生生地,便將心底那麼多的顧忌,疑問,惶然,壓下去了……實在是再也經不起任何一次的打擊和絕望了,所以,她寧願在所有的謎底解開之前,樂得享受一下這個過程。
至於結局,誰能說得清楚呢??
她沒有去想結局,也不敢。
有人輕輕地喊她:“夫人,夫人……”
她從夢境立即回到了現實。
桃花樹下的女子已經衣衫整齊,烏發盤起,隻是眼神裡微微一絲失落。一名老仆婦走過來,畢恭畢敬:“夫人,天色不早了,請回去用晚膳。”
她停下腳步,看著兩名老婦。其實,她們並不老,應該都是四十幾歲年紀。隻是古人麵容衰老得快,所以盛壯之年就被當成了晚年。
這二人自從來到連尹府後,就伺候她,保護她,充當了保鏢的角色。她卻從未過問過她們的身世。因為她們自己一直守口如瓶,仿佛很忌諱提起這些往事。
一想到自己就要離開鄭國了,以後相見無期,畢竟,受了人家的好處,終於忍不住好奇之心:“你倆一直都在連尹府嗎?”
二人還是畢恭畢敬:“回夫人,我等隻是奉命照顧夫人。”
她心念一動:“是襄老要你們照顧我,還是彆人?”
“夫人倒時候自然知曉。我等不敢多嘴多舌。”
她看出這二人嘴巴非常緊,什麼都不會透露,所以便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剛路過東廂房前的花廳,聽得碧桃歡歡喜喜的奔進來:“娘娘……”這本是她昔日在陳國宛丘養成的習慣,無人的時候總是這樣叫她,忽然看到她身邊的兩名老仆婦,立即閉嘴,吐了吐舌頭,笑嘻嘻的改口:“夫人……今天的花朝節真是太鬨熱了……人山人海,真是太好玩了…………”
夏姬這一日心情大好,停下腳步,看著這滿臉春色的小丫頭。碧桃雖然不算十分貌美,但青春活潑,爽朗動人,可以想象,在花朝節上是多麼的受歡迎。她滿臉都寫上了少艾妙齡女被人追求,被人愛慕時的那種歡喜和激動。
夏姬很難得地開懷微笑:“碧桃,是不是找到了心上人?”
“呀,娘娘,你可不要取笑人家,說真的,楚國真的有不少帥哥,一個個高大魁梧,人又很爽直,嗬嗬……”
“有沒有看中心儀對象?如果有,我會給你置辦嫁妝,在回鄭國之前把一切給你安排得妥妥當當……”
碧桃叫起來:“我才不會單獨留在楚國呢。娘娘……不,夫人,你回鄭國,可一定要帶上我。”
她微微意外:“為什麼?”
碧桃嘟嘟囔囔:“我在楚國無親無故。娘娘在,還有個依靠。您一走,我就徹徹底底影單影隻,若是人家欺負我,刁難我,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去鄭國的話,我還有些親戚……嗬,娘娘,我有一族遠親在鄭國,而且,還有你……”
夏姬聽得這句“而且還有你”再是淡漠的心也微微濕潤,微笑道:“既然如此,你也收拾收拾,彆光顧著玩,我們很快就要上路了……”
“好耶……”
碧桃的歡呼聲被一個大步走進來的人打斷。
夏姬的微笑也頓了一下。
進來的人是黑要。
也許是被關押了那麼幾天,他臉上的不羈之色更濃,也襯得清秀之氣更濃。許是第一次聽到家裡有這麼多歡笑,他不由得停下腳步,看向笑聲的來源處。
這一看,不由得呆住。
微笑的女子雲鬢花顏,身姿嫋嫋。這日,她一身素潔的白色衣裳,雙目明媚,更顯得衣勝雪,發漆黑。
因著一點兒淡淡的軟弱,淡淡的無力,更加的弱不勝衣。
不止是那令人透不過氣來的絕世姿容,還因為她眉宇之間流露出來的淡淡風雅,淡淡高貴,微笑起來的時候,更是明眸皓齒,一瞥傾城……
黑要其實已經被放出來好幾天了,但是,他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在外閒逛。可是,朋友多,至交少,三五杯淡酒,也沒幾句真心話。今日花朝節,他又出去閒逛,可是,男男女女,人山人海,雖然有不少女人投去傾慕和殷切的目光,但是,他想到自己的處境,老父的慘死,子反的可惡,楚莊王的刻薄寡恩,未婚妻的背信棄義……不由得興味索然。
花朝節總歸是熱鬨之地,再不濟可以打發漫長時光。
但是,這短暫的熱鬨之後呢?他在街上流浪許久,看暮歸的孩子、老牛、看到人家的燈火亮起來,更是覺得寂寞和孤獨,萬般無奈,還是回到家裡……
他不敢承認,其實,回家的腳步不由自主無論是被關在牢裡的時候,還是在花朝節的時候,甚至喝醉了的時候他從未如此瘋狂的想著要回家回家
本來,他對家的概念是很淡薄的。母親早就死了,父親也戰死了,家裡幾乎沒什麼直係親屬了。這家,幾乎毫無意義。
而且,城之戰失敗後,他嘗儘人情冷暖,知道整個丹陽已經不再歡迎襄老這個古老的家族,為楚國立下赫赫戰功的忠臣之家了。
他回來,無非是暫時棲息一下,稍作休整,就要遠走天涯。
可是,自從那一夜路過東廂房,一拳砸向子反的鼻梁骨的時候,他便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這個家,其實很重要!
從來沒有這樣重要過。
因為,你再次回首的時候,忽然想到家裡有等待的人。
就像眼前的女子,亭亭玉立,溫柔和善,笑容有一種令人心碎的美麗。
他們居然說她是妖孽!!
他們居然膽敢這樣誣陷她!
夏姬正不知如何向他作彆,趁此機會,立即道:“公子,你可終於回來了。甚好。我也得到王上命令,不日將啟程回鄭國,迎回襄老的遺體。今日就先向你告個彆吧……”
他呆了呆。
耳裡嗡嗡嗡的,聽不清她說些什麼,隻記得兩個字“告彆……告彆……”
他在外流浪了幾天回來,聽到的便是她要告彆的消息。
剛剛有點像個家的樣子,現在,又煙消雲散了。
“公子……我先回房間了……”
“夫人留步!”
他開口,連自己也吃了一驚。在夏姬微怔的目光下,他強行鎮定,淡淡道:“夫人既然要回鄭國了,於情於理,我也該設一次家宴為夫人踐行。來人,立即下去準備好酒席。”
仆婦們立即下去,花廳裡,隻剩下二人。
夏姬聽得是踐行,反而自在了一點,上下打量了黑要幾眼:“公子,這些日子吃了許多苦頭吧?”
“有勞夫人操心了,我倒是沒吃什麼苦頭。”
“子反此人品行不端,氣量狹窄,而且殘暴狠毒,今後,你要當心他的打擊報複,最好躲他遠一點……”
“夫人,你回到鄭國後就再也不會回連尹府了吧!”
這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夏姬不知怎麼回答。這的確是事實,她也本來可以敷衍幾句,可是,她不知怎地,並不願意敷衍黑要,隻是輕微點點頭,算是默認了。
黑要也沒有再問,隻是跟在她的身後,往飯廳而去。
連尹府正式的飯廳會客廳,距離東廂房很遠,二人一起走了很長一段距離,但是,彼此之間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飯桌上的氣氛也沒好起來,二人都很拘謹,相對無言。
黑要隻是吃飯吃菜,也喝喝酒,頭很低。這是他和夏姬第二次坐在一起吃飯,名義上,他們是很親近的家人,是“母子”關係,他甚至能隱隱地感覺到這種一起吃飯的開心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開心。
因為從未和彆的女人這樣一起過?因為她坐在那裡,所以飯菜變得特彆的可口?還是因為她惦記著在牢中的自己,或者是即將永遠再也不得見麵?
夏姬正要放下碗筷,他忽然舉起酒杯:“夫人就要回鄭國了,我有個不情之請……”
“公子但說無妨。”
“我想送你一程。”
夏姬一怔,想起自己和屈巫的約定。
隻要走出丹陽,她便什麼都不怕了。可是,在這之前,卻不敢露出任何的蛛絲馬跡。屈巫曾千叮囑萬叮囑,上路的時候一定要自然大方,除了使節團之外,彆的任何人都不許相伴上路,這樣才免得暴露目標。
否則,若是被多疑精明的楚莊王看出什麼門道,那就功虧一簣了。
現在,黑要主動提出相送,而且,黑要清楚自己的目的。她立即拒絕:“公子就不必費心了。我有使節團相隨,不會有什麼危險。而且有大王的手諭,子反也不敢拿我怎樣……”
“我不是怕你遇到危險!”
她一怔。
“我知道你沒有什麼危險……”他握著酒杯的手竟然微微顫抖,“我……我是怕……今後再也見不到你了……”
夏姬很久沒有做聲,也不知該如何做聲。這是她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男子,和子靈,巫鹹,都不一樣的男子……當然,和陳靈公,子反之流更不同……
隻是一個懷著單相思的男子,一言一行,有禮有節,卻飽含失望和痛苦,因為明白根本得不到,靠不近,永遠不可能有在一起的一天……才有的那種絕望的痛苦……
可是,她沒太在意。
也許是因為身邊來來去去的都是如狼似虎的男人,很少見到這種真正的純潔少年情懷,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黑要見她沉默,更是慌了神,結結巴巴的:“夫人……我也不是非要送你……我……我,我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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