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雲遮月。
一片密林。夜黑停在小溪邊,看著水中的倒影。
視線中出現一行三騎黑衣人,我倚在樹旁,將手中的短哨慢慢拿到嘴裡,吹出長長的一聲。
馬匹聞聲,朝我奔來,座上的黑衣人見無法控製馬,當即一個個翻身下馬,站在我麵前十米處。
“你是何人!有何貴乾!”說話的,是站在最前的黑衣人,聽聲音是一位女子。她語氣不善,在密林中夜行,又是三人同行,見到陌生的攔路人自然也不害怕。
我所在的位置是暗處,女子看不清我的衣著樣貌。不著急回答,我上下打量她:蒙麵,瘦骨嶙峋,不知是為人陰狠,還是練了什麼奇怪的功夫,她握劍的手關節突出,指甲長、顏色被塗成深色。
女子身後的兩人也是骨瘦如柴,身高比女子高出半頭,手中的劍是同一款式,指甲和手指關節都很正常。
“你到底是何人!不說話,小心你的命!”女子的手握緊,目光狠毒的刺向我。
“聽說,你是彩七殺的藍殺手?”我開口輕輕說道。
對方尚未回答,劍卻已出鞘。她用劍指著我,再問:“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玉蒼派掌門王義夫,妻張氏,妾趙氏、吳氏,兩子一女,共七人。是你殺的嗎?”我看著她,不答反問道。
女子一直盯著我看,忽然大笑,說道:“怎麼,彩七殺的實力需要懷疑嗎?我們受人委托,殺死幾個人,算什麼?”
“所以,你承認你是藍殺手了?”我又問。
女子冷哼一聲,回:“當然。”
我從陰影中走出,右手一揮,湛藍色的衣擺在身後飄起。
“為什麼選擇藍殺手?”我問。
女子看見我的一身藍裝後,目光一凜,警惕的問:“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我從廣袖中伸出食指、中指二指,一個旋手,一道銀光飛出。
女子的武功不低,但是她還是捂住了脖子。把手拿開,她看到手上已沾上了一道血跡。
“彩七殺,正如名字所說,有七位殺手,分彆是紅、橙、黃、綠、青、藍、紫。每位殺手最終的殺人武器,都是銀針。但除此之外,他們都有自己拿手的武功或特長。紅的易容術天下無雙,橙的步法變幻莫測,黃的忍耐無人能及,綠的輕功能踏雪無痕,青的耳力可百裡辨聲。”
還未說完,我卻停下來,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女子已經擺好起式,蓄勢待發,眼睛不時飄向一旁,研究周圍的地形。她身後二人也站好位置,亮出陣法。
“藍這個人,平時的任務量不多。留名的幾樁案子,官府或坊間都是輕描淡寫。可能因此你們或許認為冒充藍殺手,會更簡單,不會引人注意。”
“可惜你們並沒有好好研究。”
我遺憾的看著她,繼續說:“藍的體質有先天的優勢,後天也經過了內外藥物的調節,因而她可以練世上最邪惡的武功。即使被功力反噬,也不會喪失心智,更不會走火入魔。所以,她出任務,麵對的都是內心最狠毒、功力最強勁的人,而他們的結局,都隻有死。”
“死者家屬忌諱,不約而同的隱瞞下細節,隻簡單報備官府。這樣的結果,就讓江湖上的人對藍殺手的印象不深。”
“所以,你們是為什麼選擇冒充藍殺手?”我依舊望著她,再次拋出這個問題。
“少廢話!拿命來!”女子先下手為強,身形利落,幾個點地,劍尖直逼我麵門。
許多暗黑風格的教派武功,以取人性命為目的,通過打造特殊的武器、配製封喉的劇毒,甚至研究最卑鄙的策略等,在對決中取勝。但是這些都不算是最邪惡的武功,世上最邪惡的武功,在於激發人的獸性。
什麼是獸性?獸性,是指非常野蠻、殘暴的性情。人的獸性被激發之時,他們渾身熱血沸騰,耳朵裡聽不見對方所講的仁義道德,眼中看不到對方所表現的震驚害怕。一旦他們準備好了,或是被對方的行為刺激,就會開始行動。
有的教派會訓練一些死士,給他們長期服用藥物,激發出他們的獸性。在執行任務的時候,他們會百折不撓的進行下去,隻要尚有一息之力,也會將對手糾纏到底,至死方休。
這些死士不容易被控製,因為他們的大腦早已被侵蝕,喪失心智。所以他們的結局一般很淒涼,要麼不敵體內的野蠻之力,走火入魔而死,要麼被棄之如敝履,被殺死或放逐。
終於,有人對死士起了惻隱之心,開始思考,是否有既能激發獸性,又可以保留心智,讓意識始終控製身體的辦法?在這些思考者中,有醫者,也有內功大家。可是,過去了幾百年,江湖上始終沒有聽聞此類嘗試成功的消息。
劍尖擦著我的臉頰而過。在它即將和我接觸的最後一秒,我的頭朝右側一偏,重心下降,同時左腳出力,右腳的腳跟向右前方向滑去。藍色的廣袖、藍色的衣擺還飄在空中,我卻已站在不遠處看著女子,身形帶動的風吹起了我的發絲。
另外兩名黑衣人變換隊形,配合女子一同襲來。
我的眼中似乎有一道幽藍之光閃動,我跳起,衝入三人陣法中。一串連貫的步法,似乎腳下生蓮,藍色的衣衫如飛如舞。從一位黑衣人身旁繞過,我的左手從他的脖頸處劃過。隨即,他轟然倒地,脖頸四周一片血跡。
並不停留,又是步法和身法的配合,我一躍而上,雙腿跪在第二位黑衣人的肩膀上,夾住他的頭。腿上用力,骨頭應聲扭斷。又是轟然倒地。
為首的黑衣女子見情況非常不妙,提起輕功就往遠處逃跑。
我的腰帶上縫著一個巴掌大的布袋,我從中取出一套鋒利的五指鐵套,套在左手上。突然平地而起,藍衣張開,速度極快的飛向前方。
三次在樹枝上借力後,我出現在黑衣女子的前方。一個劈腿,將女子踢倒在地上。
女子吐出一口血,眼中終於出現了恐懼,她問我:“你是藍殺手?”
“你不該借著我的名字,打著彩七殺的旗號殺人。”我對她說。
我走到她的麵前,沒有征兆的,將左手插入她的胸口。
女子雙眼暴突,也倒下。
朝四周望去,不遠處還是那條小溪。那女子逃命的時候並沒有慌不擇路,而是順著水流的方向,思路很清晰。
踱步至溪邊,將左手上戴的五指鐵套洗乾淨,取下。運內力向身後一甩,將鐵套上的水甩乾。兩步外,夜黑站在一旁,又在瞧著水中的倒影。
一聲高亢明亮的夜鶯啼叫打破周圍的安靜。
夜黑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抬頭看向我的另一側。
一隻白淨修長的手伸來,指尖握著一根銀針。
“不要浪費了。”來人如是說。他高瘦,身材筆直,穿著紫衫長袍,臉上戴著金色麵具。他是月圓之夜,我在雲府憶水閣院中見過的紫杉大人。
我接過那根銀針,針上一塵不染,已看不出它曾劃破黑衣女子脖子上的皮膚,後落入草叢中的痕跡。
“彩七殺的七位殺手都有自己拿手的武功或特長,那麼紫呢?”紫杉的目光鎖住我,問道。
“紫,無所不能。”我回道。
一匹黑色的馬從紫杉身後的密林走出,它是夜黑的兄弟,紫風,也是汗血寶馬中最好的幾匹之一。
夜黑迎了上去。
紫杉突然握住我的手腕,查看我的脈象。片刻後,又將一股溫和的內力注入我的體內,深入探究我的內力。
我安靜的看著他。
將我的手放下,紫杉卻沒有說話。他走到溪邊的岩石上坐下,將麵具取下,放在一旁。他拿出一個牛皮水袋,喝了幾口。
彩七殺中,我是例外,一直以真麵目示人。一般而言,隻有唯一的地位高者才可以知道其他人的長相。在紅、橙、黃、綠、青、藍、紫這七個代號中,隻有紫,是唯一的地位高者。
沒敢看他的臉,我把視線移開,背對著他,坐到他的身後。
“這幾人,個個枯瘦,形如骷髏一般,他們的佩劍上也有很深的血槽,應該就是江湖上的‘冥兵營’。”紫杉說道。
他雖看不見,我還是點頭同意:“嗯,他們也是殺手組織,隻在夜間行動,喜歡放血,擅長研製劇毒,聽說他們的身材是一直服用慢性毒藥所致。”
“今天這位女子,指甲上塗滿劇毒,如果被它劃破皮膚,很危險。”紫杉又說。
“她的身上肯定有解藥。因為她很容易就會傷到身邊的人,也有可能會劃破自己的皮膚。”我回道。
紫杉卻沒有評論我的觀點。
過了一會兒,聽見他說:“慕香夫人讓你練了什麼武功,不會走火入魔嗎?”
沒忍住,我笑了出來,卻沒有發出聲音,隻用手指背麵抵在鼻嘴之間,遮住笑臉。
“這門武功沒有名字,我暫時管它叫做雪狼秘笈。這門功夫主修寒性的內力,激發出人體的能量潛能,也就是所謂的‘獸性’。它的靈感來自雪域上的白狼,它們凶狠、攻擊性強,最重要的,是它們善謀略。”
“這個功夫練成之後,寒性的內力可以蟄伏在體內,不會流動運轉。隻有在將其喚醒的時候,才會充斥全身。至於走火入魔,一般不會吧,如果會的話,現在已經沒有我了。”我回道。
紫杉又沒有接話。
又過了一會兒,他說:“還在用藥嗎?”
我收起笑容,想起了幼時內外用藥的痛苦,淡淡回道:“已經停了。”
“那就好。”他說。
“時候不早了,趕回去休息吧。”紫杉說完,卻沒動身,依舊坐在石頭上。
我本想和他多待一會兒,卻怕他還有事情要忙。便起身,雙手恭敬的抱拳,在他身後行了一禮。
“紫杉大人,你多保重。”我說。
招來夜黑,在黑夜中,一人一馬,一抹藍色的衣衫,又奔回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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