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一拉繡線一端特意保留的線頭,糖葫蘆那兩句話的字瞬間離開絲綢,成了普普通通的一根絲線。這兩句話,還是不留為好。
我把此時一邊已開口的綢緞放入衣服包裹裡,給自己倒了杯冷茶,邊喝邊思考接下來的行動:我不遠千裡來到虹州燕城,目的有兩個,一個是太子府內文元郡王身旁刺殺文元郡王妃,這個任務已完成;另一個是探明水月夫人當年隱瞞的秘密。
煙雲澗有三件聖物:以血為引的續命石母,淨心洗魄玲瓏石,和融心滅智奪命香。紫杉大人以百變書生身份取走私藏於金義山莊的續命石母,北齊山莊的綠石五行人被默許盜走玲瓏石的“頭部”,那麼玲瓏石的“身體”在哪裡?奪命香,並且又能夠融心滅智,那麼不就是攝魂令上浸透的秘製藥水香?我想起了假麵黑衣人“辰天靈”,林城東山密林和黎州聞思山莊中的兩次遇見,假麵黑衣人都沒有對我出手,所以他是敵?亦或是一個陣營?
我覺得還是不要深入琢磨,先完成我的任務,探明水月夫人的秘密。從何處入手?雲清麟吧。
人的性格部分天生、部分受成長環境影響,多讀書或從見聞旁觀中獲取知識經驗,能讓人更有智慧;而親自經曆,則曆練人內在堅韌不拔的毅力。雲翊磊書生氣質,他品質主要源於浩瀚書海,而雲清麟,他給我的感覺更多是人生經曆的積累,尤其是兒童時候,畢竟有一種說法,孩子3-6歲時是性格養成的黃金時期。
雲府資質老的人不多,能留下來說明他們的口風很緊、警惕心高,我最好的選擇還是委托臥夢軒深入調查雲清麟。但此時我的處境有點難,雖然沒有被約束行動,但從昨晚的夜襲來看,顯然我正在被密切關注和試探。那我該怎麼把信息傳出去呢?
正腦海裡條條篩選辦法,白巧一蹦一跳的上樓,“砰砰”敲門。
我環顧四周,再一次檢查房中各物品,確保沒有遺漏的痕跡,起身上前開了門。
“小姐!大公子有請!在他書房!”對於一切和雲清麟有關的事情,白巧都很興奮,尤其是有機會去見他。
我不動聲色的心中一喜:把信息傳遞出去的機會,這就來了?
雲清麟書房裡的人不多卻很有份量,有熟人,也有第一次見的人:雲清麟,潘語辰,甄明明。
行了個見麵禮,我和潘語辰對視了一眼,視線轉向甄明明,我問雲清麟:“這位是?”
雲清麟解釋:“是北齊山莊甄莊主的二侄子,甄明明甄公子。”
我頓時就對上號了:北齊山莊莊主甄展齊的一家人很有趣,他本人野心大、貪心,卻沒想到生的一兒一女都是潔身自好、有崇高追求的人物,兩個孩子成年後都早早離開山莊,分彆在教育和民生的領域勤懇出力。不過甄家夫婦的其他晚輩們,和甄展齊價值觀非常一致,好大喜功、追求奢靡,也都是一門心思在甄展齊麵前好好表現,都有分得北齊山莊家產的小心思和小願望。這些晚輩中,排行老二的甄明明最為積極,野心也最大。
曾經我問冷易君:“你看好哪一位堂表侄子?”
冷易君淺淺一笑:“誰都不看好,甄莊主這樣的人物,隻會把家產全部留給親兒女。”
我覺得他的想法很有道理。
我對甄明明點點頭:“甄公子好,久仰。”
甄明明大概早已聽說過我水曦晗的存在,又從雲清麟親自給我介紹的舉動裡品出我在雲府的受重視程度,所以他態度非常和善:“水小姐,幸會。”
見到這些人,我的內心有平靜,有驚喜,也有驚濤駭浪,更有一個危險的直觀感受隨即迸發:該不會,要去那裡吧。
事實證明我的直覺是準的。雲清麟介紹眾人相識後,把我單獨留下,對我說:“我們即將啟程去煙雲澗,希望你同行。”
雖然我猜中他們的目的地,但我眼中仍給麵子露出一絲驚詫,沉默不語、思考片刻,似是想通了什麼一般的回道:“那邊有你們需要的東西?”
雲清麟也沒有特彆打量我的表情,他的視線略過我,點點頭:“江湖近日動亂,或許那裡有解釋這一切的線索。”
我也爽快,沒有推辭,就多問了一句:“還有彆人同行嗎?”
雲清麟聞言,這一次倒是視線鎖住我,目光深邃,他眼睛一眨,視線離開我,回答我:“有,他們從彆的州出發,在煙雲澗與我們彙合。”
我點點頭,不再細問都是哪些人,應了他的邀請:“好。什麼時候出發?”
“今夜啟程。”雲清麟回道。
夜裡出行,多是避人耳目,看來雲府非常重視這次行動。我告辭離開,邁步出書房的刹那,袖中的手忍不住微微收緊,因為第六感讓我難得又有些緊張,擔心我心中重要的人可能要共同涉險,甚至我的腦子裡突然蹦出一個不妙的念頭,覺得我的生命可能要走到儘頭。這些感覺都不太吉利。
回到憶水閣我的房間,雨黛給我收拾行李,白巧跑來跑去查看有沒有漏帶的東西。她們倆的關心讓我緊張和不安的心情平靜許多。
一路麵色冷淡的我終於露出微笑,看向她倆,問道:“有這麼多行李要收拾嗎?”
白巧猛點頭,說:“當然了!聽說是遠行,路途遙遠,萬一缺點啥,買不到合心的,豈不是很難受?”
雨黛也同意,說:“我也聽說可能需要好多天,多帶點,路途上會舒服些。”
看著她倆忙碌的身影、聽著她倆討論如何讓我出行更愜意的對話,我心中冰冷的血液似乎變得溫暖。突然,我的腦中靈光一現:雪狼秘籍的第三層和第四層,使用的是熱性內力,熱激發和沸騰血液,以此獲得巨大能量,生成最剛烈威猛的內力。我平常都是通過控製體溫獲得熱,此時我在想,如果這種熱是來自我從彆人身上感受到的溫暖呢?我忍不住樂了。
我留她倆在屋裡繼續收拾,走出房門來到樓西側。地上靠牆放置幾個精巧的花架,花架上擺放當季開放的花卉,農曆七月左右,桔梗花開得燦爛,於是兩盆暗藍色桔梗花、兩盆暗紫白色桔梗花被擺放在最顯眼的位置。想起冷易君給我科普過,桔梗花有一個花語,代表無悔、無望的愛。我眨眨眼,視線從這四盆花上移開。
花架旁邊是我第一次來憶水閣時就很喜歡的躺椅,和第一次上麵落著一層淺淺浮灰不同,此時的躺椅光滑,細心的雨黛和白巧知道我喜歡它,每天都仔細擦它。
我躺在躺椅上,感受身體隨椅子輕搖,感受清風拂麵,我的手覆在我的心上,感受從白巧和雨黛身上獲得的溫暖,感悟著:溫暖就存在生活的一點一滴中,溫暖來自關心你的人對你的嗬護,溫暖是睜開眼看見彆人對你的好;而這些生活中簡單卻珍貴的溫暖,讓每天平凡的日子變得不平凡。而我也因為這些溫暖更懂得感情這件事,一個人獨自走在江湖上,好像也不會再那麼冰冷。
不過,我是個能管理自己情感的殺手。而且,還是能夠把感知運用到武功中的殺手。
我閉上眼,隱住眼中驟現的藍色火光,從躺椅上旋身而起,借力兩側牆壁的凸起處,衝向頭頂的方正木板,推開木板,又旋身,停穩。
陽光穿過琉璃屋頂照亮閣樓,照亮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的水月夫人的畫像。五彩琉璃光中,畫像中人仿佛秀發輕搖、衣衫拂動,她微笑看著我,正如我微笑看著她。
我禮貌的整理下並沒有因此變得淩亂的衣衫和頭發,朝著水月夫人畫像的方向行了個見麵禮:“水月夫人,今日正式跟您相認,我就是您認識的那位小小年紀就愛上木香花的小女孩。我從車大娘刺繡上看到您繪畫的三朵白色木香花,我很喜歡,謝謝您。”
我走到引入光源的琉璃頂下方,眼中藍色火光如閃電遊蛇般出現,我伸開雙手,看著周身的琉璃五彩光,回想從白巧和雨黛身上感受到的溫暖,我嘴角輕輕上揚,身動在彈指一揮間。
雪狼秘籍是心法,也是內修之法,以內延外。外,可以是製勝克敵的武功套路,也可以是縱情恣意的翩翩起舞。
指尖升起,呼吸眉眼額發外。旋手衣袂,彈五彩光耀。
長發拂肩,起江河潮落。穿雲繞。日月星辰,閃爍一笑中。
收回飛舞的衣袖,我又朝水月夫人畫像的方向行了禮,這支舞是小時候在木香花下起舞的升級版,算是感謝水月夫人懂我愛花之心和繪畫木香花。
呼吸間,我感覺我的雪狼秘籍又有了新的變化,心情大好,對接下來的行程也多了些信心。
日落月升,白日裡熱鬨的城市逐漸安靜。
雲清麟的千裡馬車悄無聲息從後院後門駛出,其他隨從和行李已經在午後陸陸續續、掩人耳目的分批駛出雲府、離開燕城。
馬車裡依然還是老搭檔三人:雲清麟、潘語辰和我,甄明明單獨領他帶來的小隊人馬先一個時辰出發。
而我們三個很默契的也還是老位置:雲清麟和潘語辰坐在小桌後的主位,我一個人享受右側寬大的橫椅。最近幾日我都睡得晚,所以此刻雖然月亮高懸,我並沒有什麼困意。餘光瞄了瞄雲清麟和潘語辰,這兩位的精神也好得很,看來最近也是沒少熬夜。
潘語辰整日與人打交道,善交際,她捕獲到我也沒什麼睡意,就不再顧忌夜已深,又開啟了話匣子,給雲清麟分享她沒見他的這段時間裡她的所見所聞。是的,是跟雲清麟分享,全程朝著雲清麟的方向、對著雲清麟說。
我忍住嘴角的笑意,索性躺下,頭枕著雙手,眼睛一眨一眨的也聽著。
潘語辰實屬經曆和精力都異常豐富的人,幾乎每天都有不同主題的活動局要參加或是主辦,不過她的人際圈子也沒有很大,都是些門當戶對或是世交家族,大家的生活日日重複無差,潘語辰這樣喜歡給大家找樂子和助興的人兒真的非常受歡迎。
“不過最近周圍有個讓人不舒服的事情。”潘語辰話鋒一轉,感覺要聊不一樣的話題,而且能讓她用“不舒服”這樣的形容詞,肯定非同一般,於是成功讓我更加精神百倍的豎起耳朵聽。
“就是我們柳州那個非常出名的私塾厚德書院的院長陳有儒,他自殺了!”
聽到“自殺”這兩個字,我心中警鐘敲響。
“陳院長自殺了?”雲清麟明顯對這條新聞很驚訝,連問了兩句,“什麼時候的事情?確定是自殺?”
潘語辰想了想,見慣大風大浪的她語調一如既往的隨意:“大概十天前吧,是自殺呀,好多人看到呢。”
“什麼意思?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自殺?”我起身問道,畢竟這種重磅話題,我繼續保持漠不關心的樣子不太合適。
潘語辰看向我,眨眨眼,點點頭:“對呀,就在他的柳州府書院總部,課間學生們活動的前院,他拿著自己辦公室裡供奉許久的君子劍,直接抹脖子自刎死了。”
這段話信息量太大,我腦子裡邊重現當時的場景,邊讚歎潘語辰真會講故事,三言兩語就把重點羅列。但看她的神情,似乎還有更勁爆的沒說,我也衝她眨眨眼,問道:“你沒說完?還有彆的?”
潘語辰笑眯眯的點頭認可我的猜測:“真聰明。陳有儒自刎前還大聲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我特彆捧哏的繼續問道。
“我有罪,我虛仁假義愧對學子們的教育!”潘語辰說。
“聽起來,這位陳院長不多留一封罪己書是收不了場的。”我又說道。
潘語辰這次直接咯咯笑出聲:“你可真是太聰明,沒錯,他確實留了一封遺書在身上,裡麵總共列了二十八條罪狀,大概內容就是打著教書育人的旗子或蠱惑人心,或對學生們的進步沒有絲毫責任心、任由他們思想狹隘無主見易受人利用,等等。”
我聽著聽著,突然之前心中的警鐘又響了,看了一眼潘語辰,卻沒說話。
潘語辰眨了下眼睛,視線轉向雲清麟。
雲清麟何等心智,特彆給力問道:“這些話似乎跟陳院長平日的人設不太一樣?”
潘語辰臉上露出微笑:“沒錯,這是關鍵,所以江湖人給取了個名字,叫‘私塾奪命香自殺事件’。”
我和雲清麟均眼中一道厲光閃過:奪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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