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嫋嫋。
就著一口又一口唇齒生香的茶，寧淩將久遠的往事娓娓道來。
沒想到背後竟還有這麼一段故事，葉星辰聽得出神，直到他說完，她才輕輕開口問道：
“所以，你覺得關達當年向你奶奶臣服，還有這些年的效忠，全是為了將寧家一網打儘？”
“可以這麼說。”
這麼多年，在自己眼裡，關達一直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卑鄙可恥的監視者。
卻原來，他其實是在忍辱負重，尋思著如何才能為師傅一家徹底報仇。關家當年在南國也頗有聲望，隻是，一個靠手藝吃飯的家族，哪裡敵得過寧家這條軍政商全部都有背景的大腿？在奶奶擺出雷霆手段之後，關達早就看清楚師傅的被迫和關家一門的無望，所以，他就想著保住性命，假意投靠寧家，換取奶奶的信任。
這些年裡，他確實為奶奶做過很多事。
每做一件事，奶奶的信任就多一分。
等啊等，他終於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
寧家潰敗，勢力不如從前，還四麵樹敵，此刻要是能讓寧家再出一件大事，就是親手將寧家所有人送上死路！
“否則，怎麼解釋他留下的‘足矣’兩個字，又怎麼解釋港口的人大多死去，他卻被活捉呢？以我對他的了解，在那種子彈亂飛的環境裡，如果不是故意，不管從槍法還是身手，他很有可能比暗衛死得早。”一顆早已布滿塵埃的心慢慢的往下一直落去，寧淩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急切的問：
“你能告訴我，我爸媽……
“他們目前被軟禁在蘇城，不過……”
葉星辰適時的打住。
有了這樣的把柄，寧金戈和寧紫雷兩兄弟的日子，隻怕不多了。
這樣處置，對總統之位是保障，對慕家亦是，不管歐荃還是慕梵，或者其他人，隻怕都不會反對。
“我明白了。”
寧淩苦笑。
所謂的大家族，榮華時登天際，隕落時墜地獄，再正常不過。對奶奶，大伯，甚至父親的很多做法，這些年他一直懷有看法，隻是，在所有人都保持一致的步調下，他的看法實在微不足道。正因如此，他才會時刻生活在矛盾的泥濘裡，難以自拔。不能活得痛快肆意，卻也無法徹底割舍。
他垂著眸，低聲央求：
“你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我想……和我爸媽通個電話。”
“好。”
掏出手機問李樂要了蘇城那邊的號碼，葉星辰親自撥通之後，將手機遞給寧淩，然後披上大衣，踱步去陽台透氣。
不管是寧淩還是她，都很清楚，這一通電話，或許就是他們父子母子之間的今生告彆。
所以，能夠多給他留點時間，就留一點吧。
……
二十分鐘後。
寧淩推開落地玻璃門，一邊壓著泛紅的眼眶，一邊做出請的姿勢：
“進來吧，外麵很冷呢。”
“還好，空氣比較清新冷冽……”
話一出口，葉星辰立刻意識到有些不妥。
對失去自由許久的他而言，外麵的空氣是何種味道，隻怕已經陌生吧。
她將大衣放去手臂間，抱歉的霎了霎烏黑眼睫：
“抱歉，我不是故意……”
“沒關係，你不是有心。”寧淩了然的笑笑，抬手捋了捋剛才激動下撓亂的短發，“怎麼都不喝茶？”
“我懷孕了。”
葉星辰坐回去，瞥見他神色怔仲，很快岔開話題：
“一直聽說你父親他們也是三兄弟，除開你大伯和父親，可以跟我說說你的三叔麼？”
“他？”心裡的難受多到一定的程度，人似乎就變得麻木起來，寧淩有些奇怪的問，“怎麼突然提起他？”
聽慕梵提過，寧老太的第三子寧玄義是知名教授，常年旅居Y國，膝下有一子。
和大兒子涉足guan場，二兒子涉足軍界不同，這位寧玄義貌似沒有什麼野心，一心沉溺於學問，也不知道是關係不好呢還是有其它旁的什麼原因，他很少回華國。這回寧家不敵，事情自然不會牽扯到遠在大洋彼岸的他們，不過，正因他們被外界所知甚少，慕梵囑咐過她，可以向寧淩稍作了解。
“沒什麼，就是……”
他的眼神，是那種完全不設防的。
葉星辰有些遲疑，思忖半晌，找到一個合適的借口：
“冤冤相報何時了，今日寧家潰敗，我擔心……
“擔心我三叔和小堂弟他日找慕家報仇？”寧淩一語中的，緊跟著邊搖頭邊笑，“你的擔心，不無道理。不過，他們兩父子，大概不會有這種想法。三叔打小就喜歡研究，聽我爸說，他三歲在花園裡的螞蟻搬家就能看一整天，上學後，為解剖一隻青蛙一隻老鼠，他可以在實驗室幾天不出門，完全就是一個學術性的人物，對其它的，一概不敢興趣。”
“是麼？”
這麼說起來，寧玄義和兩個哥哥的性情，倒是截然不同。
“對她這種一心要投身學問的做法，奶奶自然不願意，先後安排他去做生意，去地方當小官，結果呢，他做生意連合同都不看清楚，虧得慘不忍睹，去當小官呢，他上不懂阿諛奉承，下不會心機手段，完全駕馭不了，沒辦法，後來奶奶隻好同意他去深造。用他們的話說，他就是一個書呆子，所以……”
“明白了。”
“嗬，隻是奶奶大概沒想到，三叔和小堂弟遠走國外，最後變成了寧家所有人中最好的選擇。”
寧淩輕輕感慨著，隨即脫口而出：
“你怎麼不擔心……我會冤冤相報呢？”
想要打聽的消息，都打聽得差不多。
葉星辰起身，拎起圍巾和大衣，沉靜看向仰頭的男人：
“你不會。”
“為什麼？”想不到，她倒是將自己看得透徹。
“假如你會，在此之前，你有很多機會幫助你奶奶，你的能力……其實遠勝寧靜智。”
寧淩起身，一邊將她送到門口，一邊自嘲般的笑：
“最後一句，我把它當做褒獎。”
“我走了。”葉星辰笑笑，“如果能出去，你有什麼打算？”
“暫時還沒想好。”
“等你想好，我會來送你，拜拜。”
門口，鐵塔般的守衛一左一右。
寧淩止步，兩人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揮手道彆。
電梯徐徐上升，眼看門緩緩打開，目不轉睛的寧淩再度情不自禁開口：
“星辰……”
“嗯？”
葉星辰側眸，素顏靜美如蓮。
兩人間的距離不過短短一兩米，然而寧淩心中清楚，這一兩米就是無法跨越的鴻溝。
那份從未宣之於口的情感不斷頂撞著心房，他癡癡的望過去，唇嚅了又嚅：
“我們……我……”
來回許久，他終於連貫成一句順暢的句子：
“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葉星辰徹底愣住。
難道寧淩知道自己是重生而來？
不，他不可能知道。
用力捏住和大衣饒在一起的羊絨圍巾，她嫣然抿唇，淡淡道：
“或許是前世見過吧。”
“前世……”
在寧淩的喃喃中，她款款走入電梯，窈窕的黑色身影緩緩由寬變窄，直到消失。
眼看又是新年，城市的大街小巷開始慢慢聚集著年的氛圍。
按下車窗，讓冷冽的空氣灌入肺腑，靠在後座的葉星辰遠遠望著熙熙攘攘的街景，心底一片澄明——
慕今朝和寧家均已成為過去，一切的一切，都將塵埃落定吧。
她這麼輕快的想著，同時輕鬆的吩咐開車的慕九繞路去找慕梵，都好久沒有安靜的坐在一起共進晚餐了呢。
隻是，此時滿心安寧和喜悅的她又怎會想到，塵埃落定的背後仍然還有另一波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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