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魈鬼魅。
莫說慕沉川驚魂未定,就連剩下的幾頭野狼都齜牙咧嘴的不敢輕舉妄動。
謝非予進一步,它們便退一步。
濃烈的狼血大肆鋪張於皚皚白雪,謝非予垂著眼眸看那幾盞略帶不定的幽綠燈籠,他的步子挪到狼王屍首邊,將手上那細軟銀劍“噗嗤”一下直直插入了那死狼的腹部。
那瞬,僅剩的野狼發出陣陣哀嚎,調轉了方向便倉皇往亡林中深處而去。
狼王已死。
狼群已然毫無戰意。
謝非予微微喘了口氣,這才稍有踉蹌,身後的慕沉川連忙上前攙住了他,饒是她自己也是冷汗涔涔,整個背脊都僵硬成了冰。
如今的兩人全身上下都是狼王腥味濃重的鮮血,再低頭去看一眼地上的屍橫遍野,誰都不願相信方才究竟發生了如何一場毛骨悚然的“惡戰”。
更何況,此處不能久留,以防引來更大的威脅,慕沉川緊緊摟住謝非予的臂膀前行,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擔憂,她能察覺到男人肩頭衣衫的金絲紋路早已被血跡覆蓋,那是狼王鋒銳爪子留下的痕跡,那些血水流淌幾乎浸透了半截衣袖。
深山雪夜,每一步踩踏都仿佛要陷入積雪的陷阱,好像一場無垠的迷途,前後左右都早已被茫茫包圍卻一步也不敢停留。
濕透的袍子貼在身上叫人異常難受,若不是林中石岩還留有一兩個淺口洞窟,慕沉川興許會覺得蒼天亡人。
窟中有些許斷枝殘木,有些受了潮,那姑娘話費了許久才用火折子引燃,漸漸的,倒是有了半分溫暖的意味,火光將兩人的身影打在了石壁上,拉長又扭曲。
慕沉川倒是迫不及待的要去檢查謝非予受傷的肩膀,黯淡月光下她本就看不真切,可用膝蓋想也知道現在定然是皮開肉綻。
“彆動。”慕沉川撩開謝非予纏在雙肩的黑發,她翹著指尖輕輕將血衣撚開,傷口似乎已經沒有在淌血了,然而那清晰可見爪尖留下的三個窟窿叫慕沉川觸目驚心,也許再深一點兒,連骨頭都能瞧見,翻開皮肉的血液都凍住了,“你……疼不疼?”她張口悄聲問,又覺得自己這話蠢的過頭。
疼不疼?
當然疼。
可是,謝家王爺這樣的人物,哪裡會輕言這字眼。
果不其然,謝非予隻是扭過頭瞥了她一眼,甚至連回答的欲望都沒有,仿佛還從鼻尖裡落出了一聲訕笑。
疼不疼?
你問這久經沙場的佛爺如此可笑的問題。
誰人不疼?
可謝非予經曆過的傷痛,遭受過的罪孽,區區一頭野獸的利爪,怎可相提並論。
謝非予覺得可笑,這些小女兒家的心思,他大爺的更不屑,男人揮開慕沉川還在打顫的手,既然那麼害怕,就不要看這溝壑一般的傷痕,就在他的手觸碰到慕沉川冰冷的指尖時,男人反手已經一把掐住了她的手腕。
“為什麼腥味那麼重?”謝非予眉頭一蹙,這個問題問的是慕沉川。
慕沉川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尤其是袖子,都快變成了殷紅色澤:“都是狼王的血。”她泯了泯唇角,那頭野狼撲倒到跟前來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定然命喪黃泉,甚至狼血飛濺到身上時都無法回神。
而謝非予呢,就這麼一劍一劍在月光明明下剁了那顆腦袋。
是驚心,是驚魂,是茫茫深雪中徒然綻開的彼岸冥花。
那玉麵羅刹,反手,就成了修羅神祗。
慕沉川的聲音哽了半分,謝非予就鬆開了手,他聽到身後那小姑娘悉悉索索的撕扯裙擺的聲音,然後緩緩的將肩頭的傷口用心包紮,他沒有拒絕也不再多言。
倒是慕沉川,許是這火堆沒有辦法驅散周身的寒冷,她的指尖一直打顫來來回回的將布條包裹完善,從肩胛骨到臂下,指腹一寸寸經由他的肌理線條:“王爺可知,那些追殺我們的白衣人,究竟是朝中何人指使?”她輕聲的詢問都似在洞窟裡有著不小的回音。
火堆發出劈劈啪啪的燃燒。
謝非予的指尖撐了下額頭,順著眉角邊的一縷黑發撫下:“不是北魏人。”他這幾個字倒是說的斬釘截鐵,自信到連慕沉川都驚詫的頓住了手指。
“不是北魏?難不成還是西夜的殺手?”小姑娘當然詫異。
謝非予想了想,似乎是在考慮如何將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整理出一個頭緒:“函厔這一條雪脈橫峰萬裡,直跨四州,中途與燕稚山相交相連,可謂背臨西夜,麵朝北魏的一個缺口,本就抵觸兩國邊境,此時又恰逢和談時期,你覺得會有多少人等著看一場栽贓嫁禍、兵荒馬亂的好戲。”他倒是想的明白還言簡意賅。
慕沉川的眼睛微微一亮:“王爺您是故意的,”她突然就明白了這佛爺的想法,“故意惹他們動手嗎?”難怪謝非予留在函厔那麼多時日,還大張旗鼓各個馬場來回巡視,堂堂北魏賢王,怎的就突然關注起了小小養馬場的諸多事宜,嚇的附近幾州的府衙大人們都戰戰兢兢的,原來,他不過是要宣之於眾。
謝非予,孤身一人,留在函厔。
來來來,有仇報仇,有怨抱怨。
大佛爺沒有回話,那說明慕沉川猜對了,他大爺的就是想看看那些個家夥能玩出什麼個花樣。
“可這不像是西夜和談使的手筆。”小姑娘終是替他包紮好了傷口,她將佛爺金紅的衣衫覆上,這才覺得自己怕是注意力過多集中,如今有些頭昏腦漲的,她甩甩腦袋。
西夜和使是擺在明麵上的人,既然說了要談自然不會出這種背地殺人滅口的下三濫招數,可見,是西夜族中有著不同的分歧,那些自以為是的人不顧和談在即,更是不遺餘力的破壞和談的進行。
若是謝家王爺在這個檔口出了事,兩國談判自然不會相安無事,更甚者有心之人可惶惶挑唆,畢竟,謝非予這人物在西夜有多少人恨之入骨,怕是不比在北魏的少。
真是個水火難溶的佛爺啊。
慕沉川如今滿腦子裡隻剩下這麼一句“恭維”。
她輕輕坐在謝非予的身側,眼睛裡倒映出篝火燃燃的痕跡,還裝腔作勢的搓了搓手哈口熱氣:“王爺您是胸有成竹,可害慘了罪女呢。”她歪著嘴,水裡來火裡去,什麼生死邊緣都沒叫那佛爺少拖著她一起,話好像是埋怨著,可話裡頭壓根沒有埋怨的意味,小姑娘打了個哈欠。
謝非予垂眸瞅了瞅肩頭已經包紮好的傷口,突地察覺臂彎有些沉沉的,慕沉川的小腦袋點著點著就似靠了上來,她打了個哈欠,說困就困的樣子。
謝非予盯著那腦袋看了許久,隻是僵了下身體手上卻不見要推開的動作:“慕沉川,”他低低的開口,又怕是驚擾了人似的將聲音都放輕了幾許,“那個時候,你在想什麼?”
他不著頭,不著尾的問了一句。
慕沉川眨眨眼,氣息有些微弱不穩:“王爺說的是什麼時候?”
“本王聽藍衫說,你追蹤馬群跌落冰河,險些喪命。”
那個時候,你在想什麼。
慕沉川的腦袋晃了晃,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許久許久,久的謝非予差點以為這小姑娘是不是困頓的當真睡著了的時候,慕沉川的口中微微發出了喘息:“罪女那時候,在想王爺。”
“……”謝非予眉頭一皺,這話也未免太阿諛太敷衍,也太假了,佛爺嗤笑了一聲,滿不在乎、口不對心,瞧瞧這小姑娘一張花言巧語的嘴,“想不到本王如此重要。”謝非予隻是順著她的話頭兒嘲笑她。
“是,”慕沉川的聲音不大,有些甕聲甕氣的,但是這一個字念的竟有些鏗鏘,仿佛僅剩的熱血也被用來證實它的可鑒,“王爺您在罪女的心中,是特彆的。”
是特彆的。
慕沉川沒有說過一句謊言,那些天花亂墜,那些甜言蜜語,是假的,也是真的。
它們可以被證實,可以被利用,可以成為毀滅一個人最誠實的資本。
謝非予愣了下沒有再說話,隻是伸出手輕輕攬了下那小姑娘細弱的腰身,確實,花言巧語的女人謝非予見的著實太多,就比如說慕沉川,卑躬屈膝討好諂媚的情話,她信手拈來。
可偏偏,如今在這毫無氣氛最不像情話的簡言中,竟叫謝非予聽到了某種,難能可貴的真心。
他有些自嘲,慕沉川是怎麼一步步悄然走進來的,他不知也不明,這叫魔怔。
真真是自個兒犯了糊塗,著了魔了。
他的指尖微微收攏的兩分,指腹下的布料還夾著濕潤的觸覺,血跡還沒有乾涸嗎?謝非予眸中一閃而過的念想,他突的一把掐住了慕沉川的手臂就拉到了跟前。
“這是怎麼回事?!”論不清那語氣裡究竟是發怒的多亦或是驚詫擔憂的更多。
慕沉川的衣袖半截衣袖幾乎被血色染滿,她說那是狼王的血,沒有錯,其中確有狼王血,但是更多的是,慕沉川自己的。
慕沉川被他這麼一拉扯疼的是齜牙咧嘴,再也忍受不了的驚喝出了聲,直到現在才能看清她臉色發白,雙唇早無血色。
衣袖已被謝非予翻開,小臂上赫然露出一條血**壑,直從手肘延伸到手腕附近,那是狼王最後一擊時,狼爪將慕沉川的衣袖撕裂也同樣在她的皮肉上留下傷痕。
雖然不深,但是極長,而且血流不止。
慕沉川,竟然瞞而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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