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宛兒那一夜和莊之蝶分手回來,周敏正在家裡和一個叫老虎的人喝酒。老虎是周敏在清虛庵當民工時認識的一家企業集團的職員,以後來家過幾次,唐宛兒也勉強能認得的,當下招呼了一聲就拿了凳兒在一邊聽他們說話。老虎一臉橫肉,兩片嘴唇卻薄,極善言語,唐宛兒就聽出是在慫恿周敏為一個發了財的老板寫一本書的,說這老板錢已經掙得不知道該怎花銷了,一心想出出雅名兒,要尋一個人為他寫一本書。書寫成後,一切出版印刷自己管,隻求署上他的名,就可以付兩萬元的酬金。周敏先是為難,言稱一本書不是容易寫出的,寫了卻署彆人名字總覺得太屈了。
老虎就說,你又不是名作家,憑你寫了就能出版嗎?就是能出版,那又能得幾個稿費?你和唐宛兒過的是什麼日子?不乘機掙些錢來吃風屙屁呀?!再說這書稿不求你寫得多好,字數湊夠二十萬就行了,費了你多少勁?好多人尋到我門上我都沒應允,專給你辦場好事你倒賣起清高了!?周敏忙解釋說不是這個意思,他是樂意接受這個差事的,隻是眼前一場官司纏了身。老虎就問什麼官司,周敏一一說了,又道出目前的窘境。唐宛兒聽他說了莊之蝶要去托市長說情的話,就說:“周敏,你彆喝多了胡說!莊之蝶哪會去走市長的後門?這不是作踐莊老師,也要連累市長嗎?”周敏說:“男人家說話你不要插嘴!”唐宛兒氣得一擰身子進臥室去睡了。睡在床上,拿耳朵還在聽他們說官司。就聽見老虎說:“我也是一個律師的,雖說是業餘的,但我幫人打了五場官司還沒一場是輸的。
你們這官司算什麼屁官司,還勞駕去找市長?他莊之蝶不敢在法庭上說他和那女的談過戀愛、睡過覺了,還可以有另一個辦法能打贏嘛!”周敏就問:“什麼法兒?”老虎說:“姓景的不是說文章中寫的是她嗎?你們不是又分辯說寫的不是她嗎?如果再讓一個女的也到法院去告,就說文章中寫的是自己,這樣就熱鬨了,就攪得一塌糊塗了,法庭便認為誰也沒有證據來證明寫的就是姓景的,官司也就不了了之。”唐宛兒聽了,倒覺得老虎胡攪蠻纏,但這胡攪蠻纏也真算個法兒。
等到老虎走了,周敏上得床來,兩人就說起這事,唐宛兒就說了一句:“為了這官司,我可以去做那個女人!”周敏說:“這就好了,我正愁到哪兒去找這個女子呢,想來想去竟沒想到你來!”唐宛兒卻說:“我試探試探你的,你倒真要讓我去了?為了你的利益,你就忍心讓我去和莊之蝶相好?”周敏說:“這是玩個花招,又不是真的要你怎樣嘛。”唐宛兒說:“要是真的又怎麼樣?!”周敏隻是笑笑,還在念叨這個主意好,後來酒力發作就睡著了。這個時候,唐宛兒卻有些後悔,不該自薦了去做那個女子,雖說是為了莊之蝶,但莊之蝶能不能同意這個方案,自己沒有與他商量就說了出來,周敏真要這樣辦起來,莊之蝶又會怎樣看待自己呢?一夜思慮過去,第二日第三日就等莊之蝶來了說與他,但莊之蝶沒有來,而周敏已著手準備,逼著她在家讀那篇文章,了解案情,一等莊之蝶去找了市長沒有結果,就開始實施這一陰謀的。今日一早,實在等不及莊之蝶了,才讓鴿子捎了信過去。
唐宛兒來到文聯大院的家屬樓上,輕輕敲門,開門的竟是夫人,臉上的笑就僵了。牛月清眼光先避了一下,遂對著唐宛兒說:“哎呀,是宛兒來啦,我也是才回來的。今日做了些好吃的,我還給你莊老師說,宛兒好久不見來了,請過來吃頓飯吧,不想你就來了!”唐宛兒忙說:“師母做什麼好吃的,還記得我?我不來不這麼說吧,但我偏是有口福!”牛月清說:“你口大,口大吃四方的。”唐宛兒說:“男人口大吃四方,女人口大吃穀糠哩!”牛月清說:“你吃不了穀糠,你是蝗蟲能吃過了界的莊稼哩!”唐宛兒覺得不對,才要問莊老師沒有在家,柳月和莊之蝶就進了門口。
莊之蝶見了唐宛兒,說:“你來了!”唐宛兒說:“你是出去了?”莊之蝶說:“老孟約了我去吃茶的,柳月就去叫我了,說是家裡要做好吃的,還要請客,我還以為是什麼客,原來是你!”唐宛兒就問:“你早上一直沒在家?”心裡就慌了,為什麼柳月去說是莊之蝶叫她來的,難道鴿子的信被夫人發覺了?當下預感了不對,便對著廚房的牛月清說:“師母呀,多謝你的好意的,說我有口福,其實是吃豆腐的窮嘴。周敏早上上班時,說他中午要帶雜誌社幾個人去家吃飯,我就等不及你的好東西熟了,得回去呢!”牛月清從廚房出來,說:“這不行!你莊老師也回來了,你們可以說說話兒,飯馬上就好的。今日這飯不吃可不準你走,管他周敏不周敏的!”說著,倒過去把大門反鎖了,鑰匙裝在自己口袋。莊之蝶就說:“瞧你師母實心要待你的,那就在這兒吃吧。”兩人也沒敢去書房或臥室,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大聲說些彆的話,隻拿眼睛交流,皆疑惑不解。至後也無聲笑笑,意思在說:也是咱太過敏了,或許主婦真是一番好意。就自自然然開始說笑。
唐宛兒眼裡就萬般內容,莊之蝶眼裡在說沒什麼事呀!至後兩人再無聲笑笑,以為是柳月作什麼怪兒。唐宛兒心裡寬鬆下來,眉兒眼兒的又活了,說她昨兒晚做了個夢,夢見好大的雪,大熱天的竟能夢見雪,不知是好是壞,要莊之蝶圓圓夢。莊之蝶說:“圓夢要尋你孟老師,你說個字我給你測一下。”唐宛兒不知說什麼字好,忽見窗外的鐵絲上掛有一串辣椒,就說個“串”字。莊之蝶說:“串字?無心為串,有心為患。”唐宛兒臉色就不好了。莊之蝶說:“我是瞎測的,夢著雪可能是你關心官司的事,白日罵景雪蔭,夜裡才夢了雪字。”唐宛兒方轉憂為喜,就問起去找市長的結果。才要擺說那老虎所說的主意,牛月清和柳月就收拾桌子準備開飯了。桌上是放了四個碟兒,四雙筷子,碟子裡倒了醬油醋。牛月清便把一個沙鍋端上來,沙鍋蓋了蓋兒,還噝噝地冒熱氣,放好了,說:“都上桌吧!”四個人分頭坐了。莊之蝶說:“今日夫人親自下廚房了!就這一個菜的?我取了酒來!”牛月清說:“菜多了反倒記不住哪樣好。酒也不必喝,喝酒衝菜味的!”莊之蝶說:“沙鍋裡是什麼稀罕物?!”伸手要去揭蓋。
牛月清說:“我來我來!”把沙鍋蓋揭了,半鍋湯水裡,囫圇圇一個沒毛的鴿子!莊之蝶和婦人都大吃一驚,瓷在那裡了!牛月清說:“怎麼樣,稀罕物吧?!我把那隻鴿子殺了。這鴿子是聰明東西,人吃了腦子靈的,肉又細,嘗嘗我做得可口不?”就開始用刀子去分鴿子。撕下了一雙翅膀放在唐宛兒的碟子裡,說:“宛兒吃這翅膀,吃翅膀的人會飛,一飛就飛到高枝上!”撕下了一雙腿放在莊之蝶的碟子中,說:“這倆腿給你,瞧多豐滿的大腿!哎呀,瞧瞧我,怎麼把腳環沒有取下來?”然後給柳月夾了鴿子背,自個卻把鴿子頭夾在碟裡,說:“頭沒肉的,但聽說鴿子的眼珠吃了不近視,我這一雙眼近視好久了,我嘗嘗這眼珠兒!”用手去摳了小小兩顆白色泡泡東西在嘴裡嚼,還說:“好吃好吃。”莊之蝶和唐宛兒滿頭滿臉的汗,隻是不動筷子。牛月清就說:“怎麼不吃呀,是我做得不香嗎?”唐宛兒隻好抿了一口湯,卻嘔得喉嚨一陣響,要吐,站起來淚水汪汪地說:“師母,我求你把門開了,讓我出去吐吧,嗯?”牛月清把鑰匙丟在地上,唐宛兒彎身去拾了,門一開隨了樓梯就走。莊之蝶也無聲地站起來,站了半會兒,去進了書房把自己關在裡邊了。
並沒有用得著老虎的陰謀詭計,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判決書便發下來了,判決的內容完全是司馬恭的結案意見。消息極快地傳開,莊之蝶家的電話又瘋狂地鳴響了幾日。賓客盈門,柳月煮不完的水,沏不完的茶,每晌要掃了許多瓜子皮兒倒到垃圾箱。一日,樓下又是一陣轟天震地的鞭炮聲,進來的是汪希眠夫婦、阮知非、周敏、孟雲房、夏捷、洪江和洪江的那個小媳婦,呼呼啦啦擁了一房子。喜得牛月清一一去握手叫喊:“嗨,都來了!我知道你們會來的,可怎麼就把這些朋友全聚在一塊兒,是誰組織著嗎?”阮知非說:“誰組織的,天組織的!老妹子,我可不握手,我太高興了,我要行擁抱禮的!”眾人就叫道:“好,就看你老妹子敢不敢!”牛月清說:“敢,怎地不敢?”阮知非真的就過來張了雙臂擁抱了牛月清,眾人一片地哄笑。
莊之蝶在書房的沙發上剛剛睡著,連日裡接待祝賀的人不絕,已經弄得精疲力竭,清早起來又去拜訪了一回白玉珠和司馬恭,回來就躺下了。這陣走出來,笑著讓大夥一一落座,柳月早送各人一杯龍井清茶。莊之蝶就對牛月清說:“今日你給大家吃什麼飯?”牛月清說:“吃飯的事你甭管,有我和柳月的。你去買酒吧,一瓶五糧液,十瓶椰汁飲料,一箱啤酒吧。”柳月見這夫人和莊之蝶在人麵前顯得親熱和諧,也有些吃驚,應聲要去,周敏說他去。牛月清說:“周敏有力氣,讓周敏幫你。周敏,宛兒呢?你怎麼不讓她來?”周敏說:“她近日身體不好,一吃飯就吐,隻喊渾身沒勁,肚子也脹,我倒害怕她是患了肝炎的。今日她來不了,我就代表她了!”牛月清說:“怎麼就病了,她是應來的,她來了更熱鬨的。
唉,年輕輕的,可不敢是患了肝炎,你應給她看醫生的,你這小夥可不敢有半點差池,如花似玉的人,你把她就不放在心上?”周敏說:“師母這麼關心她的!她不來也好。”壓低了聲音說:“今日汪希眠老婆也來了,宛兒和她不鉚。”就下樓去了。牛月清返過身來,瞧見莊之蝶在為眾人削蘋果,就奪了刀子說:“你好生坐了,讓我來。”一一削好了遞給各人吃著,就悄聲問莊之蝶:“趙京五怎麼沒來?”莊之蝶說:“我也尋思的,不知道為什麼。”牛月清說:“不會為柳月的事吧?”莊之蝶說:“我找他談了兩次,他當然隻恨柳月勢利。”孟雲房說:“你們兩口有什麼親密話晚上上床說吧,客人來了這麼多,丟下不管,倒頭挨頭地啾啾!”牛月清就笑著說:“老孟你那臭嘴裡要生蛆了!我問他趙京五怎麼沒來,這小子不知乾什麼去了?洪江,你回去見了他,就說我罵他了,他架子大,是不是還要我拿八抬大轎抬了才來!”洪江正給劉曉卡指點牆上的字畫,回過頭說:“我把這話一定捎到,羞羞他的。他可能有緊事的,要不,哪能不來!”
說話間,周敏和柳月提了酒回來,牛月清就張羅擺桌子,從冰箱取了這幾天準備著來人吃的各種涼菜,又開了幾聽魚肉、驢肉、狗肉罐頭,擺了十二盤,讓大家先喝酒,她和柳月再炒些熱菜。眾人就舉了酒杯。阮知非說:“今日難得朋友聚在一起,大家就舉杯為官司的勝利乾了!”眾聲呐喊,一飲而儘。周敏就趕忙又給每人酒杯中添滿,自己舉杯又一一相請,說:“我也謝謝大家,一場中日戰爭總算熬過來了!”夏捷說:“周敏你這下高興了,今日你到你莊老師這兒來,有能耐把景雪蔭也邀一邀,那才解氣的。”周敏說:“我昨日下午在單位上廁所,聽見有人哭的,哭聲是女人的聲,還想不來誰在牆那邊的廁所裡?出來就在走廊裡等著看,那姓景的出來了,出來了戴的是墨鏡。
我那時真想給她個手帕擦擦眼淚,但我把她饒了!”洪江說:“你把她饒了?你也是孱頭!現在知道這件事的都傳開了,說姓景的當年和莊老師好成什麼樣了,她竟還告狀?是莊老師在法庭上提供了他們乾了那事的時間、地點,把姓景的當場鎮住,所以她現在輸了!”莊之蝶說:“這就是謠言了,我連法庭去也沒去的,怎麼能說那種話?!今生打了一次官司,今生也有了一個深刻體會,就是今生再也不打官司了!”洪江說:“如果是謠言,就讓謠言傳去吧。要依了我看,這件事也是莊老師人生光彩的一筆,彆的人想要女人和自己粘纏還粘纏不上,想要鬨出個天搖地動的風波來也鬨不起的!”孟雲房說:“你莊老師唯一遺憾的是華而不實,要是我,哼!”夏捷說:“要是你咋的?”孟雲房看看女人,端了杯子說:“我把這椰汁喝了!”就咕咕嘟嘟喝了一杯。大家哈哈大笑,罵孟雲房沒采兒,是怕老婆的軟頭;又笑罵夏捷能管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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