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亮,滿寶他們的車隊已經收拾好,阿依娜和阿古穀跟在族長和巫的身後將人送到官道上。
他們一走,圖圖部的人也要離開這裡繼續遷徙了。
這一彆,將來可能真的再也見不著麵了。
所以阿依娜一時沒走,而是和阿古穀多留了一會兒,目送他們的車隊沒影了才轉身回去。
他們騎著馬去追前麵的族長和巫,阿古穀突然叫住她,阿依娜疑惑的勒住馬回頭,“怎麼了?”
阿古穀有些激動,麵色又有些複雜,“我以為你會和周小姐一起走呢,你留下是因為我嗎?”
阿依娜微愣,“你聽到了?”
阿古穀點頭,“就聽到了一句,我一直害怕……”
阿依娜笑了笑道:“是為了你,但也不止是為了你。”
阿古穀不信,畢竟她跟族裡的關係不算和睦,他一度以為她會偷偷的跑走。
阿依娜卻是看著前方連綿的山坡,以及已經上到山坡上的巫等人,“這裡還有很多我在意的人,我不想走,也不能走。”
阿古穀不解,阿依娜的父母早就過世了,弟弟也死了,現在最親近的就是叔叔一家,可他們一家對阿依娜也不是很好。
他有些憂心,“阿依娜,你怨恨巫嗎?”
阿依娜沒說話,直接騎馬走了。
怨恨他嗎?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很多本事是他教的,沒有他,她和弟弟可能早幾年就凍死了。
但是,弟弟的死也是因為他,卻又不單純的是因為他。
滿寶坐在車上,也回頭看了一眼圖圖部的方向。
白善正在給莊先生背書,剛背完一篇,順著往窗外看了一眼,問道:“怎麼了?”
莊先生也看向滿寶。
滿寶遲疑了一下後道:“昨天晚上阿依娜睡在我的帳篷裡。她有很多事情不解,先生,我也不解。”
她道:“阿依娜說她心裡很難受,每一天都在煎熬之中,問我有沒有藥可以治她。“
莊先生道:“這是心病,心病需需要心藥,她有什麼心病?”
“她覺得很困惑,”滿寶想到剛才站在路邊送他們的阿依娜,心情也有些低落,“她和她弟弟從小相依為命,她說如果沒有巫他們可能很小的時候就凍死了,她很多本事都是巫教的。”
“可是巫獻祭了她弟弟。”滿寶道:“可是她知道,骨祿並不認為天神可以治療天花,也不覺得獻祭了祭品後天神就會保佑他們,可骨祿還是獻祭了。”
“她有些怨恨骨祿,可骨祿告訴她,他是巫,他得保證部族的安定,這是作為巫的責任。祭品並不一定是她弟弟,但她弟弟抽到了東西,那就是他,每個人的性命都是一樣的,就算是她可憐,她弟弟可憐,也不能讓彆人來代替她弟弟。”
“所以她又覺得不能怨恨骨祿,可是怨恨族人,她也做不到。”滿寶道:“她放走她弟弟被抓回來後,有怨恨責怪她的人,但也有幫助憐惜她的人,可這些人都是她弟弟被獻祭的原因,她自己都不知道該不該怨恨他們。”
莊先生驚住了,他沒想到那個那小姑娘身上還有這樣的故事,而且……這麼的複雜。
白善也驚住了,“她留下不會是想要報仇吧?”
滿寶搖頭,“不是,她想做巫。”
她到現在還記得阿依娜昨晚上輕聲說出這話時的語氣,聲音很小,卻很堅定。
因為是在黑暗中,所以她沒看到她的神態,但滿寶可以想象得出來,她一定很堅定,“我不知道該不該怨恨他們,我心裡很難受,我既想恨他們,但似乎又愛他們,但我知道,不管我是怨恨還是熱愛,我都不想我弟弟那樣的事再發生,所以,我要當巫。”
“隻有做了巫,我才能阻止這樣的事。”
但滿寶覺得不是,“先生,她做了巫真的就能阻止這樣的事嗎?”
莊先生沉默了一下後道:“如果不開化,僅憑她的一己之力是阻止不了的。”
他道:“她不能順應民意,那圖圖部可以換一個巫,巫,看似不容侵犯,但那是在他有足夠的擁護前提下,要是沒有,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人而已。”
白善道:“骨祿既然知道實情,為何不開化族民?”
莊先生歎息道:“因為群眾愚昧,要開化需要耗費極大的人力物力和心力,他們連溫飽尚且不能自主,談何開化?”
滿寶腦中靈光一閃,似乎是從哪本書上看到過的,“所以開化對他們來說不一定是好事?”
白善不讚同,“但也不會就是壞事,人聰明點兒有什麼不好,就算是多了紛爭,但聰明起來就意味著可以賺到更多的資源,更可能解決溫飽,後代也會過得更好。”
“極個彆的開化和聰明造就的是個彆人的富裕,但群體的開化,那就是群體的富裕和強大,”白善是從滿寶手裡看到過很多彆人沒看過的書的人,有些書就是莊先生和白二郎都沒見過,他想,地府一定是一個特彆的世界,裡麵的人不僅有特殊的能力,還都很聰明。
那不是個彆,也不是少數,而是整個世界的人都比他們這裡的人聰明,所以,“如果天下人都能得到開化,那就是整個世界都往前一步,比現在強大。”
莊先生眨眨眼,問道:“整個世界往前一步是怎樣的?”
白善道:“至少溫飽都不會有問題了吧?”
滿寶歪頭想了想道:“既然是都開化,那就是每個人都讀過書了,那就是都可以讀書。”
莊先生就笑道:“何其艱難,如今百戶之中可能才有一戶讀書人家,想要每個人讀書前得先讓每戶有一個讀書人,那就要比現在強一百倍,再想每一個人都能讀書,那不知要比現在強上多少倍才行了。”
他道:“如今大晉已經是難得的強國,周圍藩國皆以陛下為天可汗,古往今來,再沒有比現在更強盛的時候了。”
所以比現在強盛百倍,哪是那麼簡單的?
白善和滿寶也是這麼認為的,一起點頭後歎息道:“難啊。”
然後滿寶問,“那阿依娜的心病怎麼治呢?”
莊先生就憐憫的道:“這個得靠她自己,自己想通,找出一條路來自然最好,想不通,那就隻能繼續痛苦和困惑著,隻希望她初心不變,隻是保持著困惑,而不會真的怨恨起來,那樣不僅傷人,也傷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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