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政的犀利言辭讓柳明誌的神色古樸的猶如一潭死水,毫無波動可言。
句句言忠,步步在反。
何為誅心之言,聞人政的話對於柳明誌來說便無異於誅心之言。
不過柳明誌卻絲毫沒有惱羞成怒的感覺,提著酒葫蘆痛飲了一口反而輕聲失笑出來。
他心裡明白,老爺子既然酒後相邀自己出城單獨相會,肯定不會是為了指責自己或者口伐自己什麼。
“老爺子,若是如你所言,你說的這些我確實無話反駁,畢竟從任何方便來看,我都心懷不軌之意。
可是你既然暗中查清楚了小子跟李曄之間發生的一係列前因後果。
那麼老爺子肯定也查清楚了皇兄李白羽大行之後的一些局麵。
昔日皇兄為了百姓無奈自絕勤政殿中,在此之前,他派人將李曄,李濤跟兩位皇嫂他們一家從宮中密道送出城外,且親自下令諜影密探落下了斷龍石,徹底斷絕了自己棄城而逃的後路,這件事乃至後麵的事情,老爺子你應該也暗查的一清二楚了吧。”
聞人政沉默了許久,似乎明悟了柳明誌話中的意思,不過卻還是附和的點點頭。
“然也!”
“老爺子清楚便好,三哥蜀王李雲龍等諸位藩王舉兵攻入城中之後,大哥李白羽自絕勤政殿中。
而此時兩位皇嫂她們攜帶兒女也早已經逃出了城外,且按照大哥李白羽的交代兵分兩路,分彆去潁州跟雲州去尋找小子跟當時的靖國公雲陽。
此舉的深意不外乎怕被蜀王他們的追兵給一網打儘,多了幾成複辟皇兄血脈的希望。
於是李曄,李濤兄弟倆開始了逃亡生涯,且先後遇到了小子跟現在的北越王萬明亮。
為了肅清叛軍跟朝廷的內奸,小子先將李曄安置明州蟄伏,待小子整頓朝綱之後再將其迎回。
那時候,傳國玉璽已經到了小子的手裡。
小子當時率軍殺入城中,清繳完城中叛軍,整個京城乃至京畿各府小子我大軍在手,無有一合之敵。
統帥麾下精兵同樣入京勤王救駕的武國公萬明亮更是遠在數百裡之外。
那個時候小子大權在握,兵多將廣且有傳國玉璽在手。
我若裝作沒有發現皇長子李曄跟太後陳婕的行蹤,以國不可一日無君之名,擁兵自立,豈不是輕而易舉?
那個時候小子想要自立稱帝完全是唾手可得的事情,我若是步步在反,又何至於多此一舉,將皇長子李曄迎回京城登基稱帝呢?
直接仰仗兵鋒威勢跟傳國玉璽當場稱帝不是更好嗎?
老爺子你又作何解釋?”
聞人政似笑非笑的點點頭:“這恰恰正是你的算計,你之所以沒有自立稱帝,而是你不敢自立稱帝。”
“哦?何解?”
“當時李白羽在位之時,昭告天下北伐金突兩國。
當時北伐大軍兵分三路,由左中右三位兵馬大元帥統帥三軍將士。
換而言之,天下兵馬數十萬,你麾下統領的兵馬隻有其中一半而已。
你憑借虎符帥印能夠號令的兵馬也隻有新軍六衛的三十萬鐵騎罷了,而北疆六衛以及各部府兵皆不在你所掌控之內。
那個時候你若自立稱帝,勢必會被天下口誅筆伐,且會被北疆六衛這些對朝廷,對李氏江山忠心耿耿的元老將領率兵討伐。
屆時,滿朝文武或許會一時屈服你的淫威之下,然而等到北疆六衛以及各地州府兵馬這些真正的勤王大軍趕來之後,你勢必會遭到滿朝文武和禁軍與北疆六衛的兵馬裡應外合之下的夾擊。
倘若隻有北疆六衛跟禁軍和各地府兵的兵馬對你進行討伐之舉,以你當時麾下的百戰精銳這麼多兵力,加上你用兵的手段你自然不懼。
全是騎兵精銳的你縱然可能會不敵,大不了棄城而去,劃地稱王罷了。
最慘的結果也不過是落個兩敗俱傷而已。
老朽方才說的讓你不敢自立稱帝的真實緣故,是因為關外金突兩國的那些對大龍虎視眈眈的兵馬。
一旦你跟北疆六衛的兵馬拚的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屆時我朝精銳儘失,最終便宜的不過是金突兩國而已。
這是你不想看到的結果。
於是便有了後來你迎回皇長子李曄,並且力排眾議,鼎力擁戴其登基稱帝,繼承大寶的造勢之舉。”
“老爺子,你彆忘了,那個時候小子跟婉言已經是有實無名,且誕下一女的夫婦了,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以我對月兒這孩子的疼愛,我完全不怕婉言趁著我跟北疆六衛的兵馬兩敗俱傷之後,趁機南下犯邊。
畢竟金國當時勢大,比突厥強了不少,婉言奪得了天下,將來繼承大寶的人乃是小子的血脈至親柳落月這位金國唯一的小公主。
天下最終都是姓柳,我何懼之有啊?”
“你對妻兒的疼愛,老朽親眼目睹,這點我並不否認。
但是昔年在江南金陵,你初入當陽書院,後來又拜入老朽門下,接著有了與子樂這孩子師兄弟聞人舍的偶然初遇。
當時你,我,子樂師徒三人坐論天下大勢。
你慷慨的言說了自己對異族的看法。
你言說自己並不排斥怨恨異族,但是這個前提是對我朝沒有威脅的異族。
反之來說,你對金女皇跟落月這孩子的深情厚誼,並不代表你對金國臣民,尤其是屢屢南下犯邊的金國將士也會一視同仁。
換而言之,你並不怨恨排斥金突兩國不假,前提是她們不會對我朝漢家朝廷帶來殺身之禍。
再換而言之,你所接受的金突兩國是對我大龍示以友好的金突兩國,而不是以兵鋒威勢,南下犯邊,鐵騎長刀殺入我大龍的金突兩國。
這是你不排斥金突兩國的底線。
昔年主動東來叩關犯我邊疆的西域諸國,就是最好的例子。
當初你統兵西征期間,西域諸國臣服者共存,違抗者亡國,恰好印證老朽言說了這一點。
你在西域的一舉一動,一舉一動都有兵部隨軍錄事詳細記述,一查便知。”
感受著聞人政精光閃閃的蒼老眸子,柳明誌嘴角嚅喏欲言又止,終究是一個字沒有說出來。
聞人政仰頭痛飲了一口酒水,抬手擦拭著花白胡須上的酒水。
“你不用想著矢口否認,你是老朽教出來的徒弟,你是什麼樣的秉性老朽心知肚明。
不過你不用覺得老朽是在指責你什麼,反而老朽很認同你的觀念。
民族大義,國家大義高於一切,這才是大丈夫立於天地間的根本。
所以,你對金女皇百般疼愛不假,你對落月千般寵溺也不假。
可是你絕對不會坐視金突兩國的鐵騎祭起手中屠刀南下犯邊,叩關而入。
那麼造勢,對於當時的你來說便是唯一的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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