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章少數人
感覺到失敗的不僅僅隻有袁敏一個人,左良玉此時此刻也是如此。
不管是誰,自己居住的地方時不時的有人頭丟進來,都不會感到愉快的。
而且,每一顆人頭上都貼了字條,上麵細數這顆人頭犯的錯,從欺行霸市到強搶民財,再到調戲婦女,直到隨地大小便……
反正,在潼關,隻要犯錯了,基本上就沒有活命的可能。
開始的時候,還有軍隊手足被殺之後,就有軍官帶著部下去為自己的兄弟討一個公道,直到這個軍官的人頭也冠上公然叛亂的罪名送到總兵衙門的時候,這股風潮總算是平靜了下來。
潼關城裡除過基本上看不到婦人跟幼童,官兵眼簾中全是各種模樣的彪形大漢,這些人帶著各種各樣的凶形惡相,瞅著街頭來往的官兵就像看著待宰的牛羊。
“大帥,全關中的強盜如今都在潼關。”副將鬥煥生有些悲憤。
左良玉頷首道:“能殺嗎?”
鬥煥生搖頭道:“這些強盜戰力強悍,且進退自如,與軍伍無異,與其說我們一萬八千七百人進了潼關,不如說我們這些人被這些強盜圍困在潼關。”
左良玉站起身軀,全身的甲胄嘩啦嘩啦作響,思忖片刻對鬥煥生道:“那就劃定界限。”
鬥煥生道:“我們一定要占據兩座城門!”
左良玉搖頭道:“我以前小看了藍田雲氏,導致如此崩壞的局麵,悔不聽小女之言,不但害得她命喪黃泉,也害的我們如今進退維穀,兩廂作難。
更讓我缺失了一隻眼睛。
至今想起那一晚的劫殺,依舊心有餘悸。”
鬥煥生道:“雲氏做事太過霸道,原本可以通過談判解決的事情,他們行事如此霸烈,一上手就是斬儘殺絕的場麵,絲毫不給我們回旋的餘地,錯不在我們!”
左良玉摸摸受傷的左眼,那股疼痛依舊真實的存在,當那個已經被甲士斬斷一條腿的人,突然暴起將木刺紮進他眼睛的場麵,左良玉至今思來依舊膽戰心驚。
儘管那人已經被甲士剁成了肉醬,那人臨死前的大笑每夜都會出現在左良玉的夢境中。
從那以後,左良玉一般都會住在軍營裡。
“已經這樣了,就這麼辦吧,朝廷沒給我們回絕機會,雲氏也沒有給我們商量的餘地。
我們就留在潼關,看看風向再說。”
左良玉的情緒很是低落,賊寇不存在了,他這個獵犬的作用也不重要了……還被皇帝將他這頭獵犬牽來看守一頭猛虎……
韓陵山抵達潼關之後,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人。
幾個人坐在茶館裡,相互看了一眼,就齊齊的翻了一個白眼,誰都不喜歡誰。
韓陵山麵對這一幕一點都不奇怪,在書院的時候就是這樣,現在也該是這副模樣。
自己選擇離開玉山書院體係,追求自己的道,很多同窗對此是不滿的,偏執一些的人甚至認為他是一個逃兵。
但是,玉山書院沒有阻攔韓陵山,反而歡送他去追求他的道,並且還將他在書院的宿舍給他保留下來,隻要韓陵山感到疲倦,感到挫敗的時候,他都能回到玉山書院那間小小的宿舍裡,舔舐傷口,休養生息,等待東山再起的機會。
“這座城裡為何不見普通百姓?我在街上看了一圈,有好多熟悉的麵孔,對麵那個開酒樓的家夥甚至在鳳翔府打劫過我。”
坐在他對麵的少年人仰頭瞅著房頂淡淡的道:“全關中的賊寇都在潼關城裡,是我們用這些人替換掉了潼關城裡的百姓。”
“這對那些百姓是不公平的。”韓陵山並不因為少年人的冷漠就改變自己的初衷。
少年人冷冷的看了韓陵山一眼道:“這件事對藍田縣很有用!”
韓陵山道:“趙國橋,這就是你們常說的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來滿足大部分人的利益?”
趙國橋笑道:“你覺得把潼關百姓留給左良玉糟蹋就是一個好主意嗎?
你知不知道,如果這座城市裡居住的全是百姓,在左良玉大軍進駐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韓陵山道:“這就是我們這些人存在的價值,我們需要保護百姓,教導百姓自保,並不是用簡單粗暴的方式把這裡的居民全部趕出去。
來這裡之前,我去了你們安置潼關百姓的營地,說實話,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對你們的做法持認同態度。”
趙國橋霍然站起拍一下桌子道:“這些話你該去跟左良玉去說,不是在我們這裡說這些廢話。
我們這樣做是在保衛藍田縣,保護潼關百姓,目前確實有一些損失,我們將來會彌補的。”
韓陵山慢慢的從包袱裡抽出一張紙,又拿出來了筆墨輕輕推到趙國橋麵前道:“立字據!”
趙國橋的一雙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
韓陵山輕聲道:“沒法立字據是吧?這座城裡的六千三百二十七個被你們遷出去的百姓,因為相信縣尊,相信我藍田縣,這才義無反顧的遷出了潼關。
又因為留戀家園,他們寧願居住在潼關外邊的曠野裡勉強度日,就希望能早日回到潼關。
現在看來,左良玉不可能在短期內退出潼關,我們也不能起大軍一鼓作氣將左良玉滅掉。
已經入秋了,你們就沒有考慮過他們怎麼過冬?有沒有考慮到那些商賈如何做生意?有沒有考慮過這些人怎麼生活?
不是每一個人都願意過每日喝兩碗粥的生活。
趙國橋,你也不要把你們的兩碗粥看成施舍,在這件事上,你們是虧欠潼關百姓的,潼關百姓是在為藍田縣做出犧牲的。
連少數人的利益也能關心到的集體才是一個好集體,否則,今天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明日再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這會養成你們習慣犧牲彆人利益的習慣。
這個要不得。”
趙國橋安靜了下來,坐在椅子上攤開手道:“在書院的時候你就比我高明,那麼,你給我一個解決的辦法,既能把左良玉大軍封鎖在潼關,又能讓百姓不受左良玉大軍荼毒。”
韓陵山笑道;“不用強盜封鎖,百姓同樣能封鎖。”
趙國橋冷哼一聲道:“既然我藍田縣界碑已經過了潼關,那麼,我們就不能接受藍田縣百姓被人禍害這麼一個後果。”
韓陵山道:“剛不可久,柔不可守!我們未來的道路是曲折而漫長的,我們不能把所有的事情寄托在我們的大軍身上。
這樣做看似痛快,但是呢?
大軍過後,草木不生!
軍隊的本源是破壞!
不論我們的軍隊多麼小心,破壞都會發生,這不是我們一方軍隊克製就能決定的。
大軍隻能解決需要在戰場上解決的事情,其餘的事情需要我們付出耐心,抽絲剝繭的去解決。”
“怎麼解決?”
韓陵山笑道:“我去找左良玉談談,有人能為我說說左良玉這個人嗎?
我對他的過往不熟。”
一個坐在椅子上看似閉著眼睛打瞌睡的少年人立刻張嘴道:
左良玉此人初為遼東車右營都司的時候,自忖對得起國朝的信任,與建州人作戰屢立戰功,其全身上下的累累傷痕足以證明。
後因在崇禎元年,寧遠兵變的時候禦下不嚴,被袁崇煥趕回了家,削職為民。
這一次,左良玉認為國朝不公,袁崇煥賞罰不明!
崇禎三年己巳之變突起,軍中大量軍官受牽連被斬首,流放,罷黜,左良玉被起複官職投到將軍馬世龍手下,被派遣跟隨遊擊曹文詔支援玉田、豐潤,與建州人在洪橋、大塹山、遵化等地大戰,戰後因功與曹文詔一起獲得增秩的賞賜。
崇禎四年七月。
孫承宗想要恢複之前被高第放棄的右屯、大淩河等地。
原本想要派出的總兵尤世威,因為需要守護皇陵,就改派左良玉帥兵前往。
看透孫承宗意圖的黃台吉立即發兵前往阻止孫承宗,左良玉揮兵與敵激戰於鬆山、杏山,戰後論功,左良玉排在第一位。
崇禎五年,叛軍進入河南意圖攻略懷慶地區,左良玉受命領兵前往,由此開始了左良玉平亂生涯。
崇禎六年正月流寇陷陽城,左良玉揮軍敗之於涉縣之西陂。
這是左良玉到達前線後取得的第一場勝仗。
此後左良玉一發不可收拾,同年三月左良玉擊賊於萬善驛,追至柳樹口大敗之,擒賊首數人。
當年夏季屢破賊之於官村,於沁河,於清化,於萬善。
當年秋良玉連續敗賊濟源,又敗之永寧青山嶺銀洞溝,又自葉縣追至小武當山,皆斬賊魁甚眾……
連續的勝利讓左良玉自認功高,然而,卻沒有獲得該有的升遷與賞賜,不僅僅如此。
己巳之變後皇帝開始恢複向各鎮、前線大將軍中派出監軍內臣,這些監軍的指手畫腳引起了左良玉的極大不滿。
果然,崇禎六年冬,左良玉與皇帝派出的京營兵合作連續敗賊於柳泉、猛虎村,眼見形勢不妙賊張妙手、賀雙全等三十六家詭詞乞撫。
對此左良玉與各部官軍並不同意,認為隻是他們的緩兵之計。但是監軍內臣卻為了爭功,滿口應允,隨後叛軍趁著天寒河麵結冰破圍而出。
這讓左良玉鬱悶至極,也就是從這個時候,他這個一心想用軍功獲取馬上封侯的將軍,對權力有了新的認知。
崇禎七年,因陳奇瑜輕信叛軍詭詞乞撫,導致功虧一簣,叛亂禍及湖廣,河南,山陝。
左良玉被安排專職鎮守河南。
由己巳之變開始到崇禎六年賊勢大熾,官軍多畏賊,不敢與之交戰。經過七年戰爭的汰弱留強,此時的左良玉已經成為朝廷在河南的依仗,感覺到此時自己愈發重要的左良玉已經露出了跋扈的苗頭。
這個時候的左良玉已經開始不守規製,收降納叛、養寇自重。
叛軍此時實力雖然增強,但是朝廷方麵由於洪承疇、盧象升、孫傳庭的通力合作以及關寧軍的陸續內調,實力也大大加強。
左良玉雖生有異心,但是他的重要性已經大大降低。這個時候的皇帝對於左良玉還能做到賞罰分明,而左良玉也忌憚朝廷的實力害怕被處罰導致徹底失勢,就又開始了積極作戰。
從崇禎八年到崇禎十年,盧象升,洪承疇和孫傳庭陸三人陸續擊破高迎祥、李洪基、張秉忠、羅汝才等,讓左良玉的重要性下降到幾乎被人忽視的地步。
現在,他被皇帝派來看守藍田雲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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