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爾迪·斯托克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望著對麵開始進行討論的教授們。他雖然對自己的文章非常有信心，但還是感到一絲緊張。
不過，也僅僅隻是有點緊張而已了。他覺得，自己就連紅楓廠那樣艱苦的時候都熬過去了，便也沒什麼不能克服了。
況且，他的論文在兩個星期前就通過教授呈上了，既然進入了最後的答辯環節，那通過的概率已經在八成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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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教授們最後的討論也隻不過經過了五分鐘時間，隨後，斯托克的導師，嘎達教授甕聲甕氣地道：“抱歉，賽爾迪同學，今日請你過來，並不是對你的論文有什麼太大懷疑。相反的，文章中的一些概念，反而讓我們耳目一新。”
這位山莫人教授擁有兩條仿佛大象一樣長鼻子，很難確定這到底是他的鼻子還是多出來的一雙手，口音也一直很重。不過，他的鼻子微微地翹了起來，這正是山莫人認真起來的下意識表現。
在帝國的早期征服時代，山莫人這樣非人種族甚至連國民身份都不可能有，頂多能成為擁有一定人身權利的自由民，更不用說是大學教授這樣受人尊敬的職業了。隻不過，就算是他這樣在經濟學界還是有一定名氣和成就的學者，嘎達教授也是絕不可能成為帝國公民的。一方麵他不是人類，一方麵他沒有軍功，一方麵他並不是靈能者。
銀河帝國，不管表麵上是多麼的先進，不管十代神君表現出了怎樣開明開放的心態，他終究是個由500萬持劍貴族和20億軍事公民們支配的世界。
賽爾迪·斯托克想起了自己在紅楓廠時，餘連對自己的話，不由得也有了一絲感悟。他以前從來沒有從這個方麵來考慮問題，但現在一看，卻不得不承認，餘連說得實在是太對了。
嘎達教授並沒有在意學生開小差的行為，繼續道：“按照你在文中的觀點，在企業的發展中，企業的所有方……嗯，也就是我們都說的老板，其實對企業的發展是起到副作用的？”
“通過紅楓廠的一係列事件，我在完成論文的過程中，又查閱了許多企業資料，發現這樣的事情不是個案。同樣也不僅僅隻是發生在共同體。聯盟、帝國、瑉蘭、切爾克，都有這方麵的問題。”斯托克想了一想，又道：“企業主……嗬嗬，或者換一個新鮮點的名詞，資本家吧。他們的社會屬性就決定了，這就是一群追求利潤的群體，這也注定了，他們其實是站在社會發展，乃至於大眾的對立麵上的。”
所謂的“肉食者鄙未能遠謀”，這大概就是每個時代都無法避免的。斯托克心想。除非，真的讓時代徹底變了！
“當然，這都是我的一家之言，所以在論文中，我都是用的‘可參考’。”大概是害怕教授們的三觀有點接受不了，斯托克又趕緊補了一句。
“所以，你的結論是……”另外一位叫克雷默·邁恩人類教授問道。
“這種由工人自治，集體所有的企業，或許才代表著企業和工廠未來發展方向。以此便可以類推到社會的各行各業，或許才會形成必要的生活方式。”哇啊！終於說出來了。這話一說出來，賽爾迪·斯托克頓時感受到了無比的輕鬆。
教授們麵麵相覷，又開始討論了起來。這一次似乎比剛才還要激烈一些。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斯托克可真是一點都不緊張了。
“紅楓廠的問題並不一定是通用的。僅僅隻是發生在工業製造方麵的問題，也不代表在其餘領域都通用。農業方麵或許涉及到了土地，或許勞動者會有彆的想法，這就需要更多更充分的社會調查了。”
嘎達教授的鼻子揚得更高了那麼一點點，邁恩教授也露出了讚許的神情。
“那不如就根據這個課題，作為你的研究方向如何？”說話的是此次負責答辯審核的阿爾蓋特爵士，不但是夏伊爾大學的資深教授，還是一位帝國終身貴族。可以說，現在能決定斯托克學業的命運，並不是他的導師嘎達教授，也不是一直很欣賞自己的邁恩教授，卻正是這位思想一直有點老派，作風頑固的阿爾蓋爾教授了。
斯托克原本以為，這一次答辯，最大的敵人就會是阿爾蓋爾爵士了，卻想不到對方卻表現得相當友善。
“彆誤會，我依然不讚同你的結論。按照你的理論，經濟發展的過程中已經要排除私人經營者的存在了……我實在是難以想象那樣的模式。可是，我必須也得承認，你的結論也的確是基於充分論據得出來的，符合邏輯的合理結論。”阿爾蓋爾爵士將手放在了胸前，這是帝國學者們，對同等身份學者見麵時的禮節。
“我曾經以為，你休學了那麼久，把精力和時間空耗在邊境一個小工廠中，這實在是浪費生命，愚不可及！可現在看看你的論文，卻發現，你始終是在以一個社會研究者來嚴格要求自己的。艱難的經曆成為了充分的論據，反而鑄就了你，這樣的治學態度，值得尊敬。”
教授們露出了和藹的姨媽笑。嗯，好吧，兩個蒂芮羅人教授的笑容當然是能認出來，至於嘎達教授的表情，就隻能通過鼻子來分辨了。
斯托克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心中頓時便被喜悅填滿。
“你會在今年七月以前，得到夏伊爾紀念大學的碩士學位的。隻不過，你的人生還很長，完成學業也隻是一個起步。你很有天賦，希望你能進入大學任教，並且繼續深造！”
擔任夏伊爾紀念大學的老師？這樣就可以滿足生活所需，還能繼續攻讀博士？
如果是在以前，斯托克一定會欣喜若狂地接受下來。可是，斯托克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欣喜。
一個出生普通家庭的地球人，通過自己的努力，終於得到了帝國名牌大學的教職，以後還有可能獲得帝國的定居權甚至國籍，成為教授。若是研究報告得到社會廣泛認同，有可能還被宰相府聘為顧問，和那些統治著半個銀河的貴人們談笑風生。這絕對是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人生巔峰了。
可是，這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我，我可以考慮一下嗎？”斯托克道。
“這是當然的。這麼大的事情，是需要好好思考的。”
教授們就這樣結束了答辯，在斯托克離開教室之前，嘎達教授又揚著鼻子甕聲甕氣地道：“去好好慶祝一下吧。盛夏戰神祭的有趣活動也特彆多，這都是你應得的。”
當賽爾迪·斯托克走到校門的時候，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已經是夏伊爾紀念大學的經濟學碩士了。這樣的學曆，幾乎可以在全宇宙任何一個地方找到份高薪的工作。理論上，他已經完成階級躍遷了。
……階級啊！斯托克將這個半年多前才學會的詞彙，在嘴角邊囁喏了一下。他想了一下，便向天域留學生總會的總部走去。
共同體留學生在天域的留學生總會的辦公室，是位於本地大學城居住區邊緣的一處三層小樓。這座小樓已經有點年份了。最早的時候，是地球人的帝國夢的最高範本——雍地伯爵公孫家在帝都的宅邸，後來送給了商會，成了所謂的地球人會館。地球獨立建國之後，便成了留學生總會的辦公地點。
當斯托克進屋的時候，發現會長譚繼澤不在，隻有會中最年輕的乾事基利安，以及會中噸位最大的乾事莫塔。這體型最不相稱的兩人，此時正一人一杯冰廓落，霸占了客廳，正在看電視新聞。他們看得很認真，居然都沒有注意到斯托克進門。
斯托克剛琢磨著過去大聲嚇唬一下兩人，卻馬上被投影在牆壁上的畫麵吸引了。
那是一個新聞發布會的現場，畫麵的核心是一位穿著地球軍官製服的年輕中校。
“餘連上……呃，中校了？這也太快了吧？”斯托克很驚訝自己居然會在這裡看到熟人，然後便在畫麵一側的字幕上看到了“共同體駐天域大使館，駐在武官助理，餘連海軍中校”這樣的信息。
“哎呀，他來當武官了？”斯托克非常開心，第一時間便想著要給餘連打個電話，約他出來喝點小酒。要不是想到人家現在應該會很忙，說不定就已經掏電話了。
“餘連中校，您此次擔任武官助理，有什麼特殊的使命嗎？”
“這代表著共同體怎樣的訴求呢？”
“在下此來，自然是為了全宇宙的和平安定而來。在下迫切地希望，能看到帝國作為一個負責任大國的擔當和心胸。”電視裡的餘連對記者們侃侃而談。
斯托克很想笑。實際上，畫麵上的餘連滿臉誠懇，任誰都覺得這就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如玉君子，但越是這樣，斯托爾就越是想笑。
記者們大多數隻覺得這實在是沒啥亮點的外交辭令，但也有少數人露出了便秘一般的表情，明顯是消息靈通之輩。
斯托克更想笑了。他雖然不知道餘連離開紅楓廠的那一個多月具體到底乾了什麼，但遠岸軍區在隨後的一段時間幾乎進入了戰備狀態，於是多少還是能猜到一點。
這時候，卻聽基利安道：“真是奇怪，為什麼一個助理武官上任，會專門開一場新聞發布會呢？”
“這……自然是因為船長很有名啦！想要采訪他的帝國記者會是很多的。”
基利安覺得這不是太有說服力。他當然知道餘連是海軍節時候的英雄，但已經大半年時間過去了，就算是共同體又還有幾個人能記住呢？更何況是帝國這邊了。
“……而且參加發布會的媒體還那麼多，幾大報社的人都到齊了。”
“所以我才說過了，艦長很厲害的！可能帝國這邊也有很多崇拜者吧。”莫塔得意洋洋地道。
基利安瞥了旁邊的大黑胖子一眼，無奈地抽了抽嘴角，歎了口氣：“安德啊安德，你為什麼叫安德呢？”
“啥？”大黑胖子傻了眼。
“為什麼你就是不能叫安妮呢？”
“所以你到底在說啥啊？”莫塔依然不明白。
斯托克無奈地道：“他說，如果你是個女人，就可以去給你最崇拜的艦長當小秘去了。”
莫塔頓時愣住了，過了將近三秒鐘才大叫了一聲，可在此之前，基利安早已經嘻嘻哈哈地向二樓跑去。
大黑胖子向對方撲了過去，速度真的不算慢，但由於體型的原因，依然顯得有點笨重，咋看就像是個在室內滾來滾去的大鐵球。
一陣打鬨之後，斯托克問道：“老譚呢？”
“去警察局了，去領對方的免責聲明。”基利安道。
莫塔頓時傲然地挺起了胸膛。
“你得意個屁啊！這裡就你的麻煩最大了。”基利安道。
少年說的是上一次留學生們的天球比賽。
那次比賽中，地球青年們以14比6取得了輝煌的大勝！當然，一方麵是因為大家本來就很喜歡聚在一起玩天球，更重要的是，今年球隊加入了一個克裡斯蒂亞諾·梅西的留學生。他是剛剛退役的天球職業球員，麵對一幫業餘對手，自然那叫一個大殺四方。
巴克維鳥人們輸不起，給巴克維鳥人們來友情站街的凱泰人表現得甚至比鳥人更激烈。
場上的衝突最終擴散到了場下，球場上還沒打起來，觀眾們便先乾起來。
於是，不能上場的安德烈·莫塔同學在場下也開始大殺四方了。憑著自己的噸位，憑著自己經受過了半年最嚴格的軍事訓練，憑著自己見過血，光是這狠勁就不是一般留學生能hold住的。他提著一個啤酒瓶，第一時間就把兩個看上去最凶悍的凱泰人放倒了，然後就再沒有給對方機會。
總而言之，無論是場上和場下，共同體的留學生們都獲得了全勝。
然而，這次衝突依然造成了至少兩位數的傷者。多虧了大家的傷都不算重，嚴格說起來誰都不占理，再加上譚繼澤這個行動力和組織力都爆表的老大哥的四處奔走，這才總算是讓這件事得到了比較妥善的解決。
就算是判罰最重的莫塔也就是罰款100金龍，三下鞭子，以及大學那邊（可以消除的）記過處理。
罰款大家一起湊錢，已經交了。帝國沒有取消肉刑，但莫塔皮糙肉厚倒也無所畏懼，挨了三下鞭子後趴了一天，現在也已經活蹦亂跳了。
“還有，最近國內來的那個文化交流團，還是有幾個文化名人的。”基利安報了幾個名字，冷笑了幾聲：“說是要辦個講座什麼的，希望我們牽頭聯係天域的留學生，會長從警察局辦完事，便得直接去他們那邊開會了。那幾位在帝國這邊可沒什麼名氣，可能也就是地球移民和留學生會感點興趣了。”
要是誰都不去，或者去的人太少，豈不是會相當尷尬？這就是需要留學生總會幫忙的原因了。
“要是齊先生的講座我就去。”莫塔笑道。
“你的艦長辦講座你也要去吧？”基利安嘲笑道。
意外的是，這一次，莫塔沒有任何不滿，攤手道：“那又怎麼樣呢？我現在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在艦長麾下聽命了半年。最可惜的事情，就是隻在艦長麾下聽命了半年。可是，我可不希望自己未來唯一拿得出手的經曆，就是在艦長麾下的這半年時間，這才跑來帝國留學的。艦長一定要不希望有這麼沒出息的艦員吧？如果能再聽聽他的教導，學到他哪怕是百分之一的英雄氣概，我這樣的凡人，就有值得自己驕傲一輩子的特質了。”
是啊！如果我的話，也會想去的。斯托克心想。
基利安看了看大胖子，又看了看斯托克，終於有些動容：“……聽起來都是個該上教科書的人物了。那麼，什麼時候能把他老人家約出來和大家辦個見麵會？你們倆不是都和他很熟嗎？”
實際上，莫塔和斯托克都有餘連的私人聯係方式，但現在的問題在於，他們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撥通那個號碼。
“要不，我給艦長先發一封郵件吧？”莫塔小心翼翼地道。
斯托克點了點頭，剛想要說什麼，可這個時候，窗外忽然多了一層陰影。仔細一看，卻是一個身強力壯的凱泰人，滿臉都是猙獰和瘋狂，手裡赫然提著一柄步槍。
斯托克和基利安頓時就愣住了。他們此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麵，就算是再聰明，頭腦也被突如其來的展開衝擊得一片空白。
而這個時候，唯一還有行動力的，自然是真的受過軍訓，聽過槍聲，甚至上過戰場的安德烈·莫塔了。他遠遠算不上是身經百戰，但卻本能地做出了反應，那肥胖甚至臃腫的身軀，在這一刻卻靈敏得仿佛獵豹。
莫塔並沒有把自己變成盾牌，而是將自己的身軀化作了武器，呼啦啦地撞碎了一樓的窗戶玻璃，直接向那個凱泰人撲了過去。
龐大的身軀，成功地攔住了凱泰人所有的射界。
槍聲也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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