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頓時出現了數秒鐘的沉默。瓦特·拉爾少將依舊還是用平靜的口吻敘述道：“他在D區的4號指揮部組織第二道防線，但卻被帝國軍發現了目標，遭到了有針對性的炮擊和圍攻。在組織指揮部成員撤退突圍的時候，被敵人遠距離狙擊，應該會是靈能者的手筆。這是他的警衛連長對我說的。”
大約是因為參謀長的語氣實在是太過於平靜，整得龍淵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聽到了幻覺。等到過了幾秒，他確定了自己的聽到的內容時，一時間卻覺得頭腦空白，思緒中已經被悲愴的情緒所填滿了。
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才剛剛到奇跡之環上任的時候，賽約司令拍著自己的肩膀，笑容中滿是期許和期待，甚至顯得有些憨厚了。於是，那張其貌不揚頗像匪類的臉，也頓時顯得慈祥得緊，很容易讓龍淵聯想到自己的小學時候的天球隊哈斯金斯教練。
……如果不是被發現了靈能天賦，被靈研會收為弟子，大約自己一定會在哈斯金斯教練的引導下，成為一個優秀的天球手吧。
至於馬洛溫少將，似乎對這個噩耗也有了預料，便隻是黯然地垂下眼瞼，幽幽歎息了一聲：“是嗎？辛格死了嗎？他是死於前進中的，符合他的風格。”
拉爾參謀長點頭。
馬洛溫少將道：“可是，終究還是沒來得及看到自己參演的電影啊！”
龍淵覺得鼻子有點酸。他還記得，賽約司令對大家說過，自己特彆出演的《冷丘》可是創造曆史上最年輕的雅歌彌最佳導演，但自己居然沒有看過。這可如何能忍呢？他一定要活著看到《冷丘》。
瓦特·拉爾少將卻笑了：“其實，他早就已經看過。是上個月，我和對麵的帝國交換物資的時候，從他們那裡拷的原片。非常完整的高清版，甚至連花絮都不缺。”
參謀長先生還在和帝國交換物資？上個月？咱們明明開戰都已經小半年了吧？龍淵表示，自從自己趕到這邊的基地，各種震驚的情況已經遇到不少了，這次卻是讓自己最震驚的一次了。
拉爾少將大約是看出了靈能者的反應，便笑著解釋道：“我畢竟在駐天域大使館當過駐在武官，有沒有功勞不好說，但朋友還是認識了不少的。實際上，就算是在帝國軍中，也並不是所有人都讚同這場戰爭的。”
馬洛溫少將鄭重勸告道：“……您最好不要有策反他們的打算。帝國對人類再優待，對在其軍隊內部中搞事的，都是以間諜罪論處的。更何況，您以前還是駐天域的首席武官。”
眾所周知，每位優秀的駐在武官都是合格的間諜頭子，這已經是外交界的常識了。
“是啊，我是有前科的嘛。”瓦特·拉爾參謀長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他的笑容依舊保持著外交官一樣的體麵和儒雅，卻似乎帶著某種決意：
“阿芝莎，我會在一個小時之後，下令全軍停止抵抗的。”
馬洛溫少將垂下了眼瞼，沉下的肩膀有了一瞬間的抖動，但還是道：“……可以，血已經留得夠多了。無意義的戰鬥沒有必要用無價的生命去妝點粉飾成悲壯的故事，就算是楊長官在這裡，也會下這個命令的。相比起隕滅的遠征艦隊主力，我們對得起任何人。”
“是的，我們對得起任何人……但是，唯獨對不起的，便隻有繼續戰鬥的你們了吧。”瓦特·拉爾少將低聲道。
阿芝莎·馬洛溫少將嗤笑了一聲：“哦呀，現在就把我開除出你們的‘行列’了？還說這種漂亮話有個X用，誰叫老娘是個考古學家呢？”
“沒辦法。我也看過《奪寶聯盟》，考古學家的生命力都很頑強，比無畏艦還頑強。”
“我還以為，是真的指望我順便探索出這個奇跡之環的秘密呢。”
“若真能探索出來，自然便是意外之喜了。如果你找到把讓這座奇跡之環自爆的機關，不如按下去如何？”
“……我竟不知道外交官出身的您，還有這麼不穩定的一麵啊！”
“正因為我是外交官出生，亦步亦趨了一輩子，才偶爾想要瘋狂一把嘛。”
兩人隔著通訊終端，同時發出了狂熱的大笑聲，一直到有一方都笑得快要流出了眼淚，這才緩緩作罷。隨後，瓦特·拉爾少將又對一直沉默著的龍淵主動敬了一個軍禮，方才默默地下了線。
不知道為什麼，龍淵忽然覺得，自己或許將會是最後一次見到這位寬厚儒雅的參謀長了。
兩人卻也來不及悲傷了，在通訊剛剛完成的不到半分鐘，一位古銅色皮膚，身材粗壯的上校便出現在了辦公室門口。
龍淵認得出，這位是那尼上校，和自己一樣，也是三環的靈能者。不同的是，他年紀比自己大了十幾歲，已經在軍中服役快二十年了，是個經驗豐富的職業軍人，也是蔚藍衛隊的第一批成員了。
那尼上校也是師叔他老人家的“舊部”，見到自己也在，便先點頭打了個招呼，才道：“馬洛溫長官，車已經準備好了。”
“其餘隊伍呢？”
“2隊、3隊和4隊已經出發。5隊和6隊會在您離開後的二十分鐘之後再動身。下官帶領的7隊和8隊，是負責斷後的。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可以在淩晨的時候啟程。”
“很好。你辦事，我真的放心。”馬洛溫少將停頓了一下，又道：“如果敵人過來得太快，在關鍵時候，是可以投降的。彆忘了，你媳婦已經懷孕了。”
那尼上校咧嘴比了一個大拇指，擺出一副老兵油子般達觀知命的大笑：“是啊是啊，我的媳婦現在還在新玉門呢。她比我小十五歲，還是醫學院高材生，我可不敢指望這樣的娘們給我守寡，可是得好好活下來的。”
他向馬洛溫少將和龍淵上校告辭、離去，帶著麾下的人馬離開基地。
後者也沒有多做停留，果斷地和自己的隊伍會麵。這是一支二百多個精壯人員組成的隊伍，探險家、開拓者、戰鬥員、各類技工和醫生都不缺乏。與其說是戰鬥遊擊隊，確實更像是一支精乾的開拓隊和考古隊。
在進入基地後門的通道時，馬洛溫少將對大家東奧：“最後再詢問一下大家，我們之後的日子，會比在戰俘營甚至奴工營裡艱辛得多。現在想要後悔，還是來得及的。”
沒有人說話。在場的人都是誌願者，也都是從十萬大軍精挑細選出來的佼佼者，無論是技術、體力還是意誌都是最頂尖的。
“很好，那麼再想要退出的，我會將他視為叛國者。請諸位務必做好心理準備，不管是走上光榮之路，還是塌向深淵，我希望每個人都不要掉隊。”
共同曆833年11月28日的午夜到達之後，瓦特·拉爾參謀長的停火命令終於下達到了全軍。在正式的軍報中，這場發生在奇跡之環內部的“陸地戰役”就此宣告結束。
當然，即便是在此之後，共同體依舊有少量的戰鬥單位在持續抵抗，準備死戰到底。於是，發生在這個穀地之中的戰鬥，一直是持續到上午六點鐘，才總算是告一段落。
這也是戰場開始之後，雙方發生的最大規模的陸上戰役了。
經過了超過四十八小時的鏖戰，帝國終於開始向宇宙宣布，他們已經控製住了奇跡之環，控製住了這座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啟明者造物。
可是，作為全軍指揮官的奧羅沙上將的臉上卻毫無喜色：“不要得意忘形，我們現在隻是消滅了奇跡之環上的地球主力。我們集中了六倍於敵的兵力，集中了更加猛烈的大炮、坦克和更先進的機器人，還有更多的星界騎士，陣亡者卻依舊超過五萬人。這是勝利嗎？先生們，這有什麼值得誇耀的戰功嗎？”
各路高級軍官們被罵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了。有人倒是覺得，這陣亡的五萬人中，可是一半都是“皇協軍”，還有相當規模的炮灰奴兵、死兵，真正屬於中央禁軍係統的裝甲擲彈兵和衝鋒隊，也就一萬人左右。
總所周知，炮灰和皇協軍是不算人的。從這個角度來說，交換比不是很好看嗎？
當然，就算是心裡這麼想，但他們也知道，一旦這麼說出口，搞不好就要被奧羅沙上將當場槍斃了。
奧羅沙上將道：“另外，共同體蔚藍衛隊的指揮官，阿芝莎·馬洛溫少將可有蹤跡？”
“尚且沒有……還是無法肯定其蹤跡，甚至無法確定她是不是還活著。我們在突破了敵人的山口防線之後，對敵人指揮部所有可能在的地方，都進行十輪以上的轟炸，或許她已經隕於炮火了。”副官剛這麼報告完，便覺得自己的話實在是顯得很蠢。
阿芝莎·馬洛溫少將並不是以勇名而著稱於世的，但她畢竟是五環的靈能者。
一個參謀斟酌了一下語氣，報告道：“星見官正在仆算。”
“不用算，我也是靈能者。我知道這種高位靈能者死了以後應該是什麼樣的。她就算是被炸得屍骨無存了，也一定會有靈能失控反應，且必然會留下零元素。”奧羅沙上將沒好氣道：“我可以肯定，共同體的軍隊，仍然還有化整為零的遊擊隊在抵抗，她一定還是領導者。”
“還有靈研會的那個弟子，綽號是‘龍淵’的。”參謀長道。
“哦，那個長了一張典型的蒂芮羅人臉的？”奧羅沙上將奇道。
對麵地球人的高手中有一個蒂芮羅人，這在帝國軍高層中當然已經不是秘密了。
“是的，真名其實是叫瑞昂·瑪格雷斯的。”
“瑪格瑟恩家的分支之一？”
這可是銀河帝國有限幾家續到現在的公爵家族之一了。
參謀長點頭：“在帝國支配地球的時代，當代瑪格瑟恩公爵的小兒子去地球總督府擔任了秘書長一職，便有了這個瑪格雷斯家。到了維多利亞·李的叛亂時期，他們加入了叛亂的一方，然後便留在地球了。”
真是個精神奕奕的貴族子弟啊！奧羅沙上將居然有點想笑了。他也是憑戰功上來的普通公民子弟，還是很有看大貴族現眼的惡趣味的。
“瑪格瑟恩公爵怎麼說？紋章院方麵又是怎麼說的？”奧羅沙上將饒有興致地問道。
“自然是表示，個人行為不代表價值。而且，早在五十年，他們就已經把瑪格雷斯家開除族譜了。”
“好吧，這特麼確實是千年名門的做派。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一個遺留在地球，出生在地球，生長在地球的蒂芮羅人，並非同胞，而就是地球人。他還是靈研會的弟子，就絕不可小覷，一定要出重拳！他一個，還有阿芝莎·馬洛溫少將，諸位，我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聽到他們被擊斃或落網的消息？”奧羅沙上將道。
將軍們一個個都覺得壓力山大。他們都知道，奧羅沙上將是要逼他們下軍令狀。可在場的高級軍官們心中卻都沒有這個底。
就在現場的低氣壓已經漸漸凝固成讓人無法呼吸的大山時，真正給大家解了圍的，居然是火神艾冉號的來電。
一直以嚴苛冷峻著稱的法瑞爾元帥，槍斃將軍時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法瑞爾元帥，這次居然表現出讓人驚歎的慈祥和寬宏。
他來電表示，自己已經在火神艾冉號上設了宴，為大家慶功。
將軍們紛紛表示法瑞爾元帥萬歲。如此一來，奧羅沙上將也就不好繼續唱黑臉了。
隨後，法瑞爾元帥也單獨安慰道：“傷亡率是戰鬥過程中需要考慮的事情。現在，戰鬥已經結束了，我們達成了預期的戰略目標，那就能算得上是勝利，又為什麼不能慶祝呢？老夥計，你還是要放自己一馬的。”
當然，這也就相當於是放他的部下們一馬了。這些衝鋒隊和裝甲擲彈兵的高級軍官們，在之前的戰鬥中確實也算是儘心儘力了。何況，還有不少承受了大量傷亡的皇協軍係統呢。
就算是嚴苛如帝國軍，也是得要講究一個張弛有度的。
奧羅沙上將當然明白元帥的意思，當然也同意元帥的看法。可是，他卻怎麼都放不下心來，不由得苦笑道：“閣下，下官畢竟是個有潔癖的完美主義者。”
“你可以直接說你自己是強迫症，其實是同一個意思。十萬大軍，有漏網之魚，也是再說難免的。關鍵隻在於，他們能否對我們的後續穩定，造成結構性、顛覆性甚至是戰略性的打擊。”法瑞爾元帥道。
“根據戰俘的口供，突圍出去的地球遊擊隊成員，應該是在兩千人以上，都是精英，分成了八組分彆突圍。這些人的實力或許對我們無法構成根本性威脅，但正因為如此，下官才覺得不能放任自流。他們隻要是還在抵抗，就還是地球人的圖騰。”
“不屈的圖騰可以一直存在，但聰明的做法，不是將其摧毀，而是讓所有人都看不見他。不過，這本就是宰相府要操心的問題，不是我們要關注的。奧羅沙，放寬心，回船陪我喝上兩杯吧。你畢竟沒有辜負布倫希爾特殿下的期望。應該準備履行自己的下一步工作了。”
“下官慚愧……”奧羅沙上將確實有些慚愧，但也萬分感動。
打完這一仗，自己就可以返回天域，擔任帝都守備長官之一了。這是他的恩主，蘇琉卡王布倫希爾特做出的承諾。
“另外，把地球人的瓦特·拉爾少將也請來吧。他當初在天域大使館擔任首席武官的時候，也和我有過一些交情。我印象中，那是一個儒雅溫厚的先生，應該得到體麵的對待。”
“明白。另外，辛格·賽約中將的遺體也已經收斂好了，會按照上將的禮節，安葬山穀口的。我們也會專門在那裡修建一個陵園，安葬所有在此戰中犧牲的地球人勇士。”奧羅沙上將點頭。
在這個方麵，帝國軍其實比聯盟還要講究，當然是絕不可能讓國際輿論抓到把柄的。
“還有一點……算了。”
奧羅沙上將當然是看到了法瑞爾上將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自然，便直接了當地問道：“莫不是瑤池方麵，有了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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