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連知道，這個摩利太空市也是三歧星域的自治太空城之一，後台甚至比冰船遠征艦隊們入境的托斯瓦自治領更硬――因為其主權是由聯盟托管的。
甚至說，太空城的主要出資人乾脆就是虹薔薇商會。城市大部分財政盈餘和地產租金，都是要上繳基金會總部的。
某種意義上，太空城所有的市民都算是貝家的打工人了。
當然了，這種跨越星河和數萬光年的打工魂固然是令人動容的，但並不是終點。終點在於，類似這種出於交通要衝的自治太空城，往往也都是各種小道消息和地下情報的集散地。
譚繼澤在這裡能得到情報，倒也不奇怪。
當然了，但凡是稍微有點情商和人脈的道上人，總是很容易收集到各路真真假假的地下情報。可真正的考驗，卻在於對各路信息的分辨、分析、彙總和歸納上的。
從古至今，有的是無能的情報部門，被各種烏七八糟的真假消息搞得頭暈目眩，上頭的決策者便隻能做出錯誤的判斷。
然而，也總有情報高手，能從一片迷亂的線索之中，找到最清晰最重要的真實信息。
對於這一點，餘連其實很放心。
在上輩子的時間線上，譚繼澤即是義勇軍的創始人和領導者之一，同樣也是義勇軍的情報總監。在資源極為有限的條件下下，他依舊建立起了一套遍布整個共同體淪陷區的情報網絡，甚至還在帝國境內搭建好了數個精乾有力的情報站。
甚至在共同體被徹底拆分，義勇軍殘部各奔東西的時候，複國的希望幾乎渺茫的情況下，有些交通站都還在努力運轉著。便是當年浪跡天涯的餘連大俠，也都得過好幾次幫助，有一次甚至是真的救了自己的小命。
當然了，那些還在運轉的情報站到底是向誰負責的，餘連確實問過，但沒有得到確切回答，還真是細思極恐啊！
好吧，似乎每個有潛力有資格當總理的人，好像也都是天生的情報大師。
既然是他專門提出來的情況，餘連當然是馬上重視了起來。
“請講！”餘連打開了終端的記錄功能。
“切爾克王國從瑉蘭共和國，以及更遠的列喀、涅爾森等國購買了大量的軍用物資，正在從三歧星域中轉。我在摩利補給的時候，僅僅隻是半天，就看到八艘滿載軍品的巨鼇磐岩級貨輪路過。”
這種巨鼇磐岩貨輪也是服役多年的宇宙名艦了，缺點在笨重遲鈍航速平平，有點在於皮糙肉厚大肚能容。雖然比不上聯盟的海神船，但也是一種非常經典的巨型貨輪。
“哦？切爾克王國準備大肆擴軍了？他們應該還沒有從三年前的戰爭中恢複過來吧？這時候要擴軍，怕是會傷筋動骨了。”
餘連對那些熱血的獠牙象龜人充滿了同情。三年前和海亞爾公國的那場戰爭，本來隻是一次邊境衝突，結果不知道怎麼著就演變成一場血腥的全麵大戰了。切爾克王國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星區被燃燒，至少是數以億計的難民跨過了星海，躲入了藍星共同體的亞特蘭蒂斯星區之內。
即便是戰後，也有不少難民滯留在了共同體境內，這些皮實耐草的巨龜們，又狠狠拉低了一番國內的工資最低水平，某種意義上也算是造成孤夜城事件的原因之一了。
另外，菲菲的大導演成名之路，其實也是從那部反應切爾克難民的紀錄片開始的。
不過，或許回旋鏢才是宇宙真理吧。當初地球人可以居高臨下地同情陷入戰亂中的切爾克人，但三年之後，立場卻顛倒了。
……好吧，我居然有資格同情他們，還真是傲慢啊！餘連開始檢討自己。
總之，大戰之後，屬於帝國藩屬的海亞爾公國自然是被打爛了，但切爾克王國同樣也是百廢待興，這時候大力擴軍當然對國家民生不力。不過，帝國和共同體打得昏天暗地，他們躲在一邊瑟瑟發抖之餘，想要整頓軍備加強國防也可以理解。
譚繼澤卻道：“可是，切爾克王國的裝備基本上是聯盟係的。他們的主力艦幾乎都是聯盟幫助設計的。如果真想要重整武備，不應該從聯盟進口嗎？”
餘連很想要說或許是聯盟太貴。
可實際上，聯盟財閥的老爺們雖然貪婪，但比上上輩子家鄉的大漂亮們還是多些格局的。對切爾克王國這種距離帝國很近又願意追隨自己的盟國，一直享受的是戰略性盟友待遇。大多數軍備都是享受最優惠待遇的骨折價的。
相比起來，守了兩千年中立國立場的瑉蘭人，可是要掙錢的。
“瑉蘭人是作風您也是知道的。他們的軍工自成一體，很有獨創性。”譚繼澤道。
餘連點了點頭。畢竟是除了帝國和聯盟之外，全宇宙第三家點亮了自研無畏艦科技樹的國家。他們的國家不大，種族作風也不算驍勇，但科技研發和工程水平一直都是在線的。軍備當然也是很在線的。
“他們的兵工廠規模很大，還擁有大量帝國和聯盟裝備的生產授權。”譚繼澤又道。
這其實是曆史原因。當初帝國和聯盟聯手絞殺埃羅帝國，在雙方的大艦隊殺入埃羅人腹地的時候，從本土過來的補給線就自然被拉得太長了。
於是，兩大霸主便就近選擇了一個可以扶持的後勤基地，這便是一直在永久中立的瑉蘭共和國了。
造船技術什麼的肯定是不會教的，但維修工廠和各種零件部件的配套工廠是可以上馬的。除此之外，彈藥、槍械、機甲、小型戰機和輔助艦船，以及多種型號的軍用能源包，也都是可以授權生產的。
因為有了兩大霸主的伺候，在加上瑉蘭人也確實爭氣，他們的國家便確實發展起來了。一直到現在，瑉蘭共和國也擁有大量第三次銀河戰爭時期修建起來的兵工廠，他們也一直在充當著技術強國和軍火販子的角色。
如果切爾克王國有重整軍備的迫切想法，從瑉蘭那邊購買裝備雖然不太有性價比，但至少就近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餘連有些疑惑。
譚繼澤道：“港口酒館的老板告訴我，他們剛剛才接待了幾個沃夫林人。那些狼人吃完了酒館一半的鮮肉庫存，是大客戶了。”
“沃夫林人？帝國軍官？”
“這就不好說了。不過，他們確實是從其中一艘巨鼇貨輪上下來的船員。當然，沃夫林人不見得就一定是帝國士兵，也有可能是傭兵或艦船安保一類的。”
餘連卻覺得，確實是有哪裡不對的。沃夫林人是個很注重宗族群落關係的種族，也是帝國著名的戰士種族，基本上都是會一城鎮為單位被帝國軍集體征召，編為衝鋒隊。少數幾個沃夫林人跑到外麵當傭兵的例子確實也有，但非常稀少，稀少得就像是蒂芮羅軍事貴族的子弟跑去當脫衣舞男。
在這種微妙的場合中，小概率事件最好還是不要當成巧合的好。
譚繼澤當然也有這樣的認知。於是，在回船之後，他便請“純鈞小姐”出馬，前去探查一番。畢竟他手上沒有什麼專業的諜報人員，便隻能請最強的靈能者上了。
無論如何，靈能者總是比普通人更能飛簷走壁，匿蹤潛行的吧？
大概……
“這個，純鈞小姐我雖然沒有見過，但她其實是‘守護’。和‘修羅’一樣，都是擅長正麵作戰的，隻不過一個偏攻，一個偏守。”餘連道。
“這我已經知道了。我還是認真補習了一下神秘學知識的。”譚繼澤道：“我還知道，相比起修羅，守護的情緒更加穩定，作戰更加踏實，且對技法的適應程度會更高。”
很好，看得出來。老譚是真的懂神秘學，不是假懂也不是裝懂。
“所以……”
“純鈞和船上的安保發生了一些摩擦，事情鬨得有點過於激烈了。當然，她還是成功潛入到了船上。放心，沒有驚動摩利市的警備，也沒有把我們牽扯進去。”
餘連沉默了一下，比了一個大拇指：“雖然潛入進去的方式很讓我在意，但隻要成功就行。所以，可看出什麼問題？”
“純鈞小姐在貨艙隻來得及打開一個集裝箱，發現了排列整齊的T77標準動能炮彈。”
“T係列炮彈？77號？50號以後的，都是主力艦艦炮專用的大質量炮彈。可是，切爾克王國的主力艦，都來自聯盟，起裝備的動能艦炮是北風係，不會使用T型炮彈的。”餘連的臉色更加陰沉了。
“相反的，在大量使用T型炮彈的，其實是我們，當然還有……”譚繼澤拉長了音調。
“還有帝國和他的馬仔們。”餘連道。
“是的，還有帝國。”譚繼澤此時的聲音有些陰沉。
“……”
藍星共同體雖然在和帝國殺得天昏地暗，但軍備和武裝係統中的帝國味其實是非常重的，開始出現一點點聯盟味也是在這幾年而已。
譚繼澤又道：“不過，切爾克王國也算是我們的潛在盟友之一。當初在團結要塞的時候，他們留下了的那兩個團的陸戰隊，也是接受了楊長官的統一指揮了的吧？”
餘連微微點頭：“楊艦隊中現在還有將近一千多名來自各國海軍的誌願者，其中近一半都是切爾克人。”
當初楊艦隊從團結要塞上一路撤下來的彆國友軍也有近萬人，大多都從巴彆塔隨著平民們撤入新神州了。至於剩下的部分，卻都是切爾克王軍中的精銳，向來是把整個銀河帝國都視為仇敵的。誰要打帝國，他們就一定會幫幫場子。
反正他們人在新大陸，一直接不到國內的最新命令，便隻能遵循斷罪戰役時的命令了。
從普通將士的身上，其實是可以看出切爾克王國的態度的。實際上，戰爭剛剛開始的時候，切爾克王國是最早一批公開譴責帝國的國家，甚至比隔壁的聯盟還要早不少。
如果說共同體到底可以從哪裡謀求到外援，除了鐵軍聯合體那些硬骨頭的鈀萊人，或許便是切爾克的這些熱血沸騰的獠牙象龜了吧。
“樂觀地說，這批炮彈或許是準備轉賣給我們的。”譚繼澤道：“迫於帝國的壓力，大多數國家都開始停止了軍火貿易。可考慮到切爾克人和帝國之間的仇怨，他們在背後幫幫場子也不奇怪。”
“悲觀說呢？這才是重點吧。”餘連道。
譚繼澤沉吟了一下：“悲觀地說，我們需要留意切爾克王國的動作了。國與國之間，沒有永恒的友誼，當然也不會有永恒的仇恨。切爾克雖然是和共同體同體量的強國，但在兩極以下，其他國家是沒什麼自主權了。識時務，才是我們唯一的生存之道。”
餘連發出了一聲同情的歎息聲，卻不知道是在同情自己，還是彆人。
譚繼澤又道：“嚴格意義上，就算是我們，扮演的也是聯盟用來削弱帝國的打手罷了。當然了，帝國也樂見其成。如果能第二次征服我們，戰略均衡的天秤便會向帝國傾斜。反正共榮黨的觸覺遍及全部各行各業，維持機構的人選都是現成的。”
關於這一點，餘連其實還是有彆的看法的。
“這倒是沒有這麼簡單，就算是真的完成了二次征服，卻也有的是人腿腳不好跪不下去。那麼，聯盟便一定會從背後扶持這些頭鐵的孩子們頑抗下去，哪怕是不能複國，也應該也把共同體原有的疆土打爛，讓各星域民眾之間的認知越來越割裂的。到時候，就算是無法讓地球人複國，也可以把這裡分割成許多小國，照樣可以把戰略天秤傾回來的。”
譚繼澤眼前一亮：“是的，這才是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不愧是您啊，這便是戰略家的遠見啊！”
我隻是複述上輩子的經曆而已。就算是以餘連的恥度，也多少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了，趕忙又道：“你認為，切爾克王國會加入帝國陣營，對我們動手？”
譚繼澤卻依舊搖頭，用篤定的口吻道：“絕不可能！”
“哦？”
“越大的組織，想要改變方針便越是很困難的。何況是國家呢？切爾克王國的上下已經習慣在聯盟陣營中充當一個反帝國的急先鋒了，仇恨海亞爾人，以及仇恨站在後麵的銀河帝國，也成了某種程度的種族共識。可諾大的國家卻不一樣了，想要掉頭當然可以，但絕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您這話好像和剛才的說法自相矛盾了？”
“並不矛盾。種族共識是一回事，決策者的判斷卻是另外一回事。我們的曆史上，有太多這方麵的例子。更何況，他們就算是想要全力戰備，也頂多做好防禦。主動進攻是絕不可能的。”
確實，在那場堪稱悲壯的“切爾克之殤”之後，切爾克的象龜老兄們現在還靠著在國際市場上淘換二手戰艦以應付深淵星雲中的大海盜呢，幾乎不可能有主動進攻共同體的能力。
他們其實也沒有這樣的必要。哪怕是真的投了帝國，也用不著這麼皈依者狂熱的，不然國家一定會先炸給你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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