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注定是紛亂的,日本人進軍青島,東三省萬人示威反日。國民革命軍繼續北伐,上海悄然易主,成為洋人和日本人的特區。
戰火一直未曾停息,民國十七年,1928年就在戰火紛飛中來臨了。
老曆年快到時,耿府有了年的氣氛。老爺興致勃勃的和管家商量著,甭管世道如何亂,老百姓還得過日子。家裡該準備的都得預備著,出門的姑娘要回門,兒子媳婦要回娘家,一些常走動的朋友也會上門。老爺說,管家聽,時不時搭句話。說著說著老爺就有些走神,管家歎口氣,小心翼翼的說:“要不讓二少爺回來一起過個年?”
“說什麼混話,彆在我麵前提那個孽子。”
老爺頓時氣惱,也沒了興致,擺擺手讓管家出去。獨自一個坐在書房裡,兩眼茫然的看著桌麵。
年三十夜,耿老爺依舊和輕寒、不散守夜。太太的身子不好,吃過飯就回了院子,晴姨娘和柳姨娘帶著喬氏在後院守夜。耿府的傭人多,老爺高興,大手一揮,賞了下人兩桌席麵,讓那些沒有家的下人也高高興興在耿府過個年。
輕寒坐在下手,和父親有一句沒一句說著話,不散偶爾也說一兩句,午夜時分,管家帶人點燃了鞭炮,嗶哩啪啦的鞭炮聲讓清冷的耿府瞬間熱鬨起來,管家笑嘻嘻的進來。
“老爺,餃子煮好了。”
“嗯,上吧。”
玉蘭和槐花端著盤子進來,輕寒抬頭就看見槐花。槐花穿著粉色的掐腰新襖子,勾勒出窈窕的腰身。黑油油的大辮子,辮稍上的紅頭繩熱烈喜慶,齊眉的劉海,白皙細膩的小臉,一雙漂亮的眼睛在輕寒看過去的時候慌亂的躲避著。輕寒就看出槐花哭過,心裡焦急不安,又仔細看看,確定槐花的兩眼紅腫。輕寒心下疑惑,隨意吃了幾隻餃子,便起身說:“父親,外麵很熱鬨,我去看看。”
老爺笑笑說:“去吧,今年預備的多,讓他們放幾個花看看。”
“好。”
院子裡都是人,熱鬨的很。輕寒看過去並沒有看見槐花,倒是看見管家站在人群裡,說說笑笑。走過去說:“福伯,父親讓放幾個花看看。”
“得嘞,大少爺,這就放。”
輕寒快步向自己院子走去,不知道什麼原因,就覺得槐花應該在院子裡。
槐花果然在輕寒的院子裡,站在光禿禿的樹下,朦朧的月光下,窈窕的身影影影綽綽。
槐花低著頭,就站在樹下。
“槐花。”
“大少爺。”
槐花的哽咽著低語。
“怎麼了?”
“大少爺,我不想嫁人。”
“你說什麼?”
“我不想嫁人。”
槐花仰頭看著輕寒,漂亮的眼睛裡算是水光,月色下瀲灩的水光晃動著輕寒的心。
輕寒緊張的問:“翠姨給你定親了?”
“是,我娘說那家日子好過,也讀過書,可我不想嫁。”
輕寒心裡一痛,閉了一下眼睛,壓住心頭的痛楚,輕聲問:“為什麼?”
槐花瀲灩的目光裡多了哀怨。看一眼輕寒,朦朧的月光下,槐花沒有看出輕寒眼裡的痛苦,隻看見幽深如黑夜的眸子,那裡麵沒有自己。槐花心裡一痛。難受的低下頭,輕輕搖搖頭,低聲說:“大少爺,我走了。”
槐花跑了,月光下那窈窕的身影越拉越長,輕寒想伸手拉住槐花,最終什麼也沒做。隻能握了握拳頭,慢慢收回伸出去的手。
輕寒低語:“我什麼都給不了你,對不起。”
輕寒心中那種撕裂般的痛再次襲來,幾乎邁不動腿,抬手壓住胸口。仰頭看著夜空,輕寒以為自己會流淚,一伸手才知自己無淚。
輕寒站了許久。直到管家在身後輕聲說話。
“大少爺,天涼,若是困了就回屋歇息。”
“不,我這就過去。”
“老爺也困了,才剛兒問起大少爺,以為大少爺已經歇下了。”
“我去看看。”
輕寒快步向大廳走去,老爺果然困了,坐在主位上打盹。
“父親,夜了,父親歇著吧,兒子守著。”
老爺睜開眼睛,點點頭說:“老了。也好,無覓和不散守著吧,為父不陪著了。”
輕寒親自扶著父親回了屋,伺候父親躺下後放下帳子,輕手輕腳退出來。
再回到大廳,不散獨自一人坐著,微微低著頭。
“不散,去歇著吧。”
“不用,我陪著大哥。”
輕寒微微笑了,自己想多了,還是那個溫潤如玉的弟弟,處處為彆人著想。
“去歇著吧,讓姨娘們也歇下吧。”
“也好,姨娘們怕是身體也撐不住,我去去就來。”
“姨娘們都歇了,剩下一個人可怎麼好?”
不散有些不好意思,輕寒笑著說:“去陪著吧,這裡大哥一人就好。”
不散紅著臉說:“那謝謝大哥,我……”
“去吧。”
後半夜,隻有零落的幾聲鞭炮聲,傭人也都回了自己的院子,管家福伯走進來說:“吳大廚做了幾樣點心給大少爺,這就端過來大少爺用點吧。”
“福伯,去歇著吧。”
“我陪著大少爺。”
“不用,福伯。”
“大少爺,讓我在這裡吧。”
輕寒看著福伯堅定的目光,點點頭。
“坐吧,福伯。”
“哎,大少爺。”
福伯抬眼慈愛的看著輕寒,就像看自己的孩子。這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從小到大,一絲都沒錯過。福伯嘮嘮叨叨說起了過去的事,從小到大,輕寒的點點滴滴都記得清清楚楚。那些如雲煙般的往事曆曆在目,自己的大少爺仿佛一夜間就長大了,長成了老太爺那般的男人,有擔當有責任,能護住自己的家人。老太爺果然是慧眼識珠啊,如今這耿府就靠著大少爺才有了臉麵。
輕寒想起來許多小時候的事情,最多的就是槐花那小丫頭,輕寒挑起話頭,福伯也笑眯眯說了不少,漫長的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大年初一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劈裡啪啦中輕寒回了自己的院子,一頭栽倒了。
輕寒沒有料到,大年初一自己就病了,渾身沒勁難受,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提不起一點精神。石頭嚇得要去請大夫,輕寒喝住石頭。
“彆告訴彆人,沒事,睡一覺就好。”
石頭沒法子,直好讓槐花熬了一碗薑湯送過來。
槐花一聽大少爺病了,心裡一驚,急忙就去熬薑湯。端著薑湯送過來是,槐花心裡又有些喜悅。
“大少爺,喝碗薑湯吧。”
輕寒以為自己在做夢,怎麼那小丫頭的聲音如此清晰。
“大少爺。”
輕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槐花竟然真的就在眼前。輕寒心裡一喜。低聲說:“槐花,是你嗎?”
“大少爺,是我,我熬了薑湯,起來喝一碗。”
“身上沒勁。”
“那我扶大少爺起來。”
淡淡的的女兒香縈繞在輕寒的鼻息間,槐花小心的扶起輕寒,在他身後放一個靠墊。
輕寒就著槐花的手。慢慢喝了一碗薑湯。槐花低聲細語的說著:“怎麼就病了?也不會顧著自個兒的身體,都去睡了,就你逞能。”
輕寒低低的笑了,靠在床頭上,看著槐花,聽著那悅耳的聲音,心中的柔情怎麼也壓不住。
輕寒目光寵溺的看著嘮嘮叨叨的槐花,如果有她陪著,也許這一生有意思的多。
一輪又一輪的鞭炮聲,讓輕寒清醒起來。抬眼看看槐花,眼下的那片青黑讓輕寒心裡一痛。
“槐花,去歇著吧。”
“嗯,大少爺也歇著吧。”
槐花要扶著輕寒躺下,輕寒搖搖頭。
“我想坐會兒。”
槐花收拾碗筷走出去,輕寒一直看著槐花的背影,目光裡的柔情槐花沒有看到。
年後輕寒回到公署做事,問過石頭,知道槐花的婚事定在七月。輕寒什麼也不能做,心裡的痛日漸加深。
日子在輕寒的痛苦中一日一日的過去。又一年的春天來了,城外的梨花又開了,輕寒儘量躲著槐花,槐花似乎也儘量躲著輕寒,兩人很少見麵,既是偶爾碰見也都匆匆錯過,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話。
梨花開敗的時候,輕寒已經平靜了許多。太太身體不好,輕寒每日從公署回來都會去太太院子裡。陪著母親說會兒話,一起吃飯。
這日,輕寒剛坐下沒多久,翠姨就進來說:“太太,柳姨娘過來了。”
太太懨懨的說:“寒兒剛來,她就來,什麼事?”
“看著眼圈紅紅的。”
“如今該是她最舒心,怎麼還眼圈紅紅的?讓她進來吧。”
柳姨娘這幾年日子過得滋潤,不像太太和晴姨娘,竟然看上去一點沒變。
“太太。”
柳姨娘未語淚先流,太太皺皺眉頭,淡淡的的說:“怎麼了這是?”
柳姨娘那張木訥的臉因為哭生動了許多。
“太太,求您做主,讓乾兒休了喬氏。”
太太驚的一錯手,手裡的茶碗滾落在桌上。
“出了什麼事?”
“太太,喬氏進門多年,一無所出。”
“胡鬨,孩子們還小。”
“喬氏有病,她生不了。”
“誰說的?”
“這兩年就沒停過,大夫看了不少,湯藥就沒斷過,沒用。”
太太仔細看著柳姨娘,柳姨娘微微低著頭,似乎還是那個木訥不討喜的柳兒。
“這也是乾兒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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