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氏苦笑一聲,用帕子拭拭眼淚。說出來哭出來,喬氏心裡反而輕鬆了。喬氏看著曼妮說:“其實孩子不是主要的。”
曼妮不解的看著喬氏。
喬氏苦笑一聲,慢慢移開目光,看著窗外,空洞而淡漠。
“他們原本就想休了我。”
“什麼?”
喬氏看看曼妮,苦澀的笑容讓喬氏消瘦的臉頰滿是細紋,空洞無神的眼睛蓄滿憂傷和無奈。低聲說:“原本就錯了。”
曼妮聽不懂,喬氏不想說。
喬氏精神不濟,曼妮扶著喬氏躺下,替她掖好被子。曼妮看著閉上雙眼喬氏,想起當年那個明豔的女子,如今卻形容枯萎,被子下的身子如紙片一樣,蒼白的近乎透明的膚色,了無生機的氣息。曼妮突然就淚目了,呆呆的站在床邊。
曼妮歎口氣輕輕走出去,身後原本閉著眼的喬氏睜開眼睛,盯著曼妮朝氣蓬勃的背影,女人還是應該如這般活著吧。
曼妮心事重重的走進太太院子。院子裡老爺、太太、姨娘開心的逗著外孫子,胖小子輾轉在三人的膝頭作威作福,各種表情,醜到可愛的模樣引得三人哈哈大笑。
曼妮一進去臭小子就看到了,伸出藕節似的胳膊,往曼妮懷裡撲。
太太笑罵:“小人精,會認人呢。”
曼妮接過兒子,有些心不在焉。
晴姨娘不瞞的敲了一下曼妮。
“想什麼呢?抱著孩子呢,上點心。”
曼妮點點頭,掃了一眼老爺、太太。太太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微笑著說:“你三嫂如何了?”
曼妮臉色莫名,輕聲說:“三嫂很不好。”
“怎麼會?”
老爺也看過來。
曼妮慢慢開口說:“三嫂怕是有心病。”
太太心裡一緊,回頭看一眼老爺。曼妮沒有錯過太太的小動作,接著說:“三嫂說姨娘和三哥原本就想休了她。”
這下不是太太一個人臉黑了,而是三個人的臉都黑了。
老爺冷笑一聲,看了一眼太太說:“為父還沒死,不會如了他們的意。”
“父親,如果三哥真的不喜歡三嫂,又何必呢?不如放了三嫂,讓他們各自解放。”
老爺用力一拍桌子,聲色俱厲的說:“胡鬨,耿家絕不會休棄正妻。”
曼妮笑了一下說:“父親,現在是民國了,婦女解放了,不僅可以工作,還可以離婚。”
老爺伸手把桌子上的茶碗用力掃到地上,清脆的破碎聲刺耳驚心。
老爺冷冷的說:“曼妮,以後沒事就在家相夫教子,彆整天到處亂跑。”
“父親,您這封建大家長的作風得改改。”
老爺冷笑一聲盯著曼妮說:“你也要學那些人,革了為父的命?”
太太走過去從曼妮懷裡抱過孩子,給晴姨娘使了眼色,兩人抱著孩子進了屋。太太坐在榻上小聲逗弄著外孫子。小人兒竟然沒有被嚇著,隻是愣了一下,這會兒有人逗立馬咯咯咯笑出了聲。
晴姨娘心慌意亂的藏在窗後,聽著外麵的動靜。
太太看一眼,笑著搖搖頭,也不叫她,自個兒逗著外孫子。
院子裡,箭弩拔張。
“父親,三哥三嫂過得不幸福,為什麼還要堅持,讓兩個人都生活在痛苦之中,讓兩個家庭焦急擔憂,為什麼?”
“就因為沒有孩子,就可以不負責、不擔當,就要毀了媒妁之言,逆了父母之命,就可以為所欲為?”
“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你所說的喜歡是什麼,為父不知,但為父知道成親初時,他們是幸福的,這是府裡所有人都親眼看見的。如今就因為沒有孩子,就休了正妻。曼妮,你可曾想過,喬氏被休了,以後該如何自處?她才二十多歲。”
曼妮笑了。
“父親,如今不像以前,女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且不是休,是離婚,是雙方平等平靜的分手,離婚後他們可以成為朋友。”
“住口,曼妮,這就是你整天不著家學到的,為父花了大把的大洋送你讀書,你就學了這些?”
“父親,您彆跑題,這不是主要問題,三……”
“好了,你回去吧,最近天熱,彆整天瞎跑。”
老爺擺擺手,曼妮嘟著嘴進屋。
晴姨娘拍著胸口低語:“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太太,老爺如今脾氣好多了呢。”
“曼妮是出嫁女,由不得他打罵。”
晴姨娘瞪大眼睛,看著太太。太太頭都沒抬,依舊笑嘻嘻的逗著懷裡的外孫子。
晴姨娘看著太太,神色變化莫測。好一會兒,似乎想明白了過往的許多事,臉上一片了然的清明,慢慢走到塌邊,展顏一笑。笑容不同以往的皮笑肉不笑,多了份坦然和真摯。
“乖孫兒,熱不熱啊?”
晴姨娘逗著太太懷裡的外孫兒。
曼妮抱著兒子帶著小丫頭走了,老爺覺得乏了,早早歇下。
輕寒晚上回來後,石頭在府裡轉了一圈,回來說了白天的事。輕寒聽了眉頭一皺,心下對不散的意見多了一些。心裡想自己的這個三弟倒是個冷清冷意的人。
第二天,曼妮去了不散所在的商行。不散有些吃驚,看著明豔動人的曼妮笑著說:“曼妮,怎麼突然到這兒來了?可是有什麼事讓三哥幫?”
不散的樣子也讓曼妮吃了一驚。不散穿著淺色的日式和服,唇邊蓄起短短的胡子,修剪成許多街上日本人喜歡的樣式。乍一看去,以為是個日本人。曼妮心下疑惑,看看不散的辦公室,竟也是日式風格的裝修和家具。
曼妮心裡有些彆扭,笑著說:“三哥,是有事,你這會兒忙嗎?”
“再忙,曼妮來了也得放下。”
“那咱們出去坐坐?”
“好。”
兩人一起出門,外麵烈日炎炎,酷熱雖已過去,但迎麵吹來的風依然溫熱。曼妮側臉看看不散,總覺得三哥有些不一樣了。以前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變了,變得讓人有些不認識了。
“曼妮想吃什麼?”
不散的聲音依舊溫潤。
“隻要是三哥請客,什麼都好?”
“我記得曼妮喜歡西餐,不如去吃西餐?”
“好啊。”
“我知道一家西餐館,相當不錯,說話也方便。”
兩人選了臨窗的座位,這會兒不是飯點,餐廳裡零落的坐著兩對情侶。金發碧眼的小提琴手正給一對情侶演奏,悠揚的琴聲如春天的溪水,潺潺流過靜謐的時光。
曼妮為兩人點了冷咖啡和提拉米蘇。
悠揚悅耳的琴聲剛停下,服務生就送來了冷咖啡和蛋糕。
不散更喜歡日式餐點,尤其不喜咖啡的苦澀。不過曼妮喜歡,不散微笑著淺嘗輒止。
“三哥,好吃嗎?”
“尚可。”
曼妮嘻嘻一笑說:“我記得三哥不喜甜食。”
不散微微一笑,目光溫潤的看著曼妮。
“曼妮喜歡就好。”
曼妮笑著搖搖頭說:“三哥,你為什麼不喜歡三嫂?”
不散臉色一變,原本溫潤的笑容瞬間冷了。
“曼妮是聽到了什麼?”
“昨兒我去看三嫂了。”
不散臉色一黑,眼裡閃過一絲恨意。儘管一閃而過,但曼妮依舊看的清楚明白。
“她說什麼了?”
“三嫂病了,很嚴重,形容枯萎,了無生機,瘦的皮包骨,躺在床上紙片一樣。”
曼妮盯著不散一字一句的說。不散的臉色變了幾變,有擔心、有驚詫、有猶豫,最後歸於淡漠和平靜。
“府裡會請大夫的。”
“三哥不回去看看?”
“我又不是大夫。”
曼妮歎口氣說:“三哥,既然不喜歡三嫂就直接告訴她,你們可以離婚,然後各自尋找真愛,從此兩不相誤。何必如此互相折磨?”
不散冷笑一聲,抬眼認真的看著曼妮。
“你問過父親的意思嗎?”
“這是你們倆的事情,乾嘛要問父親。”
“你問過了不是嗎?父親他說耿家絕不會休了正妻。喬氏不是就喜歡這耿府的正妻之位嗎?給她,讓她當一輩子耿府的正妻。”
不散說這話的時候那張溫潤如玉的臉變得猙獰起來,曼妮看著陌生的三哥,久久不能回神。
“三哥,不管以後如何,她畢竟是你的妻,不是仇人。而且,我看三嫂也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說不定你跟她好好談談,三嫂她自己願意離婚呢。”
不散端起冷咖啡,一口喝乾。
“父親、母親不是喜歡這個兒媳婦嗎?就留給他們吧。”
“三哥,你這樣不是害了三嫂嗎?她還年輕,如果三嫂這次熬不過去,也算是一了百了。可如果這次她能活下來,難道你就忍心讓她一輩子守著那個院子,度過漫漫一生?”
不散放在桌子上的手握了起來。
“她病的很重?”
“我剛說的都是我看到的,也許實際情況更為嚴重。”
不散沉思良久,抬起頭說:“我知道了。”
不散放了一塊大洋在桌子上,輕聲說:“曼妮,商行裡還有些事,我先走了,你慢慢用。”
“三哥,能告訴我為什麼嗎?當初我記得你和三嫂挺好的。為什麼?”
“我想要個孩子。”
“不,三哥,你不是。”
不散看了一眼曼妮,目光幽深複雜。
“她說了什麼?”
曼妮抿抿唇。
“她說你和姨娘原本就想休了她。”
不散點點頭,淡淡的說:“不妨告訴你,原本跟喬氏定親的是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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