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響聲,輕寒急忙快步向前走了幾步,躲在另一扇門的陰影裡。悄悄看過去,一士兵拿著一份文件匆匆進了另一扇門。身後的門裡也傳出說話聲,輕寒提起腳,快速閃身往前走去,直奔武田太郎的辦公室。
輕寒站在門前,鎮定自若的抬手敲門,身後突然響起山下的聲音。
“耿先生,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裡?”
輕寒回頭淡淡的一笑說:“剛從一郎先生那邊過來,有許多想法無法用有限的文字表達,所以過來了。”
“司令官閣下不在這裡。”
輕寒露出些許失望的表情:“哦,我以為太郎與我一樣激動,難以入睡。既如此,明天也一樣。”
山下探尋的目光繞著輕寒轉了一圈,點點頭說:“耿先生慢走。”
輕寒笑笑,突然上前靠近山下,低聲說:“皇城自古出好酒,改日我請山下君品嘗北平的烈酒。”
山下眼睛一亮,臉上露出貪婪的神情,口腔裡瞬間充滿了分泌物。木納的臉上多了絲表情,低聲說:“耿先生如果有重要的事情,可以稍等,我去通報一下。”
輕寒搖搖頭,似是擔憂的看看昏暗的過道,低聲問:“山下君知道雅子在哪裡嗎?”
山下了然的笑笑:“雅子小姐不在這裡,雅子小姐去了更適合她工作的地方。”
輕寒疑惑的看著山下,沒有多問,點點頭告辭離開。
輕寒剛出了大門,石頭就迎上來。
“寒哥。”
輕寒心下一暖,嗔怪道:“這麼晚了,怎麼還過來?”
石頭憨厚的撓撓頭說:“才來不久,也不知道您到底在哪裡,過來碰碰運氣。這大半晚上了,您一直沒回,老爺太太不放心,我爹就讓我出來了。”
兩人上車,趕緊往家趕。剛到大門口,側門就打開了,耿二迎上來。
“耿叔,抱歉,這麼晚了還等門。”
耿二忙著擺手說:“大少爺,您客氣。這是應當應分的,老爺在太太院子裡,大少爺要不先過去一趟。”
“當然要過去。”
輕寒從母親院子裡出來月已當空,清冷的月光散去了白日的煩悶酷熱,想起今日聽到的,儘管才是八月天,輕寒卻感到無端的冷意瑟瑟襲來。
真相如此殘酷,隻為一己之私,置國家利益於不顧,置名族利益於不顧,枉顧戰友之鮮血,枉顧同胞之生命。
不是我們的軍人膽小怯懦,不是我們的戰士不想衝鋒陷陣,不是我們的勇士不想斬將搴旗,那些懷著熱血毫不猶豫奔赴前線的戰士,怎麼也想不到是長官出賣了他們。那也曾是他們擁戴尊敬的長官,他們一直到倒下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輕寒握緊拳頭,腳步匆匆。
“大哥。”
路的拐角,躲在樹後的曼妮閃身而出。
輕寒驚詫的看著曼妮,今夜的曼妮不一樣。
曼妮穿著豔麗的旗袍,妝容精致,但眼底沒有一絲妖嬈嫵媚,倒是一股清冷蕭殺。
輕寒微微一愣神,隨即緩和臉色,柔聲問:“曼妮,這麼晚了,還不歇著。”
曼妮清冷的目光緊緊盯著輕寒,慢慢幽深起來,清脆若鶯啼般的聲音也幽深暗沉起來。
“大哥,民國二十四年的秋天南京發生一件刺殺事件,您可知道?”
輕寒怎能不記得?
民國二十四年的秋天,1935年的11月,汪精衛遇刺重傷。事發時,國名黨六中全會在南京召開,蔣介石、汪精衛等國民黨政要以及各地代表都有參加,代表們在門口合影時,記者團中衝出一人,持槍射殺,汪精衛身中三槍,當即倒地,汪精衛的護衛也擊倒了殺手。現場一片混亂,汪精衛的老婆從裡麵衝出來,撲在汪精衛的身邊,看到傷勢嚴重,當場就哭著叫罵老蔣。老蔣沒有同大家一起拍照,聽到槍聲後,也是從樓上下來的,速度也是很快的。聽到汪精衛的老婆罵自己,表情很是尷尬。那名殺手受了重傷,當天夜裡就沒了。
輕寒知道後心想,為什麼隻有汪一人,老蔣當時為什麼不在?
誰知,第三天便有消息悄悄傳來。汪精衛的老婆懷疑是老蔣乾的,事實上是老蔣看到現場人員複雜,管理混亂,就沒下樓,還勸汪也不要下去,但汪沒有聽從老蔣的話,執意下樓與代表們合影。
殺手被迅速送往醫院,不是為了救命,所以壓根沒有搶救,隻打了強心針,目的是問出幕後主使。但殺手隻說了一句:“為了人民。”
氣若遊絲的殺手盯著審訊者反問:“請你看看地圖,整個東北和華北那半個中國還是我們的嗎?”
審訊者無言以對,麵色尷尬,停頓片刻又問:“為什麼是現在?”
殺手用最後的氣勢低沉的答到:“六中全會開完就要簽字,再不打,要亡國,做亡國奴了。”
審訊者站在病床邊親眼看著殺手咽了氣,久久無語。
這份審訊記錄怎麼交上去?如何才能讓上頭滿意?其他人都不關心,但這一幕卻如長了翅膀般迅速傳播。
南京再次大開殺戒,殺手的妻子很快被南京抓捕,一弱質女子,卻鐵骨錚錚,受儘折磨和酷刑,始終未說一個字。
輕寒記得清清楚楚,殺手名叫孫鳳鳴,時年三十歲。
那一日,夜深沉,風刺骨,月清冷。有多少人扼腕歎息,壯士一去不複返,有多少人心中燃起一把火。那樣刺骨的冷,又涼了多少人的血。
那一夜,輕寒回到家,直接進了書房,倒了一杯酒,走到窗前,推開窗,讓冷風刺激著自己的身體,對著夜空,低聲說:“壯士,一路走好。”
將酒撒向大地,久久望著天空。茫茫黑夜,無邊無際的孤獨寂寞侵蝕著堅強的心。
輕寒又給自己倒一杯酒,低語:“壯士,無覓陪您共飲一杯。”
輕寒仰頭喝下酒,心中一把火。迎麵撲來的寒風,刺激著輕寒。輕寒要讓這刺骨的冷,涼了自己的血。
輕寒低聲歎息:“若你泉下有知,請化作厲鬼,喚醒我四萬萬同胞。”
那一夜,輕寒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心中一把火,卻又無從燃燒。
此時此刻,盛夏的夜晚,路的拐角,樹的陰影裡,斑駁的月光下,豔麗的曼妮低語:“聽了這消息,我曾徹夜難眠,我耿曼妮,心中亦有一把火,隻恨自己不是男兒身。大哥,耿家人血管裡流著武將的強悍,骨子裡藏著不屈的靈魂,你是耿家的男兒,難道說你娶了日本妻子,就徹頭徹尾成了日本人?我不信,我的大哥,我知道,學富五車,身有經國之才,胸有偉世之誌。所以,大哥,你絕不是外麵傳的那樣。”
曼妮深沉、清冷、嘶啞的聲音穿透無邊的黑夜,穿透無儘的孤獨,撲麵而來。
輕寒的內心悸動不已,麵上卻不動神色。深若寒潭的雙眸盯著曼妮,低沉如暮鼓晨鐘般的嗓音更加柔和渾厚。
“曼妮想說什麼?”
“大哥,你愛大嫂嗎?”
輕寒微微眯眼:“大哥需要一個妻子。”
“世上的女人千千萬,為什麼偏偏是她?”
“漂亮的臉蛋太多,有趣的靈魂太少。”
曼妮清冷的笑了,低沉壓抑的笑聲在寂靜的黑夜裡格外刺耳。
“我曾以為槐花才是那個有趣的靈魂,沒想到啊。也是,純潔無暇的槐花就像一張白紙,大哥喜歡字畫,可以在這張白紙上肆意揮灑。而我的好大嫂,經過特殊的千錘百煉,已是一副絕世佳作,哪裡又是一張白紙可以比擬的。大哥愛不釋手也情有可原,不過,我記得大哥說過,大哥始終是個中國人,血管裡留著中國人的血,骨子裡刻著中國人的靈魂。是吧,大哥?”
輕寒神色莫測,幽深低語:“是。”
曼妮仰頭輕輕笑了,笑聲低迷壓抑。
輕寒幽聲說:“夜了,去睡吧。”
“睡?有多少人能安睡?有人說中國之大,安不下一張書桌,現在,北平雖大,卻安不下一張床,沒床,自然無以安睡。”
“去睡吧,夜了就該睡,醒了,天就亮了。”
“大哥,晚安。”
“哦,對了,我記得鴻民有個朋友,是軍中的,好像姓趙?”
曼妮停下腳步,微微一皺眉,轉身看著輕寒,沉聲答:“大哥是說趙參謀長嗎?”
“哦,趙參謀長啊,許久不在北平,今兒一見,有些麵生,依稀記得有這麼一個人。你這一說,我倒記得清楚了,是他。我也是今兒才知道,趙參謀長跟雲子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既然大家都是熟人,改日我請他們到家裡來做客,曼妮記得捧場。”
輕寒說完就走了,留下曼妮獨自站在黑夜裡琢磨。
神色變了幾變的曼妮抬腳匆匆往府外奔去。
曼妮悄悄從側門出來,叫了洋車,直奔南城的新世界西餐廳。
西餐廳一間幽暗的包廂裡,已經有四個男人。曼妮推門而進,四人同時警惕的看過來。
曼妮神色凝重的坐下,服務生端著托盤進門。
“組長,您的咖啡。”
曼妮說:“以後喝茶。同是苦味,讓我喝自己的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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