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晚了。
還在保安團士兵拚命向鬆江城內跑去的時候,小村熊一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命令釋放毒氣彈。
擲彈筒射出的榴彈再次被石塔堅硬的塔身給彈開,而後在虛空中爆炸,隻是這一次,沒有震耳欲聾的轟然巨響,也沒有氣浪衝擊青石塔身帶來的輕顫。
沉悶的‘嘭!嘭’聲過後,一團團青黃色煙霧,就在佛塔的最高幾層和虛空中緩緩逸散,佛塔四周的孔洞,不可避免的進入煙氣。
“大雨,繼續往下走,記得,給老子憋住氣,能不呼吸就彆呼吸。”趴伏在塔頂地麵上的烏鴉看著淡綠色的煙霧已經在自己身邊緩緩流動,朝塔下低聲沉吼。
麵色,已然是一片慘然。
他已經儘量的減緩呼吸了,但空氣中,已經彌漫著毒氣,隻是輕輕呼吸一口,喉嚨就感覺火燒火燎的疼。
而日本人,對乾掉十幾個鬼子的烏鴉已經是恨之入骨,兩個擲彈筒小組,就躲在廢墟的磚牆後,竟然一口氣用擲彈筒打了七八枚榴彈。
不斷炸響的毒氣彈釋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淡綠色,刺鼻的氣味兒彆說身在其中的烏鴉,就是數十米外的趙大強都不由自主的拿衣襟捂住了口鼻。
塔頂周遭濃鬱至實質的毒氣連江南的煙雨都無法稀釋,順著孔洞不停向裡鑽,不過短短的一分鐘,不光是烏鴉的喉嚨和肺部像是塞進了火簽子,就連裸露在外麵的手指,都是火辣辣的痛。
完蛋了,烏鴉知道,除非是玉皇大帝下凡給他送來仙丹靈藥,否則他已經是死定了。
不出幾分鐘,他將會和唐刀中校說的那樣,毒氣會造成人的氣管和五臟六腑水腫,最終無法呼吸窒息死亡。
那種痛苦,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
死,他不怕。
烏鴉其實很感謝西林寺裡的泥菩薩們,因為他們的護佑,他又最少乾死了十來名日寇,加上先前乾死的幾個,基本已經對得起了他在那個黑夜裡跪著對蒼天發的誓。
如果他能乾掉這麼多鬼子,他以後就不罵老天爺了,否則,他會一直罵,哪怕到了閻羅王那裡。
上天和佛祖或許也是怕了,幫忙了。
他完成了目標,還未定親的她,應該在路上走得也安心些了吧!更何況,他馬上就要去陪她了。
隻是,他死沒關係,下麵還有個小光頭呢!他還得活著,他有一群弟弟妹妹要養活,還得去幫他告訴那些返回家園的鬆江人,他烏鴉曾經是鬆江三害,但上了戰場,他就不是,他曾用命守衛過他的家鄉。
傳統的中國人,誰不想留個好名聲?
“大雨,儂聽好了,不管發生什麼,儂不準發出一點點聲音,鬼子什麼時候走,儂什麼時候下去。
儂得好好活著,活成一個沒有牙的老頭子。以後逢年過節記得給儂烏鴉叔燒點紙,還有儂沒過門的嬸嬸,她喜歡吃綠豆沙餡的麻糬,我打小就看見她愛吃這個,儂千萬彆忘了。
我先前丟佛塔第三層角落裡的那個小包裹你也看到了,那裡麵有四根大黃魚,那是老子想娶你嬸嬸攢的錢,老子用不著了,就便宜儂了,用這筆錢好好養大儂的弟妹們,跟他們說,長大了,還回鬆江,這是個好地方,有錢人多滴很!”烏鴉低垂著眼瞼,對著下方輕吼交待。
現在的他,已經不在意毒氣是否進入呼吸道,曾經因為痛苦而微微抽搐的臉也歸於平靜。
“烏鴉叔,儂要作啥勒!你這麼說,我害怕!”小光頭帶著濃濃哭音顫抖著回答道。
雖然不知道烏鴉要怎麼做,少年卻知道,他那位“英明神武,槍法神準”的阿叔正在向他交待後事。
少年不想死,也不想這位已經在他心裡無比高大的男人死。
相對於殺鬼子,小小少年更希望兩個人都活著。
隻是,那是少年的一廂情願。
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會知道,這場戰爭不僅僅隻是國戰,是一方政權被另一方覆滅,隻是換個統治者那麼簡單。
這是族戰,一族滅一族生,再無第二種結果。
就像數百年前的蒙元,在幾乎徹底摧毀黃河文明的傳承之後,如果不是他們自己以令人炫目的速度腐化墮落,或許在時間長河裡奔騰了數千年之久的黃河文明,就已經徹底消失在曆史的長河裡了,就像是眾多被湮滅的草原文明一樣。
社會結構更加穩固更擅於學習的‘短腿’一族,幾乎不會犯那個錯誤。他們一旦成功,這片華夏之族生活了數萬年的富饒土地上,再無他們立錐之地。
想活,將不會是以個人意誌為轉移的。
“烏鴉叔!嗚嗚!我不想讓你死。”小光頭忍不住啜泣起來。
“小赤佬,老子都還沒死,儂哭個什麼!”烏鴉低吼著怒斥哭泣的少年,聽見樓下的哭泣的聲音漸低,少年隻能努力壓抑著嗚咽,心中終是生出不忍,輕聲道:“我已經吸入毒氣,活不久了,但你必須得給老子好好活下去,不然的話,老子烏鴉可能死了還要背著鬆江三害的名頭,你聽到沒有?”
“烏鴉叔,我求你彆死.......”少年早已是淚湧如泉。
他沒聽過什麼鬆江三害,他隻知道,烏鴉叔是好人,寧願自己死,也要救他。
這一次,烏鴉沒再理會已經下到第六層的少年,而是將最後的四枚手榴彈後蓋旋開,全部插在身後的褲腰帶上,然後拿寬大的軍服遮掩上。
可怕的毒氣已經刺激得他幾乎不敢睜開眼睛,強忍胸腔中的痛楚,烏鴉背著機槍和步槍,摸著佛塔內的木質樓梯,艱難的向下走去。
一直走下五層,逐漸變得寬敞的塔身上終於有了一扇小小的木門,從哪裡可以出到佛塔之外,以便對吊著銅鈴的飛簷進行修葺整治。
烏鴉一腳踹開木門,將身體整個的探了出去,而後朝外拚命揮手。
“喲西,中國人受不了,想投降了!”數十米外的小村熊一不由大喜。
一個活著的中國人,哪怕已經吸入不少毒氣,將會在幾個小時後死亡,但在送往聯隊部之前能喘氣兒就成,必須比一具屍體有用的多。
更何況,他是降兵,聯隊長和支隊長兩位閣下或許可以用這一點對城內的中國人士氣進行打擊。
果然那,毒氣之下無硬漢。
小村熊一笑逐顏開的同時,不由心下忍不住有些唏噓,為自己所持有的特殊彈種,那究竟是怎樣的痛楚,讓這個意誌堅若精鋼的男人都服軟了?
“命令,所有人都不準再對其進行攻擊。”小村熊一一邊下令,一邊衝自己身後躲得嚴嚴實實的翻譯招手:“朱君,去告訴他,想投降可以,但必須得先表現出誠意,把他的所有武器都丟下來。”
翻譯苦著臉在兩名日軍步兵的陪同下,戴著防毒麵具小心翼翼走到30米之外,而後掀開防毒麵具躲在矮牆後扯著嗓子大喊,讓烏鴉丟下武器,再迅速把防毒麵具扣上,生怕自己沾染了可怕的毒氣。
烏鴉很光棍,將從塔頂上帶下來的步槍、機槍,包括他腰裡的駁殼槍,拎著的子彈帶,全部一一丟下佛塔,任由這些對於戰士來說不亞於生命的寶貴槍支在堅硬的地麵上撞成一地零件。
日本人要的不是武器繳獲,而是他徹底喪失反擊的能力。
為了表明自己再無任何武器,烏鴉甚至還在在佛塔上轉了半圈,將自己的背後露給日本人,四枚手榴彈並排插在腰帶上被藏在頗為寬大的保安團軍服之下,從遠處看,幾乎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當槍支和已經空了一大半的子彈帶被丟下,朝這邊走來的小村熊一就已經心中大定。
當然了,他對還在接近20米高空上的中國降兵沒有看輕的意思,隻有親眼目睹過芥子毒氣彈帶來的巨大痛苦感的人,才會知道,那種痛苦根本不是生物所能抵抗的。
那個曾經被攻陷的陣地上,在窒息中死去的中國人因為巨大的痛苦,甚至連堅硬的地麵都刨出深深的指痕。
而轉移位置,將身體縮在一處燒了大半截並坍塌的房屋廢墟裡的趙大強,也目睹了這一切。
當看到那個保安軍將自己所有槍支在那個數典忘祖的混蛋翻譯的吆喝聲中,全部從高空丟下的那一刻。
性情堅韌的警衛班長差點兒一口氣沒上來,被生生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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