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作為連通長江兩岸,溝通運河南北的重要節點城市,水陸交通發達,每天的人流量都很大,各處城門都很繁忙。
小棟梁跟著馬夫一起,坐在馬車的車架前的邊緣處,悠哉的晃悠著小短腿,看著往來的人流。
給少爺做書童之前,爹娘都告訴他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哪怕少爺要打死他,也要挺住。可是真的給少爺當書童之後,他覺得爹娘都是嚇唬他的。
每天吃飯都能吃肉,還有糖,進到城裡,少爺還會買一些小吃,他也可以跟著吃很多。少爺又給他裁了好料子,讓綢緞莊做成衣的老師傅給他做了好幾套衣服。他還能在少爺的書房裡看書,遇到不懂的問題,請教少爺的時候,少爺總是笑嗬嗬的。
小棟梁感覺這真是神仙日子。
唯一不好的,可能就是最近少爺讓他跟著一起練武,每天累的半死,還要挨揍,這可不好。
不過少爺說了,任何事情都有代價。他想,每天又要累又要挨揍還要讀書,大抵就是他能吃能喝需要付出的代價罷。
他又不傻,當然很珍惜,隻是幸福的牢騷罷了。每次出去,跟村裡同齡的人一起,他都要如此說……
馬夫控著馬減速,回身對著簾子內說話:“少爺,到城外了。”
小棟梁激靈一下回過了神,靈活的跳下了馬車,跑到車尾去卸了馬凳過來。儘管少爺上下馬車都很輕鬆,但是他看彆家少爺都是如此下的,他也便固執的每一次都要拿了馬凳來。
王言彎腰從馬車裡走出來,站直了身體,舒展雙臂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他這馬車實在舒服,再加上道路顛簸,如此躺下一路晃悠著,很讓人放鬆。
正在此時,遠遠的就是傳來一聲呼喚‘子言兄’的大喊。
順著聲音看過去,隻見交遊廣闊的劉雲正同幾個士子過來。
王言踩著馬凳下了車,對著過來的一群人拱手見禮:“不知靜舒兄在此做甚?”
“專為等你王子言啊。”劉雲擺著手,“子言,你可是把為兄瞞的好苦啊。莫不是拜了歐陽公為師,看不上為兄,不願意為兄來往了?”
“兄長說的哪裡話,我豈是如此為人?不過是小弟初次參加州試,又是沉寂多年,哪裡如兄長這般雲淡風輕?眼看未有幾月,這心中實在難安。故而不是在家中溫書,便是到歐陽公府中請教,實在難以分身啊。
若非如此,兄長如此為小弟揚名,以致城中都知我王言當街求親之事,哪裡有如此大的聲勢。又哪裡有諸位哥哥同靜舒兄一起在城外等候小弟,實在是折煞小弟了啊。”
語罷,王言又是給其他一起過來的人行禮,姿態擺的很低。
一時間,大家互相客套起來。這些人中,有富家子,有小官的子弟,還有下邊各縣來揚州求學的地方士子,更有幾個寒門士子。有錢的,沒錢的,一行十多人。…。。
他們吹捧王言,說王言的詩寫的好,長江兩岸廣為流傳,怕是都要到汴京了。又說他當街求親,還敢登盛家的門,他們羨慕。說他好運道拜了歐陽修為師,以後發達了可不能忘了他們雲雲。
王言就簡單了,說他們長的帥,家庭好,說話好聽,以後肯定有前途雲雲。正經的商業互吹。
如此好一會兒,劉雲拉著王言的手臂說道:“子言,想你今天該是有閒的,不若我等宴飲一番,再做幾首好詩詞來?”
“哥哥,小弟今日進城,乃是要去歐陽公府上,而後還要再往盛府一行,真是沒有閒暇時候。再者一想到考期將近,心中便是躊躇難安,實在無心飲宴。”
王言誠懇的搖頭拒絕,“若我中舉,定邀哥哥們同聚。若不中,以後聚會宴飲更是不遲。左右不過半年光景,哥哥們何必急於一時?”
看見王言誠摯的雙眼,噴薄而出的上進心,莫名的,在場士子們很有了一些羞恥心。但是轉念的,卻不禁又感覺王言太他媽裝了。
這無關好壞,隻是王言有些不合群。他們不學習,王言學習,有些突出了。
主要也是這些選手沒什麼用,隻要中了舉,這些人一樣給他搖旗呐喊,屬於自動靠攏的選手,不必要王言刻意拉攏。不然的話他學個屁的習,隻要沒有遭人針對,他閉著眼睛都能中舉、及第,倒不如跟他們出去逛逛青樓,吹吹牛逼,也彆是一番滋味。畢竟這時候的娛樂活動太少了,他又挺閒的。
眼看著王言態度堅決,劉雲等屬於閒散士子的選手總也不好生拉硬拽,有失士子風雅,隻得是又恭祝了一番王言被歐陽修收為弟子,說王言定能中舉,而後便說笑著離開去聚他們的會。
“如今都有這許多士子在城門等候,少爺愈發有聲勢了。”看著劉雲等人離去的背影,小棟梁感歎起來。
“若是秋考不中,少爺我聲勢更大。”
“我覺得少爺定能中舉,這些人秋考都是要一起考試的,現在這種時候還要聚會宴飲逛青樓,肯定考不好,少爺再不好也比他們強的多。”
小棟梁的意思是,科舉總要選幾個舉人出來,不可能一個都沒有。同場較量的都是這樣的選手,王言起步很高。
“有長進了。”王言拍了拍棟梁的小腦袋,背著手慢悠悠的進了城。
城門口今天值守的還是王言認識的那一隊,當然現在就算他不認識,人家也認識他。
正如棟梁所說,他如今真是好大名聲。
劉雲並沒有保密七天,他隻憋了五天就憋不住了。一次在外麵聚會的時候,有心或者無意的醉酒說了出來。當時沉寂了幾年的王神童的名聲,就再一次的開始在揚州城裡的士子之間流傳起來。
而那時候,王言已經拜歐陽修為師。盛為了便宜女婿,也是狠狠的出了力。派人散播王言登門求親,如何表現,他盛通判又是如何慧眼識人,如何胸襟開闊的定下了這一門親事。最重要的,當然是王言給盛華蘭寫的情詩。…。。
接著便是他拿了王言手書的情詩,跑去送給歐陽修,吸引了歐陽修的注意,著重突出了歐陽修迫不及待,第二天一早便跑到了王家莊去收徒。最後就是王言做的那兩首詩,花了大把的銀子搞宣傳。
這幾日過去,可以說王言已經火遍了揚州。青樓中,各種的大家小家討論的是許久沒有這樣風流的士子了,新編排的曲子,也是那一首一剪梅。街巷之中,已經流傳出了改編的畫本故事,浪漫極了,歌頌著風流士子愛慕女人,反抗包辦婚姻。
而田間地頭、城中各種人家的稚童們,已經開始念著‘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隻不過有的是自勉,有的滿是懵懂的對於科舉的渴望。
更甚至於,他在城中的綢緞莊、生藥鋪的生意,都因為他的名氣的影響,而更加好了起來。還有許多沒有看過王言寫字的士子,來兩家店外看王言寫的牌匾。
哪怕以前經常路過,或許無意中發現了字很好,但是不以為然,這源於他們的鑒賞能力不夠。但是如今有了歐陽修承認的不如王言,瞬間抬高了王言的字的價值。以前不以為然的選手,現在恨不得撅了牌匾看出花來。
也是受此影響,很多人開始找王言寫字,有的請托盛,有的跟歐陽修要,還有許多的商賈乾脆的找上了王言求字。
所以王言到了歐陽修的府上,必要先寫一些字的。
“觀子言寫字,真是享受啊。”
為檢查課業,歐陽修令王言默寫經義,順便以權謀私的指明用草書,眼看著王言在那飄逸的寫字,一點磕絆都沒有,不禁是滿意的捋起了山羊胡。
“發兒莫要豔羨,還是要用心臨摹古帖,有所成時方能行草。”
被叫發兒的,是踮腳站在一邊的頂著童子髻的稚童。這是歐陽修的長子歐陽發,今年八歲。跟十三歲的盛長柏一樣,都是小大人。明明圓嘟嘟的小臉蛋,還要硬拗出嚴肅認真的樣子,就愛學習。
“老師說的對,打好根基才是正理。哪怕都說為兄乃天授,可也是一步一步,方有今日所成。為兄的好大名聲,還是借了老師的勢。若非如此,為兄的字也是不值一文的。這世上多的是俗人,無趣無趣。”
王言一邊運筆舔墨,一邊對著小胖墩挑眉毛,還要說著欠揍的話。
小胖墩小小的眼睛中,是大大的鄙夷,都被王言說破功了。若非是打不過,非要跳起來打著沒譜師兄的狗頭,以解心頭之恨。
嬉笑間,寫完了一篇字,又為歐陽修考察了一篇策論,這就是口述的了,寫字太多。
歐陽修滿意的點頭:“若子言正常發揮,狀元有望啊。”
“老師不是講朝中有宿敵?”王言配合著問廢話。
“癡兒,你那嶽父為你揚名使了多少銀子?我也書信好友、弟子為你揚名,近日更是補送了你的字帖。再有一二月,你的名頭便能響徹汴京,你當街求親的事跡,還有那一首詞兩首詩,如此好大名聲,縱是我不提及,官家也當知曉。即便有人按下了你的卷子,官家定然也要詢問。”…。。
歐陽修斜睨愛徒,國字臉上寫著你這回明白了吧……
王言一臉的恍然大悟:“弟子愚鈍,未曾想到如此關節,老師當真是老成持重,學生佩服。”
“行了,當我是昏頭的老糊塗?我是眼花,不是腦蠢,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就是,哥哥,你裝的太假了。”小破孩子為看破倒黴師兄的小心思而自鳴得意,卻渾然不顧已然破了功,沒有以往小大人的一板一眼。
王言則是笑嗬嗬的看著他:“好弟弟,照你說,到底是為兄不言自明,還是真正不明白,或是現在這般既明白,又要裝作不明白,還要讓老師能夠看出為兄其實明白裝作不明白,哪一種能讓老師更高興?”
小胖墩腦子轉了轉,明白了倒黴師兄的意思,原本坐的板正的身體就垮了下去。
歐陽修好笑的搖頭,狀若不滿的瞪著王言:“與發兒說這些做甚?教壞了他,我找你算賬。”
“此乃生存之道,不通不行。”
歐陽修不是老古板,接觸許多時日,他也清楚王言的為人,變通,但是很有筋骨。
他說道:“說起來,老夫許多弟子,當屬你王子言圓滑第一。”
“謝老師誇獎。”
“厚顏無恥亦屬第一。”
師徒二人一起哈哈笑,隻有小胖墩看傻子一樣的看著親爹和倒黴師兄。
笑過後,歐陽修問道:“子言,自太宗起,我大宋定製,狀元授將作監丞,通判諸州。不知子言囑意何處?先可道來,也免得真成了狀元,不知何處去。”
如歐陽修所說,狀元是相當有前途的,起步就是簡在帝心中央管轄的乾部。倒也不必是狀元,前三名的前途都不錯。就是狀元格外牛逼,坐火箭起步。
盛雖然也是進士,但是低級彆進士。做了十來年的官,也才是個通判。狀元卻是直接就跟盛一樣級彆了,而且升遷優先考慮。盛要做滿三年,考功評上。
但是狀元不同,不要在地方有多高的成績,但凡沒有大過錯,呆上兩年左右就會升遷回到中央。而後再乾兩三年,再下放地方或是中央的三省六部任職,這時候就是差不多的知州級彆,都是實權官。接著再升那就是叫的上號的一個小山頭了,已經很有地位。
王言要是真考了狀元,三年以後就是盛的上官。這就是人與人的巨大差彆。不過盛或許會有感慨,但是更多的,還是能樂瘋的高興……
“當往河北以對遼,或往河東以對西夏。”
“若官家相問,你如何說?”
“自是官家何所思,學生便何所去。”
“官家素來喜愛能臣乾吏,不怕為官家所厭?”
王言搖頭一笑:“學生再是圓滑,再是厚顏無恥,總要有成績才可升遷。若隻是誇誇其談之輩,官家再是喜歡,怕也是難以任用。”…。。
都是當皇帝的,誰願意被人扯著袖子噴口水?趙禎就被老包拽住一頓噴。至於其他的大臣,那更是不客氣,他這個皇帝的威嚴可不是很足。
有人說話好聽,做事可靠,趙禎會不喜歡?王言又不是沒當過皇帝,要不是他心誌堅定,時常掀起大案,數以萬計的殺,積威太盛,就他手下那幫大臣,能捧死他。
歐陽修也是笑了起來,說道:“你去不了邊境。若你當真狀元,不過年十九,如此年歲,無人放心。年輕人貪功冒進,邊疆重地易生事端。若與敵可乘之機,大舉來犯,實乃禍國之大罪。我以為,當在京畿左近通判。”
“哪裡都無礙,有施為之地便可。”
“好誌氣。做官,首要在穩,而後方知徐緩慢急,其中奧妙,日後你自有體會。年輕人最忌心急,愈急愈難成事。”
“學生受教。”
這就是正經的傳道了,王言鄭重行禮……
在歐陽府中接受了一番教誨,混了一頓午飯,這才去到了盛府。
書房中,盛喝著茶水:“此茶便是以炒茶之法製出的新茶,如何?”
“自是比我那野外岩茶好上許多。”
“我不通商賈事,此茶當真能賺?”
王言毫不客氣的吐了一口茶葉沫子:“歐陽公已經書信四方,盛讚清茶。之前送了些許野岩茶與歐陽公,其招待來客,聽聞客無不喜。大房炒了多少?若是很多,伯父可送一些好茶與州中要員。不出半月,必有人求購清茶。”
炒茶的流程並不難,難在其中對於各個環節的把控。那日拜師過後,盛就找了盛家大房的人過來到王家莊學習。
要不說盛家大房牛逼呢,來的都是製茶的熟練工,學了兩天,搞明白流程,現在就看到了比王言家裡那幫人熟練的多的手藝製出的的成品,還得是專業的人乾專業的事兒。
盛點了點頭:“既如此,我便寫信讓大房多製清茶,再送些過來。這次送來不少,走時候你帶回去一些,歐陽公那裡……”
王言看他那樣就知道,必定不敢全力乾,還是要保留很大一部分以前的做法。主要還是吃人嘴短,他又不懂生意,不好意思一副家主的做派去教大房做生意。
“自是伯父親往才是。”
“如此也好。”盛含笑點頭,“今日歐陽公教了些什麼?”
“說小侄來春狀元有望。”
“當真?”
“自是當不得真的。”見老丈人都呆住了,王言莞爾一笑,“伯父亦是進士,當知科舉艱難。小侄尚未發解,何言殿試狀元?不過是歐陽公安小侄的心,避免科考失常罷了。”
“也是,不過若當真得中狀元,那是極好的。”
“小侄自當奮力進取。”王言笑嗬嗬的回複,又喝了一口清茶。
狀元是皇帝點的,試卷糊名,各種閣的大佬們一起選出最好的幾張卷子,次第排名。皇帝看誰寫的合心意,就點誰做狀元。之後還帶反悔的,經過多方麵的考量,可能覺得誰誰誰不合適,要挫挫銳氣,壓壓鋒芒,美其名曰為人好,給人家調換一下名次等等。…。。
哪怕王言牛逼,他也沒辦法保證必中狀元。畢竟他無法決定趙禎的心情,誰也不知道一個變法圖強失敗,行將就木還沒兒子的老皇帝會不會突然抽風。
不過就是有一點好,隻要過了省試,也就是常說的會試,那就不會黜落,都能當官。一般每次都有個二百來人,名次越高前途越好。
據說是因為之前有個叫張元的,被黜落以後投了西夏,轉頭專門乾大宋,所以省試不黜成了定製,一直保持到大清亡了……
跟盛閒聊片刻,就被催著開始寫大字,他應了一些人的請托,所以來到這裡王言也少不了寫大字給老丈人長臉。
途中,在盛沒好氣的注視下,華蘭顛顛的跑過來添茶蓄水。也不跟王言說話,就是眼睛劈裡啪啦的放電,直到盛不滿的瞪眼,華蘭這才對著王言甜甜一笑,磨磨蹭蹭的離開。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婚事已經是定死了,沒有盛反悔的餘地,哪怕王言混賬都要認了,若不然就是打自己的臉,是要丟大人的,以後就不好混了。
而在盛長柏勤快的往來下,王言同華蘭也是越來越熟悉,往來的信件也是愈發的讓人臉紅,華蘭早都招架不住了。現在堪稱是度日如年,就想早點兒嫁出去。
是以王言每一次來盛家,在這裡吃飯,華蘭就跑來上菜倒酒,在這裡喝茶,華蘭就要添茶蓄水。俏麵含春,眼波盈盈,欲語還休,有意思極了。
就是如果放到現代,王言老不要臉的可能犯法,彆的都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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