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鎮,懷來衛與保安衛交界處附近的官道上。
張誠麾下隊官何世輝與劉全,正帶領著幾十傷兵,加上千多的難民,嚴陣以待著。
在官道西麵懷來衛方向,近百的馬匪正自官道北麵的荒地中,策馬向著官道方向奔馳而來,轟隆隆的馬蹄踏地聲,響若奔雷,一下下震動著官道上難民們的心。
近百匹駿馬奔騰起來,已是頗為有威勢的了。
坐在大車上的劉全,借機瞥了一眼那些在大車後準備防守的青壯,就見他們許多人都是麵上變色,很有些驚恐之狀。
他斜眼看向何世輝,就見他的臉上,也一樣神情非常凝重。
劉全捅了何世輝一下,輕聲說道:“輝老大,剛審那匪賊生口,這些都是附近山裡的匪賊,什麼北歪頭山、太山、木楂尖,還有北梁頭,這四股土匪,臨時湊在一起的,內馬匪八十二,步匪骨乾有百多人。”
何世輝也是一臉凝重,他點了點頭,同樣輕聲說道:“烏合之眾,不足為慮。隻是這些難民,俺怕他們自己亂起來,反而誤了咱的事。”
劉全也是點著頭,又說道:“那馬匪也是不好對付,眼下差不多有近百騎。”
“嗯,可以誘敵衝鋒,弓箭火銃滅他一波,再一個反衝,擒賊先擒王。”何世輝最後沉聲說著。
他猛地站起,大喝一聲,吸引了大家注意後,才又大聲喝道:“大家都聽著,俺問你們啊,你們這些人,是想活,還是想死?”
“想活……想活……不想死……想活……”
何世輝高高的舉起雙手,在空中擺動,製止了大家的亂喊,才又扯著嗓子大聲喊道:“想活,就都聽俺的!這些山匪,不算個事,俺們滿韃子都殺得,些個匪賊,還能對付不了嚒?”
他喊完話後,官道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昂首望著他,這下何世輝倒有些急了,忙大叫著問道:“聽懂了沒?都放個屁啊。”
本來負責防守東邊官道的石柱子,見那邊沒有土匪,拖著大鐵錘,屁顛屁顛的跑回來,正好聽到何世輝問著,他甕聲甕氣的破嗓子大聲應道:“懂嘞,都聽何頭滴。”
經他提醒,滿官道的難民才反應過來,開始雜亂無序的大聲回應著何世輝。
劉全坐著伸出手,拉了拉何世輝的褲腿,說道:“扶我一把。”
何世輝把他扶起來,他們一起看著周遭的情勢,劉全又說道:“主要還是馬匪,東邊不能讓他們突進來。”
何世輝點著頭,說道:“我去東邊官道那,北邊這些步匪,交給你了,把石柱子和民勇左隊,調回來給你,西麵暫時沒有危險。”
劉全點著頭,又說道:“去吧,這兩隊騎兵,你帶過去,一定不能叫馬匪突進來。”
何世輝拍了拍劉全的肩膀,說道:“你這邊小心點,那步匪裡有些個帶著弓弩的,我給你留十個騎兵。”
…………
終於,一眾馬匪耀武揚威的奔上了官道。
滾滾的馬匪騎隊,從官道東麵而來,有若紅流傾泄,他們奔入南麵的雜草荒野,在何世輝布置的車陣屏障百多步外,策馬奔騰,狂呼怪叫著,隨後有勒馬提韁,一片唏律律的響鼻聲音傳來。
甚至有賣弄馬術之匪賊,故意用力打馬急奔,再猛地提韁,勒得坐騎前蹄高高揚起,各駿馬打著響鼻,一片濃濃的白氣噴出。
亂哄哄的聲音響徹官道北麵的荒野間,那些步匪也已趕了上來,他們的隊伍呈扇形擴展開,逐漸和東麵官道上的馬匪連成一片,圍在何世輝的北麵和東麵。
何世輝在官道東麵一架大車上,站著望向對麵馬匪凝神看去。
對麵馬匪,都是清一色的紅色勁裝,頭裹紅巾,披著鬥篷或披風,大部都有盔甲,雙插與馬刀。
隻是不曉得,他們雙插的弓力如何,何世輝猜測應在五六力間,這是最適合在馬上使用的弓力範圍。
不過遠遠望去,也有少部分馬匪,顯得更為精悍,可能配的弓力更強,看他們配的兵器也更為強悍,重斧大棒,長刀大槍什麼的都有。
另有步匪近四百餘人,已奔跑至東麵官道上,內中數十人不可小看,多戴著紅笠軍帽,或紅纓氈帽,很可能是宣鎮各處逃散的軍兵,他們或配弓箭,或配盾牌,甚至其中個彆有人還配有火器,三眼銃,鳥銃什麼的。
大明這個時期的邊鎮,克扣軍餉嚴重,管理也混亂,常有逃兵跑至周邊荒山野嶺,為非作歹,他們糾結地方青皮、惡棍,再裹挾一些失地百姓,便是為禍一方的山匪。
何世輝猜測,這四股匪賊,應是把主攻方向選在著官道東麵了。
畢竟從北麵進攻官道,表麵上看攻擊麵寬大,易於進攻,不利防守,但是官道要高出北麵荒野好多,形成了一個很大坡度的斜坡,何世輝等據守官道,自上而下,占儘地利。
而如果山匪從官道東麵進攻,就沒有這麼多說道了,官道之上也很寬廣,且還比較平坦,排兵布陣,綽綽有餘,還利於他們馬匪衝陣,雖有大車支起的簡易屏障,但是在山匪們看來,那不算什麼。
何世輝全神注視著對麵,在心中暗暗估算,馬匪八十二騎,步匪三百七十餘,其中看裝束,應有約近百人,看去頗為強悍。
這一百八十多的馬匪與步匪,應該就是這夥山匪裡的骨乾與精華,類似於明軍中各將麾下家丁一類的存在,若是有效擊潰他們,那這些餘匪,自然就會潰散。
匪賊彙集,除去那些個馬步骨乾外,餘者各匪各種雜樣兵器,長矛,棍棒,短刀,短斧,鐵尺都有,甚至鍬鎬釘耙都上了。
他們在官道上喧囂叫鬨著,不時爆出陣陣狂笑,一邊衝何世輝這裡指指點點,眼神中滿是殘忍與無情,充滿凶戾之色。
他們在何世輝布置的車陣屏障約二百步外,停了下來,開始淩亂的整理著隊形。
…………
何世輝沉聲下達了軍令:“馬會軍,你民勇分兩排站立,前麵與大車間留一步的空隙;白山子,你組織青壯分成兩隊,每隊五十人,分守民勇兩翼;孫大山,你領三十軍士下馬,持弓銃,列陣大車後麵。”
這時,對麵一個馬匪,策馬奔馳上前,在何世輝前方約五十步左右,猛然提韁,勒得胯下戰馬前蹄高高揚起,又重重落在地麵上,姿勢威武雄壯至極。
他停穩之後,高聲向著何世輝這麵,大聲叫喊:“對麵的聽好嘞,咱們隻要大車和女人,你們把大車女人留下,咱放你們繼續往前走哈。”
在他喊話的同時,何世輝悄聲問孫大山:“大山,能射他娘的不?”
孫大山目測了一下距離和風力,蠻有把握的說道:“何頭,沒問題。”
“必須一箭射死,沒有第二箭。”何世輝伏低身子,沉聲再次提醒著孫大山。
孫大山已擎弓在手,取出一支重箭,變換腳步,掩身到一名軍士後麵,將箭搭在弓上,自那名軍士脖項旁探出,瞄著對麵五十步外,正在喊話的馬匪。
嘴裡說了聲:“何頭,瞧好嘞。”
他話音剛落,就聽得“嘭”的一聲響,箭矢便離弦飛去,直射向前方正耀武揚威喊話的馬匪。
此刻,這馬匪已經在喊第三遍,他也有些煩躁,口中大聲叫喚著:“……隻要大車和女人……娘的想妥了嚒……”
猛然,他看見對麵車陣上方,夕陽斜射的光線中,有一點寒星閃現,還沒等他看得仔細,箭矢便破風而至,射穿了他的咽喉。
他叫喝勸降的聲音,戛然而止,這一刻的時間,在他的生命中定格,使他得到了解脫,不用再亂世裡艱難求活了。
在中箭的一瞬間,他猛地鬆開韁繩,雙手抓向自己的咽喉,卻使不出一絲力氣,雙手在脖項間無力的抓撓著,臉上蒼白如雪。
突然,大張開嘴,一口鮮紅色的血液猛噴出來,濺在他身前一片,身體再也無法保持平衡,自戰馬上重重栽落地下,發出“咚”的一聲。
那戰馬被這聲音驚嚇,四蹄發力,猛地一下,就躥了出去,奔下官道,往北狂跑而去。
一時間,山匪那邊一陣騷動,有四騎策馬越眾而出,直接奔馳到一百五十步外,向這邊張望觀察著,餘者七十餘騎,則在他們四騎周邊簇擁著,都是對著何世輝這邊比比劃劃的。
後麵的步匪,正快步向前跑著,嘈雜紛亂的聲音,遠遠傳來。
顯是這邊敢於射殺那個馬匪,讓他們有些驚訝。
何世輝此時站直身子在大車上,大聲喝問:“都聽見了?山匪要大車上的糧穀,這就是要你們的命,不想餓死,就聽俺的,殺光山匪,留下糧穀,一起活命。”
這邊孫大山第一個喊出:“殺光山匪,一起活命……殺光山匪……”
在他的帶動下,此起彼伏的聲音接踵而起。
“……殺光山匪,一起活命……殺光山匪,一起活命……”
先是何世輝這邊的騎兵、民勇齊聲叫喊著,接下來青壯也開始叫喊,更帶動劉全那邊的民勇和青壯,最後就連官道中間的老弱和女人都奮力狂呼起來。
從一開始的雜亂,到最後混合成整齊的怒吼。
“……殺光山匪,一起活命……殺光山匪,一起活命……”
這聲音傳遍整段官道,也震撼著東邊的馬步山匪,在官道北麵荒野裡的步匪,甚至有些都被這齊聲怒吼,震懾得悄悄退後了幾步。
“……一起活命……一起活命……”
一千五百多人的齊聲怒吼,響徹雲天。
這是亂世求生的欲望使然,也是他們對未來新生活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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