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察院街上一隊隊包著頭巾,或是戴著氈帽的闖軍兵士在往來巡邏,維持著城內的安寧,隊伍最前一人敲著鑼,大聲喊出闖王的軍令。
“闖王有令,禁止縱火劫掠,但有違者,不論軍民,一律斬首示眾!”
時而更有一陣陣馬蹄聲響起,在各處寬闊的大街上奔策巡邏,其中幾匹戰馬的鞍轡上還掛著鮮血淋漓的人頭,想必就是剛剛自亂兵身上砍下來的。
大街上已經漸漸有百姓們出門觀望動靜,他們初時還是小心翼翼的在牆根街角緩緩行進,可慢慢的膽子就大了起來。
這時,就有一大堆的百姓擁擁擠擠地聚在察院署門口的照壁前,觀看著上麵新貼出來的安民告示,不止是這裡,洛陽城中到處都是這種新貼出的《九問九勸》大布告。
凡是貼著這《九問九勸》的地方,都有成群的百姓擁擠著聚在一起觀瞧,當然了,他們大部分的人也是看不明白的,畢竟在這大明末世裡還沒有達到人人都識字。
但總是有一些識字的人,他們在看的時候會不由得咕噥著念出聲來,而其中便有那稍微放大一些聲音,就像是有意念給彆人聽的一般。
每一堆的人群中都有很多不識字或識字極少的窮苦百姓,他們擠進人堆的目的並不是看告示,而是聽,自己聽了後,好回去向街坊鄰居和家人轉述其中的大意,充當小圈子裡的大明白!
如今,就有一個叫做薑老三的小老頭,人們都喚他做薑三爺。
他原本是洛陽北邊小孟津地方上的一個小地主,後來他家的田地大半被福王府霸占了去,生活困苦潦倒,但他又不會乾彆的營生,每天大半的時間都是坐在茶館中,如此度過了許多年。
他其實識字也並不多,可每當府、縣衙門張貼出新告示的時候,他總是第一時間就擠進人堆裡,裝模作樣的看起告示來,實際上確是在偷偷聽彆人念告示,他悄悄的記在心中,然後又回到茶館中大談二講起來。
其實在這段街坊上的年輕人們大多半都知道他怎麼識字,每當看見他剛擠進人堆中的時候,一會抬頭,一會又低頭的樣子,假裝眼睛隨著告示上一行行的文字上下移動時,總是會故意問他道:“薑三爺,這告示上寫個啥嘞?”
這薑老三也總是毫不遲疑地回答著:“厲害!厲害嘞!”
薑老三其實也並未說錯,因為官府每每貼出的文告中十之八九不是催糧要捐,便是宣布戒嚴和種種禁令,又或是出斬人犯。
在洛陽的內城中就流行著一句歇後語,河南人叫做“嵌子”,其內容就是:“薑三爺看告示——厲害!”
現在薑老三自己的帽子上貼著一個“順”字,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擠在人群之中,注視著新貼出的文告,側耳細聽著。
一個陌生的年輕人裹著破舊的棉襖,油炸麻花的在他背後問道:“老先生,李闖王這告示上說個啥子事兒嘞?”
薑老三不暇思索的隨口回道:“厲害!厲害嘞!”
又過了片刻功夫,他已經將《九問九勸》的內容仔細的聽了兩遍,上麵那些揭露王府官紳豪強占田霸地的問話特彆的合他心意。
還是剛才那個裹著破棉襖的陌生年輕人從背後問他道:“老爺子,這告示上到底說個啥子事兒嘞?”
他竟脫口而出的回道:“痛快!真是痛快!”
但他立刻便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他在內心裡害怕闖王的人馬一旦離開洛陽後,他自己便會因了這一句話而惹出禍事來。
急忙又改口說道:“說不得,說不得啊!”
薑老三懷著略有些興奮的心情,晃晃悠悠的從人群中擠了出去,轉身就向不遠處的一個茶攤的方向溜達過去了。
適才那個連續兩次問薑老三話的年輕人抬手扶了扶頭上禿了皮的棉帽子,聳了聳略有些塌陷的肩膀,又將雙手插在油炸麻花的破棉襖袖中,也晃悠著擠出了人群。
大家都在看著新貼出的《九問九勸》文告,誰也沒有注意那個裹著破棉襖的年輕人,他擠出人群就拐進察院街旁的一個小胡同中,行不多遠便閃身進入一處宅院的側門中去了。
“吱呀兒……”一聲,木製的側門就重新緊閉起來。
“外間是啥情況,闖賊進城了沒?”一個略顯粗豪的聲音低沉而急切的問著。
那裹著破棉襖的年輕人雙手已自棉襖的袖中伸出,在胸前抱起拜道:“回佟爺,賊頭還未進城,現在滿城都是賊兵,四下裡巡邏,已禁止焚毀民宅和劫掠民戶。
但城中各處官衙和倉廩府庫都已被賊兵掌控,正在滿城搜捕福王老兒和城中各官員、豪紳、富家大戶們,各處十字街口更有闖賊馬兵守著。”
那位佟爺看樣子三十左右歲的年紀,黑黑壯壯的看上去頗為凶悍乾練,他伸手招呼著那年輕人,道:“強子,走,咱進屋裡說。”
他回身又對另外幾人吩咐道:“都機靈點,好生看緊了門戶,如有盤查,可仔細應對,莫要慌張。”
“是嘞,佟爺放心,這場麵咱又不是頭次嘞!”
這夥人都是一副貧苦百姓的打扮,唯有那位佟爺的穿著卻像是一個破落了的小地主似的。
他們正是張誠麾下騎營的遊騎部將士,為首的便是遊騎部副千總兼左哨哨總佟守山,而那個被喚作強子的年輕人則是他麾下隊官包繼強。
佟守山領著左哨的哨騎一直在洛陽城左近哨查,淩晨時,發現洛陽城被闖軍賊兵攻破,他便召集一起出哨的弟兄趁亂潛入洛陽城內。
他們本就是按著各人的喜好配備的盔甲軍械,雖說看上去有些雜亂,但各人卻是用著順手,除了他們每人身上的兩杆手銃略為顯眼了些之外,可以說看上去既像官軍,也像闖軍的賊兵。
就這樣在城內左右衝突,一會扮賊兵殺官軍,一會又扮官軍殺賊兵,才進了察院街不遠就聽見一戶宅院內陣陣慘烈的哀嚎。
他們悄悄的翻牆摸進那處宅院就看見滿地鮮紅一片,橫七豎八的屍體就散落在院中,而陣陣哀嚎慘叫正是自堂屋內傳出。
佟守山帶人破門而入才發現,十餘個潑皮無賴正在欺辱幾個女子,其中有幾人已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他二話不說的衝上去就是一通砍殺。
當場就結果了那些個潑皮,而榻上那名衣衫不整的女子趁著他們砍殺潑皮無賴之際,竟尋得一柄短刃在手,就這樣了解了自己。
她臨死之際還大叫著:“我就是死,也不容你們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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