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印島屬於洪州府新簡縣地界,隻是縣衙在洪州城裡。岑國璋隻好叫人把匪徒們和死難者的屍體收拾好,一早就逆江而上,下午時分到了新簡縣碼頭。
王審綦去縣衙報了案。聽說新任的富口縣縣丞,赫赫有名的岑青天來省公乾途中,遭遇湖匪一陣風襲擊,新簡縣衙上下被嚇得不輕。要是再發生類似叢安縣林知縣全家被害案,新簡縣衙上下全得吃掛落。
不一會,新簡縣張典史帶著衙役們,在王審綦的陪同趕到。
“單埔,三步倒!”張典史看到匪首屍體,倒吸一口涼氣。
“張大人認識此廝?”
“岑大人,星子湖上誰人不知,一陣風最凶殘好殺,也最奸詐狡猾的,就是他們的三當家三步倒。三步倒,是一種奇毒無比的毒蛇,被咬一口,隻需三步就要喪命。”
“原來如此。張大人,請繼續。”
看來這位張典史一直在追捕一陣風,很熟悉這些匪賊。
“好。橫鎖江、翻江浪、斷三刀,泥鰍張...水蛇李、萬皮麻子、六指鬼、烙鐵頭...”
岑國璋突然聽到幾個熟悉的名字,連忙叫住了,“水蛇李這四人,是本縣土地廟前東姑遇害案的凶手。”
“哦,貴縣土地廟吊屍案,我聽說過。如此鬼神難測的奇案,都被岑大人給破了,兄弟我敬佩不已。而今老天開眼,又讓岑大人親手擊斃凶犯。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是啊,天網恢恢!本官也能對九泉之下的東姑說一聲,已經為她昭雪冤情,歸案凶犯。
張典史聽出岑國璋話裡的意思,拱手對著他作了一揖。
看完所有的屍體,張典史咂舌不已,連連說道:“岑大人威武啊,一陣風排得上號的悍匪,都躺在這裡了。”
他一眼就看出,還有十幾具是順風堂的頂尖高手。隻是這種事看破不能說破,全歸在一陣風頭上。
“全靠幾位隨從舍命搏殺。而且十分僥幸,一時僥幸!”岑國璋隻能這麼說,把功勞全推給羅人傑和王審綦等隨從鄉兵身上,還編了個蕩氣回腸的故事。總不能說,全靠自家的廚娘和丫鬟,大發神威。自己這個縣丞,不要麵子的?
“岑大人手下,人才濟濟啊!居然有如此勇猛,忠心為主的鄉兵,難能可貴。不過也有一點僥幸。不知為何,一陣風中武功最高的鐵臂羅漢,這次沒有參與。否則的話,岑大人怕是要多費一番手腳。”
怎麼沒出手,這和尚現在在下船艙裡待著呢。岑國璋不動聲色,反問道,“張大人,這鐵臂羅漢什麼來曆?”
“岑大人,這鐵臂羅漢聽說原是某家大廟的護寺武僧。後來流落江湖,不知為何救了一陣風大當家的命,入夥當了湖匪。不過他是個奇葩,在無惡不作的湖匪團夥裡,居然堅持守沙彌五戒。不僅不殺人,還幫忙說情饒過不少人。據說要不是武功實在太高,又有大當家的護著,早就被心懷不滿的同伴們沉了湖。”
“原來是這樣。”岑國璋點點頭,心裡有數了,更加堅定不把鐵臂羅漢交出來的心思。交給張典史,這鐵臂羅漢不是被暗中放走,就是被拿來祭旗砍頭,對自己半點好處都沒有。還不如先藏著,然後慢慢打聽一陣風的底細。
接下來是登記備案。這些湖匪都是通緝榜上有名的,也有懸賞。張典史說了,等統計好了,就給岑大人送過來。
忙碌了一陣,又讓王審綦去買了棺木,請來專業人士,把死難的鄉兵和船夫收拾入殮,再叫船運回富口縣去。
人家都是因為受自己牽連,丟了性命,肯定要管到底。
最後又去街麵上的醫館,給受傷的人看病,傷口上藥包紮。最後趕到客棧時,已經黃昏時分。
岑國璋剛在房間洗漱一番,省藩司照磨所的照磨主事劉存正就來了。
剛到新簡碼頭,岑國璋就叫人給劉大哥宅上投了份名帖,想不到他散衙回家,看到帖子就趕來了。
“老弟,聽說昨晚你在官印島遇險了?”劉存正見麵就問道。
“老哥,小弟我是遇到湖匪一陣風,確實凶險。幸得護衛隨從們用命,才死裡逃生。”
劉存正笑嗬嗬地看著岑國璋一臉後怕不已的樣子,心裡忍不住吐槽,一陣風派了四十四人,被你活擒了一個,乾掉了四十三個,你是死裡逃生,那人家全軍覆沒怎麼算?
岑國璋忍不住問道,“老哥,消息傳得這麼快?”
“你的人剛到新簡縣衙報了案,消息就開始在各衙門裡流傳了。省城這地麵,最藏不住消息。”劉存正意味深長地說道。
確實,一座洪州,除了新簡、南城兩個縣衙,還有洪州知府、巡檢司、臬司、僉都禦史、都司、藩司好幾個衙門。對了,還有一座樂王府。這麼多衙門,在洪州城裡不知布了多少眼線,都成蜘蛛網了。
稍微有點動靜,全城都知道了。
“小弟我這是飛來橫禍啊!早知道,我這個署理知縣就不爭了,安安穩穩做我的縣丞,與世無爭,逍遙快活,多好!”
聽完岑國璋的話,劉存正笑了,“老弟突遭大難,發發牢騷是應該的。有些人,做事越來越囂張跋扈了。居然在洪州城門口劫殺朝廷命官,說他們殺官造反,犯上作亂,真沒說錯!”
岑國璋聽出些味道來,不過他沒有做聲,繼續聽著。
“不過你這署理知縣,該爭還是要爭一爭。老弟,胡思理那邊屁股剛離座,有人就惦記上了。先是給樂王府二側妃的哥哥塞了一千兩銀子,得了王府杜長史的一封八行書。再在藩司衙門裡上下打點,幾位師爺、書辦那裡撒了五百兩銀子,這才見到藩台袁大人的孟師爺,遞上了那封八行書,附帶著五百兩銀子,那位才答應在袁大人麵前美言兩句。”
“然後花錢開路,搭上了督冊道、左副使的線,塞了兩千兩銀子進去。零零碎碎,前前後後五千兩銀子,為的就是老弟的署理富口縣。”
岑國璋嚇了一跳,五千兩銀子,隻為一個半年有效的署理知縣?
“為了秋收漕糧?”
“哈哈,老弟是聰明人。心黑些,一趟漕糧辦下來,能撈一兩萬兩銀子,投資小回報大,隻是風險高。八行書遞到藩台跟前,他老人家隻是淡淡地說了句,岑縣丞是個知恩的人,難得啊。那廝的五千兩銀子就打了水漂!”
岑國璋心裡暗暗慶幸。自己為胡思理離任時那一番操辦,傳到省城諸位上官耳朵裡,讓他們十分欣慰。誰都希望有這麼一位知恩圖報的故吏門生。
劉存正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岑國璋,繼續說道,“其實更重要還有一點,是那廝做錯了一件事。隻是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岑國璋感受到劉存正投過來的眼神,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考驗。他腦子迅速轉動著,把劉存正剛才的話重新過來一遍,突然想到了某一點。
“老哥,是不是那廝拜錯了神仙?或者說,多拜了一位神仙?”岑國璋含蓄地答道。
劉存正笑得很欣慰,笑嗬嗬地說道:“老弟,拜神仙不是他那樣拜法。神仙也是有碼頭的,你今天拜了佛祖,明天又去拜三清。以為處處神仙都拜到了,結果一處都沒落到好,白瞎了。老弟,要引以為鑒啊!”
岑國璋覺得他話裡有話,前後一聯係,發現他是在暗示自己。
“老哥,我們富口縣,小地方,隻有那麼一尊神仙。其實我也很想拜三清,可惜找不到道觀大門。隻好先在一座破廟裡掛了單。老哥,你不知道我們這種孤苦飄零,無依無靠的痛苦啊。”
劉存正笑得更欣慰了,他湊過頭來,低聲問道,“老弟,問句心裡話,你真的想拜三清?”
“道教是本朝國教,太上老君被太祖皇帝上尊號為玄元道德聖祖皇帝。老哥,你說我不拜三清拜什麼?”
本朝國姓為李,自認為老子李耳後裔,所以尊太上老君為祖皇帝,奉道教為國教。
“老弟,看樣子你這個弟兄,我是認對了。你明天放心去藩司衙門投書報到,然後靜候佳音。老哥我在藩司衙門還有幾分麵子,幫你運作一番,用不了兩三天,藩台袁大人會掛牌出來,委你署理富口縣。到時你上個謝恩的劄子就好了。”
“謝老哥。這支出費用,還請老哥儘管說,總不能讓老哥你搭人情不說,還要搭錢進去。”
劉存正笑了笑,揮揮手道,“這些都是小錢,到時我列出來告訴你。不過老弟,胡思理是你的恩公,他身上的有些東西,還是值得你學習的。”
“還請老哥指點。”
“老胡過於惜身,說白了就是膽子小,兩邊都不想得罪。這點不好,老弟千萬不要學。但是老胡小節有虧,卻沒有失德。貪汙受賄,貪贓枉法,他是半點都不敢沾。老弟,我知道你的膽子比老胡大多了,隻是一定要用對地方!”
“謝劉兄誠心指點。先父在世時,曾經教誨過小弟,說做人做事,可以留小把柄給彆人,但是千萬不要留要命的把柄。‘膽欲大而心欲細,智欲圓而行欲方’。小弟我一直牢記先父的教誨,日夜不敢忘。”
劉存正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弟,你有一位好父親啊。”
起身告辭時又叮囑了一句,“過兩天藩司中營統領,景從雲景遊擊會找你談一陣風的事,你暢所欲言就是了。”
“小弟記住了!”
藩司中營,就是布政使司直屬警衛營,兵員五百。原本一營統領,配個千總綽綽有餘,藩司中營卻是遊擊,比千總高兩階。按照岑國璋的理解,這叫高配。
景從雲,他找自己到底有什麼意圖?他真實的身份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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