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縣丞,諸位安德縣的同僚,辛苦了。”岑國璋虛扶了一下,客氣地說道。
看到趙應星盯著羅人傑和四位護衛手裡的短銃,臉色陰晴不定,岑國璋笑了笑說道:“本官在江寧龍潭遇襲,皇上就賜下十二支短銃,給我護身用的。”
趙應星立即換上恭維之色,“岑大人深得聖眷,為朝廷股肱之臣,有此優待,是理所當然的。”
岑國璋沒有多說什麼,因為他沒有說謊。
龍潭之事後,岑國璋立即上折子請罪。正弘帝不僅不降罪,還下旨從軍器司挑選出十支製作精良的短銃,叫人八百裡加急賜送了過來。
岑國璋知道,這是皇上收買人心的手段。不過既然是皇上親自頒發的最高級彆的持槍證,不用白不用。於是把那十支短銃分為羅人傑五人使用。自己身上繼續佩帶那兩把。
“這幾人,正是本官查辦的一起逼良為娼案的主犯和從犯,勞煩趙縣丞給我拿下,還有住在寶子街的老鴇王媽媽,一塊解送去貴縣縣衙。”
“遵命!來人,給我拿下!”
十幾位衙役炸雷一般齊聲應道,一起上前來,把陳大混子等人捆得跟個粽子一般,然後押了出去。
“渡口通了嗎?”
“回大人的話,下官從渚溪鎮帶了四艘大船,一船可渡五六十人。來回四五趟,可把由溪鎮上滯留的商旅全部渡完。”
“那就好,等渡完商旅,我們再坐船過河去貴縣。現在趙縣丞與我,在這裡坐一坐吧。”
“遵命,岑大人請。”
“趙大人請!”
趙應星帶來的衙役們立即把客棧裡外封鎖,掌櫃的連忙收拾了一張乾淨桌子,擺上幾盤瓜果,上了一壺店裡最好的茶水。
“趙大人,本官來貴縣,是你寫了封呈文,說貴縣發生了一件奇案,中有蹊蹺。隻是貴縣正堂熊大人,狠愎自用,不顧你與主簿、典史的反對,執拗斷案。”
趙應星頓了一下,老實稟告道:“是有此事。原本越級稟事,是官場大忌。隻是此案關係重大,涉及八條人案。要是按照熊知縣的斷案,不僅不能沉冤待雪,還有可能再搭進去兩條人命。”
“哦,你說說這案子的情況。”
“遵命!”
“我縣縣城東南四十裡外,與星安府建昌縣交界處有一鎮,名叫蘆潭鎮。鎮上有一大戶,呂府。呂老爺祖上中過舉人,自己是秀才。家裡有五六百畝良田,三艘大船跑安德到洪州富口等地,還有十來艘漁船,租給漁民。在安德、江州還有兩間鋪子,算是蘆潭鎮首富。”
“呂老爺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大兒子三十多歲,二兒子二十多歲,都娶妻生子,分彆有一女一子,兩子一女。隻是可惜的是,呂老爺的大兒子兩年前押船去江州,不幸遇了風浪,掉進湖裡淹死了。二兒子一直讀書,已經考上童生,不想洪州城赴院試時,坐馬車不小心落車,撞到了腦子,變得癡癡呆呆的。”
“呂老爺大兒媳是蘆潭鎮隔著博易河的渚溪鎮大戶範家的女兒。二兒媳是隔壁村的馬家的女兒。範家有錢,不比呂家差。可範老爺膝下隻有一個女兒,雖然過繼了族裡的一位子侄,範三郎。但範三郎不爭氣,天天在外麵吃喝嫖賭,欠下一屁股爛賬。範老爺不喜此養子,時常接女兒外孫回去,以慰寂寞。”
“馬家隻是小戶人家,呂馬氏也是老實巴交,兩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她官人癡呆後,有的人笑話道,兩口子癡呆到一塊去了。”
“上月十二日,鄉人去範家借東西,喊了半天門不見回應,意識到不妙,就叫來了人。大家翻牆的翻牆,撬門的撬門。進去一看,發現呂老爺、二兒子一家四口,全死在前廳裡。還有蒼頭、老媽子三人,死在廚房裡。”
“地保裡正到縣衙報了案。熊大人親自帶著人到現場。仵作驗過,無外傷,也無內傷,疑似中毒而死。桌子上有一盤吃剩下的餡餅,大約四五個,其中一個被咬了半個。”
“不久,回娘家的呂範氏帶著一兒一女聞訊趕來,嚎啕大哭。親家範老爺也趕了過來,幫著料理後事。隨即在安德縣打理生意的呂家女兒也趕了回來。幾人是哭作一團。”
“開始一天,熊大人是一籌莫展,不知從何下手。第二天,呂家姐兒狀告呂範氏,說她想圖謀呂家家產,故意毒害呂家一家。罪證有三,其一,為何歹人下毒,偏偏選了呂範氏回娘家那天?其二,那半個餡的餅裡有毒。其三,呂家中毒的那盒餡餅,是範家送過來的。”
“熊大人一聽,叫仵作一驗,果真從那咬開的餅裡驗出砒霜來。於是,熊大人眼裡覺得是鐵證如山。他下令把一乾人等全部帶回縣衙。範老漢和呂範氏肯定是矢口否認。熊大人先是好生問了三四天,實在按不住性子,就下令用刑,夾棍、拶子,全都用上。”
“熊大人還對那些衙役說,你們這些混賬,玩的什麼手段他都知道。肯定會吃黑錢,知道還有生機,能翻案,就輕夾輕收,等人犯出去後,隻傷皮不傷骨頭;知道沒得案翻,就下死手,直接把人犯痛快弄死,省得吃一刀,還要堂上老爺背一個用刑過度,逼死犯人的罪名。”
“熊大人嚴令衙役,好生用刑,看到範老漢和呂範氏父女吃刑不過,立即鬆開,讓兩人緩口氣,再灌點稀粥補補元氣。如此熬它十天半月,不比大人你的《化銅經》差。”
“呂範氏先受刑不過,又可憐老父受酷刑,就招供了,把罪名都擔了下來。唉...“說到這裡,趙應星忍不住長歎了一聲。
“那你們的疑點在哪裡?”岑國璋問道。
“回大人的話。一是那餡餅裡,除了咬開的半個餅,餡裡有砒霜,剩下的那幾個圓乎的餅,用銀針刺過,無半點毒。其次,仵作驗過,八位死者,確實像是中毒而死,可是奇怪的是隻有喉嚨驗出砒霜,肚子裡卻驗不出毒來。”
“這些疑點你們沒有跟熊大人說嗎?”
“回大人的話,一開始時我們說了,熊大人有信了,覺得此案確實有蹊蹺,所以前幾天還一直在好生問案。偏偏中間出現一檔子事,讓熊大人又深信不疑。”
“什麼事?”
“範家有位老家人,三代伺候主家,最忠心不過。範老漢父女被下了大獄後,他到處奔走,花了上百兩銀子,一無所獲。後來不知聽了誰的指點,求到席舉人門下。”
“那席舉人與熊大人有舊,說是他的同年好友的秋闈同榜。那一位好友替席舉人寫了封八行書,投到熊大人跟前,得了份體麵,時常被請進縣衙,談詩論詞,自覺得是熊大人的知己好友。”
“範家老家人求到席舉人跟前。他滿口答應,先要了五百兩銀子的謝禮,再要了一千兩銀子的票子,直接求見熊大人,然後言明來意,把票子遞了上去。”
岑國璋冷笑一聲,“這是作死啊!”
趙應星答道:“大人說得沒錯。熊大人見了那銀票,一時火了,卻按下火氣。細細問過,是哪家來請托。席舉人以為自己的情麵到了,便直說是範家求情,隻求給範家父女洗脫,事成後還有重禮孝敬。”
“熊大人不動聲色,叫席舉人轉告,洗脫沒關係,必須得範家老家人親筆具保,說事成當孝敬銀兩多少。範家老家人也是昏了頭,被席舉人一哄,還真寫下那份親筆具保文書。”
“熊大人此前還是半信半疑之時。拿到那份具保文書,算是抓到鐵證了。說範家父女肯定是真凶,不是真凶,怎麼會花重金行賄?然後叫衙役依照下官此前所說用刑,逼得呂範氏受刑不過,招認了。熊大人拿到了口供,更是理直氣壯。”
“隻是熊大人想把案子辦完美,逼著呂範氏招供奸夫,或者承認與親父合謀。呂範氏把熊大人大罵了一頓,說她願意招供了,還不肯放過,非得逼她自辱名聲,牽連父親。牙齒咬碎了都不肯招供。”
“所以案子一直僵在那裡,熊大人也遲遲未結案上報。”
聽完後,岑國璋搖搖頭,“本官聽聞熊縣尊執拗頑固,剛愎自用。想不到偏激到了這個地步。認定的事情,隻是按著自己性子來,也不管對錯。這樣的清官,卻斷出如此糊塗案。”
趙應星驚喜地問道:“大人看出破綻來了?”
“這明明是件簡單的案子。接到報案後,先該在現場四處尋找毒源。既然疑似中毒,肯定家裡有下毒的跡象。白白耽誤幾天。現在再去查,怕是早就被凶手給毀跡了。”
“大人也不相信是砒霜毒死呂家老小?”
“那半個餡餅裡,還有死者喉嚨裡的砒霜,都是人後麵加上去的。而且十有八九是那位報案說凶手是大嫂父女的姑子放的。”
趙應星又驚又喜,嗖地站起來,顫抖著聲音問道:“大人,如此說來,真凶可能是呂家女兒?”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算是一個方向。可惜耽誤這麼久,怕是很多漏洞都給堵上了。”
這時,有衙役進來稟告:“啟稟兩位大人,渡船已經準備妥當,還請兩位大人起身。”
“走吧,先到貴縣縣衙再說。”岑國璋擺擺手說道,“把這些事,一塊處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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