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忠謀是六天後接到情報的。
他看完後,平日裡平靜如水的臉上,忍不住泛起詫異之色。
“這個岑益之,居然在大變之前,臨時換兵。真是行得一招險棋,不,是一招妙棋!”
旁邊的樂王和韓苾聽到了,連忙問道,“什麼險棋妙招?”
“岑益之利用所謂的軍令,還有奸細燒庫糧中遺留的兵甲,裹脅軍校們帶著兩千守備兵,登船去了江夏。未到天明,船隊卻送來了六千江陵、鼎州、潭州的守備兵。”
“啊!”樂王和韓苾驚得嘴巴微張,半晌合不上,“他這...這...”
“說明他早有預謀。利用王爺的大軍還未至,先把有嫌疑的軍校兵丁一股腦打包送走,免除後患。”
“肅先生,我們的內應?”
“我們埋在守備營的細作內應,有五六十人,現在全去了江夏。”
“這個岑益之,好生狡猾!”韓苾恨恨地罵道。
樂王卻是很樂觀,“再狡猾,他那一萬雜兵也難擋我十萬大軍的浩蕩軍威!石將軍現在何處?”
“殿下,正在安德縣城下。”有內侍答道。
“怎麼了?那個熊百鳴不肯降嗎?”樂王不喜地問道。
“不肯降,還把派進城的三個使者都殺了,然後一直守了兩天!”
“混賬!告訴石萬虎,一定要抓住那個熊百鳴,然後給本王把他碎屍萬段,千刀萬剮!還有安德城,給我雞犬不留!”
“遵旨。”
內侍彎腰應道,正要離去傳令,被肅忠謀叫住。
他剛剛聽完樂王怒不可遏,滿是殺氣的話後,眼皮跳了跳,站出來勸道:“王爺,萬萬不可!請王爺馬上下令,好生款待熊百鳴,對安德縣城軍民百姓,也請多加安撫。再勒令大軍,嚴正軍紀,秋毫不犯。”
樂王轉過頭,不悅地問道:“為何?”
“王爺,要是殺了熊百鳴,屠了安德縣城,江州城就同仇敵愾,軍民再無投降的可能!”肅忠謀解釋道。
樂王一時遲疑了,“如此頑抗本王的人,還要好生款待安撫?以後那些混蛋豈不是不把本王當回事了?”
韓苾也醒悟過來,連忙勸道:“王爺,當務之急是攻下江州城。安撫安德城,隻是權宜之計。等大事成後,再秋後算賬也不遲。”
樂王想了想,覺得可以接受。
正要傳令,曹南星興衝衝地跑進來,喜聲道:“王爺大喜啊!”
“什麼大喜?”
“屬下剛在大門遇到快馬急報。石將軍已經攻破安德城,冥頑不化的熊百鳴闔家自殺。石將軍將其屍首檢出,戳屍梟首。城內不服王化的軍民萬餘人,被石將軍下令悉數斬殺。首級堆在城外,壘成京觀,以震宵小。”
“王爺大軍所到之處,無不望風而降,敢有頑抗者,皆成齏粉。屬下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大業即成!”
樂王聽了後,忍不住洋洋得意地仰首大笑。
肅忠謀卻臉色一變,隨即哀歎道:“唉,我們又中了岑益之小兒的計!”
“四月初五,樂王以過五十五歲大壽的名義,遍請洪州城文武官員。藩司張大人、僉都禦史商大人、洪州府知府許大人、學政黎大人、糧台劉大人、督冊道魯大人等幾十位大人都去了。唯獨都指揮使王大人等少數幾位,稱病沒去。”
在江州府簽押房裡,正在說話的是死裡逃生出來的楊金水。
“酒過三巡,樂王當即說,皇上身邊有奸臣,亂政禍民,他要‘誅奸臣、清君側、奉天靖賊’,要在場的官員們各自表明立場。張大人、許大人、劉大人等十一位大人當場破口大罵,被樂王下令抓了去。其餘的商大人、黎大人、魯大人等二十七位,表示願意跟隨樂王撥亂反正。”
“樂王手下大將石萬虎、安慶續率領洪州守備營、章江巡檢司等兵馬,加上趙家、韓家、徐家等世家奉獻的數千青壯,分取藩司、都司等衙門和糧倉武庫。都司王大人帶著藩司中營數百兵馬,死守藩司,不過半日,全部殉國。”
“我那大哥劉存正呢?”
“劉大人跟王都司一起守藩司衙門。我勸他一起走,他不肯。隻是給了我一份情報,一塊腰牌,叫我走。他說,我要是這樣走,會被人攻訐為擅離職守,臨陣脫逃。現在他臨時派了個任務給我,叫我去江州送情報,把樂王造反的事報上去,就不會有事了。我剛從水門出了城,就看到藩司那裡起了大火。”
說到這裡,楊金水已經是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眾人一片黯然。
大浪淘沙,疾風知勁草,隻有到了大是大非的緊要關頭,才看得出一個人的忠奸來。
僉都禦史商三德,以前沒事就彈劾樂王一番,好像跟這位藩王不共戴天,挺稱職的一位禦史監察官;學政黎會友,自詡天下名士,沒事就開文會,聚集一幫文人士子,吟詩作詞,完了彙集幾本詩冊,然後上書皇上,說他在豫章德化地方、提舉,成績斐然...
萬萬沒有想到,樂王一造反,這兩個王八蛋第一批從逆。完全是嘴裡喊不要,身體卻很誠實的典範。
而藩司張林欣,平時無為而治,衝衡調和,看上去軟趴趴的一個人;洪州府知府許承邦,左右逢源,誰也不得罪。
到臨了卻都是最硬氣的人。
還有自己的那位便宜大哥,滿肚子的小心思,但到了關鍵時刻,還是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所在。
想到這裡,岑國璋忍不住長歎一口氣,對楊金水道:“金水,繼續說叛軍的情況。”
“是大人。四月初六,樂王在洪州東校場,殺張、許、劉等十一位大人祭旗,頌布公告,自稱奉天靖賊天下兵馬大元帥,自封楚王,以楚王名義攝國政。封韓苾為左丞相,曹南星為右丞相,趙匡才等為六部尚書,石萬虎為大將軍、靖賊軍行軍大總管,安慶續為左將軍、豫章兵馬都指揮使。”
“然後各自發兵,攻取各府縣,聽說端安府、撫昌府、星安府、臨江府諸府縣,紛紛從逆。我在蘆潭鎮上船時,聽說鎮蠻營和營指揮使梁定烈也從逆了。”
“什麼?!”旁聽的景從雲嗖地站起來,雙目圓瞪,完全不敢相信。
“景大人,這梁定烈是誰?”
“此人原是我等同袍,昌都山、黑水、安息援征,都有從征過。隻是仕途坎坷,幾經起落。後來朝廷因為豫章與嶺南交界的山賊太過猖獗,官民苦不堪言。正弘二年在臨江府清江鎮組建鎮蠻營,用於進剿山賊。”
“招募各府縣精悍山民,編練成營,計有五千人。營指揮使就是梁定烈。去年移駐吉春府的峽江縣,準備開拔至虔州等處進剿。想不到他卻率部從逆了!”
“峽江縣?豈不是吉春府也危險了?”岑國璋臉色大變。
眾人麵麵相覷,楊金水遲疑地答道:“大人,屬下上船時,還沒聽說吉春府有異常。”
“岑大人,吉春府與洪州城相隔不遠,失陷也是有可能的。它在南邊,我們江州在北邊,不想乾。再說了,吉春府再往南是虔州,山高林密,叛軍難不成還想揮師南下,直入嶺南不成?”
鮑溪峰勸道。
“樂王心高氣傲,心裡隻有九五至尊。南下嶺南,偏安一隅是不甘心的。他要做的是飲馬長江,揮師東下,直取金陵,割據江南,建立偽朝根基,再整軍北伐,走太祖皇帝的路子。”
岑國璋搖搖頭,緩緩地說道。
“那大人擔心吉春府乾什麼?”
“是啊,我擔心吉春府乾什麼?先把江州城守住再說。”岑國璋搖搖頭說道,有些事,現在不能說。
這時,岑毓祥跑進來稟告道:“諸位大人,安德縣縣丞趙應星趙大人有要事稟告。”
眾人全都站了起來,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江州南邊最後一座屏障,安德縣城失陷了。
Copyright 2021 樂閱讀t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