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州府衙,兼八州宣撫使司衙門。後衙的院子裡的臨水亭子裡,擺了一桌酒菜。
“今兒是我設宴款待賈演春,公亮作陪,想不到白石來得就是這麼巧。正好,一塊請了,省得我一頓飯錢。”
“小師叔,今年你在辰州城,賺得缽滿盆滿,怎麼還吝嗇這段飯錢呢?”賈知秋哈哈笑道。
顧光庸也笑著說道,“是啊,我在荊楚、東南來回地跑,結果連頓飯菜都是搭著彆人一塊的,天底下可沒有你這麼摳的東家啊。真是越有錢越摳門啊。”
“嘿,瞧你們說的,我要是不摳,能攢下這些麼家業嗎?再說了,誰造得謠,誰說我在辰州賺得缽滿盆滿。”
“大人,你就彆裝了。去年,我幫你散出去的福貴卷煙,在東南、江淮、嶺東和京師都大受歡迎。上月,福貴卷煙正式開始大量出貨,潭州、嶽州、江夏、江州這幾處貨棧都搶瘋掉了。原本五十文一包的卷煙,硬是被炒到一百文一包,還有價無市。”
“大人,你說你還沒賺!”
“白石先生說得沒錯。小師叔,還有那峨溪大曲,現在賣得荊楚、江漢、豫章各府縣都有,這又得多少錢啊。人家都在問,小師叔,你是來打仗的,還是來發財的?”
“我們大人是打仗發財兩不誤!”宋公亮在旁邊捧哏道。
四人哈哈大笑起來。
“來,演春,給你滿上。從去年到現在,整整一年。先是勘查辰州地界,後來老師又調你去當荊楚田地丈量監察官,全省都讓你跑遍了,總算是完成了差事。辛苦,真的是辛苦!來,我敬你一杯。”
“謝小師叔!”賈知秋滿飲一杯。
等兩人放下酒杯,顧光庸在旁邊感歎道:“我在餘杭、蘇南、江寧,聽當地的富商士紳們談起湖廣丈量田地,都在那裡幸災樂禍。聽說皇上和內閣原本想在江南和兩浙先行丈量田地,後來東南籍的勳貴和官員們暗中運作下,改到江淮和湖廣先行。”
“他們似乎覺得躲過了一次滅頂之災,慶幸之餘,變本加厲地吃喝玩樂起來。怎麼就不好好想一想,今年躲過去了,來年能躲過去嗎?”
“哈哈,狼走千裡吃肉,狗走千裡案吃屎。改不了,那是他們從祖上傳下來的病,刻在骨子裡。”笑了幾聲,岑國璋意有所指地問道,“白石,聽說那邊這幾月很不太平。”
“是啊,很不太平。”顧光庸搖頭說道,“前兩月春汛,說實話,兩浙的雨水也不是很大。結果桐江、新安江全線告急不說,苕溪江、浦陽江等大小河流也是危急頻頻。下麵縣裡的告急文書雪花一樣飛進餘杭、蘇南的布政使司衙門,偏偏兩省府的大小官員們不以為然,還說是下麵的人大驚小怪。”
“結果兩省十五處河堤決口,淹了十四個縣,災民數十萬。瞞不住,隻好往京裡報信息。內閣一查,這幾處河堤,朝廷這些年前後花了四五百萬兩銀子修葺加固,結果跟豆腐渣似的。皇上大怒,都察院、工部派了禦史和官員下來清查。你們猜怎麼了?”
“怎麼了?”賈知秋和宋公亮好奇地問道。
顧光庸端起酒杯一口飲儘,然後鬱悶地說道:“那些清查官員被引到秀州嘉善縣,查看第一處決口河堤,結果當晚有海賊潛入嘉善縣城外驛站,把這些老爺們全殺了。”
賈知秋和宋公亮倒吸一口涼氣。
真是喪心病狂啊!這些人膽子也太大了吧。難怪都不敢公開刊登在邸報上,連附近的《江寧時報》都不敢沾邊。
“好個一石二鳥的毒計啊!”岑國璋冷笑一聲說道。
“小師叔,還請指點一二。”賈知秋連忙請教道。
“這些海賊一看就知道是找人假扮的。一來可以斷絕朝廷的清查,二來可以把臟水往東海商會身上潑。”
“小師叔,斷絕朝廷的清查,我可以理解。往東海商會身上潑臟水,這是為何?”
“白石,你熟悉東南情況,給演春解釋下。”
“好的大人。賈大人,東南海域,是東海商會的地盤,就連江浙兩地的海防都巡檢衙門的水師,都跟東海商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賈知秋明白了,東海商會明麵上是東南最大的海商,實際上還是東海最大的海賊團隊。秀州嘉善居然出現海賊上岸殺官,那東海商會就脫不了乾係。
賈知秋不知道,但宋公亮卻是知道,岑國璋跟東海商會樊家的關係,非同一般。
“白石先生,那東海商會如何應對?”他著急地問道。
“嘉善縣出現海賊上岸後不到一個月,會稽明州、溫台秀杭的兩浙海麵上,出現大股的海賊,不僅兩浙海商損失慘重,江南、閩海,甚至嶺南西關商會的海船,都被搶了兩艘。”
都是狠人啊。自己兒子的舅,能執掌這麼大一份家業,還越做越興旺,果真不是一般人。
你既然說有海賊,那就真的有海賊。不僅上了岸,還在海上肆無忌憚,連我們東海商會都被搶了。朝廷趕緊派水師來剿賊啊!
什麼,你說東海商會就是東海最大的海賊?說話要有證據!可不能信口雌黃地胡說八道。東海商會可是在戶部登記備案的正經商會,還獲得司禮監發下的皇商執照。再敢胡說八道,信不信咬死你!
賈知秋和宋公亮都在心裡細細品味著這些話裡的深意。
海賊這麼一橫行,責任就轉移了。
兩浙海防都巡檢衙門有名無實好多年了,那這板子就要打到兩浙地方上,不僅都司要承擔責任,藩司、臬台、禦史衙門,一個都跑不掉。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兩浙海麵上海賊如此猖狂,地方各衙門為何不早早稟告,非得上岸殺官,海麵剪徑,不可收拾了才往上報!
大家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兩浙地方的那些貓膩,內閣怎麼會不知道!這次為了掩蓋罪證,居然敢殺欽差。不管這海賊是真還是假,兩浙地方這次確實出格。
應該是修河堤的案子,牽涉太廣,真要是被欽差查出東西來,估計整個兩浙上下都得換一遍。所以才狗急跳牆,出此下策。
“大人,我擔心,兩浙的事,最後還是要落到你頭上啊。”宋公亮把事情在心裡過了一遍後,徐徐說道。
“有這個可能。我號稱斷案如神,又殺人如麻。豫章、黔中,殺了成千上萬顆人頭。這次荊楚、江漢搞丈量田地,官紳一體納稅,有人暗中搞事情,也被我砍了數百顆腦袋。所以也不缺兩浙那些個腦袋。”
岑國璋的話引起了賈知秋和顧光庸的讚同。
但是岑國璋自己卻搖頭說道:“但是我自己一想,這事一時半會還落不到我頭上。至少在老師帶著我把漕運整飭完之前,皇上不會讓我們師徒這對大殺器去兩浙的。”
“小師叔,這是為何?”
“皇上對《左傳》研究得很深啊。”岑國璋高深莫測地說了一句。
賈知秋一下子就明白了,看到宋公亮和顧光庸還有些摸不到頭腦,便輕聲點了一句:“鄭伯克段於鄢。”
宋公亮有些憤然道,“非要等到那些人惡貫滿盈了才動手嗎?為了那個大義名分,非要讓百姓們多吃上一段時間苦嗎?豫章如此,現在又輪到了兩浙了。”
“三綱五常,名分大義,是朝廷的根基啊。”賈知秋歎了一口氣。
顧光庸看著對麵惋歎痛惜的宋公亮和賈知秋,又看了看岑國璋,發現他嘴角閃過一絲不屑,心頭一動,嘴角也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淡笑。
這時,潘士元進來稟告道:“大人,思州送來急信,說播州那邊動手了。”
岑國璋冷笑一聲,“乾他娘的。前後兩個月,花了這麼多心思,可算動手了。楊昂的子孫,怎麼變得這麼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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