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國璋躺在床上,雙目看著屋頂。
我是誰?來自哪裡?要去哪裡?來這裡的意義是什麼?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過去做得完美嗎?未來還會屬於自己嗎?
此時的他,如同一位賢者,再思考著許多宏大的事情。
樊春花兩隻小麥色的手臂,環抱著岑國璋。她花黑亮油滑的長發,攤在枕頭上,仿佛書法家在宣紙上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大哥兒還好嗎?”岑國璋終於從賢者思緒中掙脫出來。
“好著呢!說來也怪,一上了船,他就在甲板上撒歡地跑,長得又壯實,根本不像兩三歲的小孩。”
“那是他從小糧食充足。”岑國璋有氣無力地說道。
“咯咯,”樊春花的右手撐著頭,側躺著看著岑國璋,笑得花枝亂顫。
岑國璋癡癡地盯著好一會,卻有心無力。
看到他這個樣子,樊春花笑得更開心。
岑國璋隻能憤然道,有心回天,無力殺賊!
樊春花披上一件衫子,說起正事來,“哥哥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他十幾歲時凍壞了身體,傷了根本。不僅子嗣不興,心肺兩脈也沉屙難返。看過許多名醫,都無藥可治。從去年冬天開始,哥哥時時會頭昏眼花,心跳加速。”
“我們東海商會,會眾超過十萬,魚龍混雜,有野心有能力的人比比皆是。要是哥哥不幸倒下,我獨木難支。”
岑國璋聞言也直起身子,披了件褂子,坐在樊春花身邊。
“這就是隊伍凝聚力建設的問題。像你們東海商會,核心人員不過四五千人,都是跟著嶽父和大舅哥打天下的那一撥人。但是靠這四五千人去控製超過十萬人,很難。而且這四五千中間,有多少會變呢?也說不好。”
“那你趕緊給我們出個主意啊。”樊春花一雙美目盯著岑國璋說道。
“我在江州編練鄉兵時,就開始組建鐵血奮進團。有目的地挑選有能力的可塑之才,吸收進來,重點培養。以崇高的奮鬥目標吸引他們,以清晰的行動綱領鼓舞他們,以嚴明的組織紀律鞭策他們。”
“鐵血奮進團的團員,會被重點培養,有更多的機會成為軍官和士官。就算受傷退役,依然是榮譽團員,組織的一員。後來編練楚勇、鎮蠻營,人越來越多,我就把鐵血奮進團改為青年軍人會和鐵血軍官團。”
“先從士兵招收有潛質者,培養成為青年軍人會會員。再在會員中選拔優秀者,重點培養,成為骨乾,吸收入鐵血軍官團。現在荊楚、黔中以及巴蜀、雲嶺、南桂的守備軍,隻要有楚勇、鎮蠻營分出去的,都會有這兩個組織,在悄無聲息地繼續發展。”
聽著岑國璋不急不緩的聲音,樊春花的眼睛越來越亮。
“而我帶過來的一萬楚勇,所有的錄事官都是鐵血軍官團團員,其餘軍官有八成。而士官有七成,士兵有三成是青年軍人會會員。羅人傑、賈知秋奉命前去廬州、壽春招募編練的淮勇,也會如此遵行。”
聽完岑國璋的講述後,樊春花默然了一會,悠然地說道:“隻有鐵血軍官團和青年軍人會在,這些軍官和士兵都姓岑。”
“狹隘了。我不是為了編練一隻姓岑的私家軍,我是要編練一支有理想、有紀律、有凝聚力、有戰鬥力的新式軍隊。這也在鞭策著我,如果我忘記初心,偏離了理想,這支軍隊就可能不會再為我所用。”
“酸秀才,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權力容易讓人迷花眼,尤其是無上的權力,會讓人產生無窮的私欲和野心。我必須從現在開始,為內心深處的野心和私欲套上馬嚼子和韁繩。而不是到要控製不住才行動,那樣會來不及。”
樊春花神情複雜地看著岑國璋,右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你啊,心思總是那麼叫人難以猜測。”
岑國璋笑了笑,沒有做聲。
“你暗中創辦的鐵血軍官團和青年軍人會,是不是暗地裡屬於明社一部分?”
“不,是屬於明盟一部分。明社是明盟的一部分,它是明麵上的。實際上我在荊楚、黔中組織的農會,還有澹然先生帶著人,這兩三月在淮東組織的鹽業、漕運兩個產業工會,以及剛才說的鐵血軍官團和青年軍人會,都在暗地裡屬於明盟。”
“我明白你的意思,在東海商會組織一個類似的組織,然後也加入你的明盟。”樊春花的眼睛裡閃爍難以言明的光彩說道。
“是的,我建議你們成立一個海運公會,凡是跑海的人都可以加入。一旦發展起來,不僅可以牢牢收攏住東海商會,還能暗地裡滲透進其它海商行會裡。到時候,大舅哥,你,可以代表海員工會,進入明盟理事會。”
岑國璋絲毫不掩飾地說道。
“我就知道,你沒安著好心。東海商會雖然姓樊,可以後肯定是你兒子的,你這個當爹的居然也不放過?”
“我就是知道這點,才提出這個建議。我不想他長大後,想繼承他外公和舅舅費儘一生心血創建的東海商會時,還要經曆一番廝殺、清洗,搞得元氣大傷。”
樊春花默然了一會,“此事重大,我還要跟哥哥好好商議。”
“此事不急,你和大舅哥好生合計。還有會裡的其它元老和實力派,也好好摸一摸底。”
“嗯,”樊春花抬起頭,看著岑國璋,“你這個害人精,到哪裡都招禍。我們收到風,鹽幫玄武堂和拜香教淮東分壇勾結在一起,欲行不軌。我和我哥想來想去,也隻有你這個禍精才會招他們痛恨。”
“玄武堂就是大鹽商林佑輔養的一條惡犬。拜香教,知道你來江淮嶺東沒有好事。捕盜事宜,不就是對付他們嘛。極有可能先下手為強。”
聽了樊春花的一番分析,岑國璋臉色有些凝重。
“嗯,很有可能。我會小心的。奉旨調過來的一萬楚勇,在王審綦的帶領下,已經入駐淮安和興化。羅人傑和賈知秋在東籬師兄幫助下,招募的第一批淮勇五千人,在彭千壽的帶領下,入駐了海州,開始編練。我不怕鹽幫和拜香教翻了天。”
“你心裡有數就好。你準備去哪裡?”
“我準備經西溪鎮趕往江都,去見見皇上新任命的兩淮都轉鹽運使,許大人。”
“皇帝老兒這是什麼意思?一邊封你做巡鹽禦史,叫你配合昱明公整飭鹽政,一邊又新派了那個許遇仙做都鹽使?什麼意思?”
岑國璋嘴巴撇了撇。
“那些清流詞臣們在豫章沒撈到功勞,黔中苦遠又不想去。現在兩淮有大動作,就想著來分潤些功勞。至於皇上,應該是怕我們師徒居功自傲、功高震主。所以順水推舟,安插了一顆釘子進來。”
說到這裡,岑國璋冷笑了幾聲。
“隻是啊,兩淮這潭水,沒有那些嘴炮們想得那麼簡單。鹽商,百年來金山銀海,暗中養了多少鷹犬,拉攏了多少人脈?真要黑起心來,連我都要再三小心。這些嘴炮們,也沒有摸清水深水淺,見到有便宜占,就不管不顧地衝進來,也不怕被淹死。”
樊春花笑了笑說道:“你還是小心點,他要是死了,背鍋的還是你和昱明公。那些清流詞臣隻會把賬算在你頭上。”
岑國璋的眼睛微微一眯,“你可真是位奇偉...女諸葛。”
那雙眼珠子在滴溜溜地亂轉,不知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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