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兩個瘋子

2021-09-28 作者: 破賊校尉
第三百二十二章 兩個瘋子

正弘七年二月初二龍抬頭剛過,滿京師還沒從節日的歡慶氣氛裡掙脫出來。

天下太平啊,真正的天下太平!

數百年的毒瘤,黔中思播土司們,現在已經在改土歸流。一直在鬨彆扭的東南勳貴世家們,突然懂事了。捐出上百萬兩銀子,數十萬石糧食,上萬匹綢緞,還有各色奇石異木,隻為皇上修建玄都觀和天元宮。

昱明公帶著他那位得意弟子,殺人不眨眼的岑老虎,沿著運河走了一遭,整條河滑不溜秋的大小官吏各個深受教育,奮勇用事。去年最後一批漕糧,破天荒地趕在臘月二十之前運進了通州大倉。

居然沒有延遲到下一年的二三月份才到,果真皇上聖明,太會用人了。

加上同時解到的南方稅銀。京師上萬低品階官吏,數十萬軍民終於過上一個祿米沒有遲發,不需要餓著肚子過的富足年。

這不是太平盛世是什麼?

在這種氣氛下,南城天橋財神廟附近,一家叫做“好再來”的酒樓,生意興隆。

這裡靠著琉璃廠,天底下最大的古玩文物市場。每天來淘貨的人絡繹不絕,所以生意也就被帶了起來。

到天橋地區吃飯,首選肯定是春熏樓。可惜京師這麼多人,還有全國各地借著辦事的機會嘗嘗鮮的達官貴人,一般人很難搶到號吃上飯。

所以像“好再來”這樣散布在外圍的飯館酒樓,隻要位置好,手藝不差,生意也好。

在二樓一間雅間裡,坐著一位穿著湛藍鬆江細布棉袍的年輕人,在一杯接著一杯喝著悶酒。

唉,天下再太平,還是擋不住有人憂愁啊!

一位穿著貂絨長袍,圍著白狐圍脖的男子走了進來。他四十歲出頭,身後跟著四位隨從,非富即貴。

“老爺,給你來間上好清淨的雅間?”

掌櫃的親自迎了上去。

“我來找人。”中年男子把要找的人相貌簡單一說,掌櫃的連忙把他帶到那位喝悶酒年輕人的雅間門口。

“少爺,”掌櫃的敲門道。

“什麼事!”裡麵不滿地問道。

“有位老爺找你。”掌櫃答道。

“嗯,進來。”裡麵遲疑了一下,最後說道。

門被打開,中年男子走了進來,笑著說道:“洗塵賢侄,你讓我好找啊。”

裡麵的年輕人一抬頭,又驚又喜道:“陸世叔,你怎麼找到這裡了?”

掌櫃的伸長脖子,還想看個熱鬨,卻被中年男子的隨從一推,順手拉上了門,然後直勾勾地盯著他。

“你們先吃著,要什麼隻管吩咐!”掌櫃的點頭哈腰地說道,轉身離開。

到了櫃台,等了一會,他見沒人注意,自顧走到後院廚房,悄悄叫來一位夥計,輕聲叮囑了幾句。

坐著喝悶酒的正是洗塵公子隋黎檀,來找的中年帥哥,正是長林侯陸成繁。

陸成繁施施然坐下,自顧自倒上一杯酒,端起來笑嗬嗬地問道:“跟你老子吵架了?吵不過所以才跑到這裡喝悶酒?”

“是的世叔。”隋黎檀乾淨利落地承認道。

“你老子啊,有時候過於持重了。不過你要體諒他,盛國公府,你們隋家闔府一族,上上下下數百口子,都要仰仗他。還有跟在後麵數十家大小世家。他都要兼顧到。”

“當今皇上是個什麼樣的人,他還不清楚嗎?刻薄寡恩,記怨不記德。現在服個軟,捐錢修個道觀新宮,過去就一筆勾銷。世叔,你信嗎?”

聽著隋黎檀的話,陸成繁笑了笑,搖頭道:“我不信,其實你爹也不信的。”

隋黎檀抬起頭,想分辨陸成繁話裡的意思。

“你們這對父子,真是有意思。原本是世上最親近的人,又都這麼聰慧,偏偏都不肯去猜對方的心思。”

“世叔,你說我爹不信,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的賢侄,你爹的算盤,你難道猜不出嗎?隻是不肯用心去想罷了。”

陸成繁終於把手裡轉來轉去的那杯酒喝下。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個道理賢侄懂吧。”

“懂!”

“皇上是天子,九五之尊,天下億兆百姓,都是他的子民;天下所有的財富,都應該是他的。無上的權勢,無儘的榮華,一旦嘗到其中味道了,就像吸食了福壽膏,永遠也擺脫不了。”

“世叔,可是皇上他...”

“你覺得他是個堅韌不拔的人?”

“是的。”

“你們覺得他曆儘苦難,隱忍不發,終於入繼大統,所以覺得他是個堅韌果敢之人?”

隋黎檀點了點頭。

“你們都被他給騙了。”陸成繁嗬嗬冷笑。

“十歲開始,我跟他是最好的玩伴。這段友情保持了十五年,一直到他覺得我背叛了他。所以,他是怎麼樣的人,我很清楚。”

“他隻是個敏感多疑的人。隱忍不是因為堅韌,而是無計可施。不過薄情寡恩倒是真的。一旦認為你背叛了他,辜負了他對你的好,他恨不得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記怨不記德。這點,你確實沒說錯。”

隋黎檀聽得目瞪口呆,“世叔,你跟皇上居然還是總角之交?”

“都是老黃曆,不足掛齒。我隻是告訴賢侄你,對於我們的皇上,你確實不能小瞧了,但是也不能高估了。這世上,真正讓我畏懼的人,以前隻有昱明公。現在嘛...”

“多了一位岑益之。”

“是的。”陸成繁也痛快地承認道,“這對師徒才是真正意誌堅定者,堅定得仿佛那顆心就跟鋼鐵灌注的一樣。尤其是那位岑益之,手段百出,行事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偏偏到最後又能收獲奇效。心腹之患啊!”

聽到這裡,隋黎檀已經明白這位世叔來找自己的真正用意。

“世叔,你還不死心?”

“你死心嗎?”陸成繁反問一句,“安安穩穩的,就算皇上開恩,放過我們,盛國公這個位置,還是傳不到你的手裡。你大哥,吃喝嫖賭樣樣精通,要不是你跟你父親四處奔走,苦心經營,盛國公府早就被你大哥,還有你那幾位兄弟吃垮了。這些混賬樣樣都遠不如你,為何你做牛馬,他們卻坐享其成?”

“世叔,你不用再說了。”隋黎檀惱怒地叫道。

陸成繁笑了,嘴角咧開,都能看到後槽牙,偏偏聽不到嘴巴裡發出的笑聲。

“賢侄,你跟我是一路人,都需要在烈火和廢墟中找到真正屬於我們的東西。”

隋黎檀抬起頭,此時的他已經恢複了往常的平靜,淡然地說道:“世叔,有昱明公和岑益之在江淮蹲著,你不怕嗎?”

“怕,怕的要死!”陸成繁毫不遲疑地答道。

說完後,陸成繁冷笑一聲,“所以我派人去了靈武鎮,阿布翰族長、靈武鎮總兵石中裕,開始時對河套地區念念不忘,現在又牽掛上中原,日思夜想啊。你知道為什麼嗎?”

沒等隋黎檀回答,陸成繁自顧自答道:“因為他信奉的那位柴斯達木活-佛喇嘛告訴他,靈武之地是他的龍興之地。他不僅能成為草原上的王,還會成為中原花花世界的王!”

輪到隋黎檀冷笑了,“這樣的話也有人信。”

“有些信教的人,不可以常理判定。賢侄,你知道嗎?柴斯達木活-佛收了壽王一萬兩供奉,收了我五千兩供奉,於是就編出這個一個荒誕的借口,結果還真有人信了。”

說到這裡,陸成繁仰首大笑起來,笑得眼淚水都出來了。

隋黎檀冷冷地看著有點瘋狂的世叔,靜靜地等著,等到他終於恢複如常了,這才問道:“才一處而已。昱明公師徒可是有兩人。靈武出事,那裡是苦寒之地,岑益之肯定不願讓老師受苦,會自告奮勇征討。昱明公留在江淮,萬一有事,他振臂一呼,門下弟子彙集,我們死得更快些。”

“是啊,還差一處。”陸成繁像是剛剛想起這茬,“賢侄,你知道安南那邊的情況嗎?”

“世叔,我依稀聽說,那裡分南北朝,兩家打來打去的,都姓阮。”

“北阮是地方豪強,南阮是世家,他們倆分了安南國王的江山,打了二十多年。不過最近南阮的大君雄才武略,不知從哪裡得了渠道,居然跟天竺的因吉利人勾搭上,得了三艘泰西橫帆炮船,還有好幾千枝火槍。”

說到這裡,陸成繁湊過頭來,故作神秘,“聽說啊,南阮軍裡還有上百的因吉利軍官呢,幫他練兵。一下子就抖起來。一口氣打到清化、升龍府,把北阮趕到涼山奠邊去了。”

“這個南阮打了幾場勝仗,便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居然派人向越秀投書,說南桂是他安南國的故疆。你說,再這麼下去,兩廣不得派個人過去看著點。誰合適?當然是昱明公啊!哈哈!”

看著陸成繁又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隋黎檀心裡有數了。南阮與因吉利勾結,說不定就是他牽針引線的。

這位世叔,與越秀西關商會的關係很深,是那邊瓷器、絲綢、茶葉的大供應商。而西關商會最來錢的航線就是越秀到天竺,,跟天竺的因吉利東天竺公司勾勾搭搭。

想著想著,隋黎檀也笑了,“世叔,神機妙算,小侄甘拜下風。既然你都安排好了,就讓小侄陪世叔瘋一場又如何!”

“好,好,好!這世界,原本就應該是瘋子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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