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伴,想個法子,咱們不去讀書。”已經十五歲的隆治帝對周年安嘀咕著說道。
周年安一邊給隆治帝穿好衣服,一邊笑著說道:“我的皇爺,這可不行。今兒來上課的可是東籬先生。他的戒尺可不是吃素的。”
隆治帝臉色更苦了。
“唉,自從昱明公病故後,這上課越來越沒意思了。”
“皇爺說得沒錯。小的在旁邊聽了這十來年,也就昱明公的課講得最好,深入淺出,例子信手拈來,通俗易懂。”
說到這裡,周年安遲疑一下,“聽說昱明公門下四十九位弟子,唯獨岑司馬的學問學得最好。要不請他來給皇爺講課?”
隆治帝先是一喜,隨即不知想到什麼,臉色薄怒,白嫩的臉蛋氣得微紅。他狠狠地踢了周年安一腳:“狗奴才!不準提請岑司馬進宮來上課的事!”
周年安連忙應道。
剛才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前些年,岑國璋也時常進宮,跟昱明公等人一起,給皇上講課。
其他幾位帝師講的是經義,岑國璋講的全是經濟之法,聽得皇上是津津有味。偏偏這時,傳出岑國璋淫亂後宮,與皇太後有不軌行為。
有小道消息,把岑國璋傳為呂不韋和繆毐的混合體,把皇太後傳為前秦的“帝太後”。
流言蜚語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甚至傳到了宮裡。皇太後聽聞後大怒,下令都知監和內班司徹查。
很快就查到小道消息的源頭來自覃徽鳳。
洪中貫、覃北鬥等人致仕後,被勒令回鄉安居。覃徽鳳也被免為庶人,永不敘用。不過他不敢寂寞,打著正教宗儒的旗號,四處講學,與正在席卷全國的開明新學針鋒相對。
聖賢之學畢竟根深蒂固,新學雖然已經成為朝野的學術主流,但支持覃徽鳳的遺老遺少們還有不少。他們有錢出錢,沒錢出力,一起為匡複聖學搖旗呐喊。
學術之爭,皇太後不會去管。但是往她頭上潑臟水,那就不行。在她的暗示下,內班司指揮使吳現很快就搜集到了覃徽鳳乃旦賊餘毒,還曾經與被廢黜的東倭明智幕府有往來。
拿著這些證據,吳現將覃徽鳳緝拿下獄,嚴刑拷打,逼他招供。
覃徽鳳的同伴們在獄外焦急不安,他們認為現在到了正教宗儒最危急的時刻。
於是他們四下串聯,各地散布傳言,說朝中奸臣當道,正仁君子慘遭迫害。意圖學習前朝年間,東林黨人煽動市井百姓,造成民意洶湧的局麵。
可惜的是,江浙東南,經過天理教之亂,各地世家幾乎死傷殆儘。明盟一係趁機大行新政,推行產業公會和農業公會,填補地方基層勢力。
願意聲援和支持他們的也就嶺東、河陰、河東、直隸部分府縣。這些地方,大批地主已經感受到明盟新政的咄咄逼人。
尤其是同鄉中那些靠上明盟新政的“背棄之輩”,進入到整個工業革命新經濟產業鏈中,大發特大,讓他們羨慕嫉妒恨。恨不得將那些“叛徒”打翻在地,再搶了這些人的財產。
事情倒是鬨大了,可是被迅速定義為“謀亂”!
不用岑國璋出手,兵部尚書楊瑾就把三省四地的亂事給彈壓下去。然後開始清算,覃徽鳳賜死,覃家家產被抄沒,覃北鬥沒多久也病死。其餘數百人受牽連,或殺或流放。
舊勢力遭到沉重打擊。這是他們最後一次有規模的反擊,以後隻能看到零零星星的反抗。
這可是欽命大案,周年安覺得自己有點得意忘形,一時失了口。為了保住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周年安眼珠子一轉,想出個好主意。
“等上課完,小的帶皇爺出去透透氣。”
“去哪裡?”
“去展駙馬府上。”
“姑父府上有什麼好玩的?還不如小圭子府上去玩。他那裡一堆好玩的玩意。”
“皇爺,潭王爺跟著岑司馬出海去了。”
周年安小心地提醒道。
岑國璋不肯就王,皇太後吳氏就想了個主意,把徐國公主的兒子,李傳圭從衛國公封為潭王。反正正弘帝在駕崩前已經把他以孫輩,隆治帝兒侄輩的身份錄入玉牒,承認是皇室一脈。
隆治帝聽了周年安的話,反而樂了。
“小圭子真是可憐。我隻是從五歲開始讀書而已,他從五歲開始,天不亮就要鍛煉身體再讀書。今年才十二歲,對虛歲十二歲,居然就被岑司馬踢到船上去當什麼海軍見習軍官。嘻嘻,真是可憐。”
隆治帝嘴裡說著可憐,臉上卻是滿滿的幸災樂禍。有比自己更慘的人做對比,才會覺得幸福。
自己的侄兒兼打小的玩伴,被岑司馬如此“折磨”,隆治帝頓時覺得自己其實還是蠻幸福的,文淵閣的讀書,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看到隆治帝沒有理會到自己的良苦用心,周年安有些著急了,“皇爺,展駙馬現在在南城正南坊南海子旁邊置辦了一座宅子,闔家搬到那裡去了。”
朱煥華接任順天府尹後,對京師又搞了大動作。南城許多又臟又臭的水窪,被他雇人挖出淤泥,淘汰乾淨,連成一片。再接通城外護城河,引入活水,變成南海子。
翠柳拂堤,春花秋醉,清波煙靄,如詩如畫,居然成為京城一大勝景。
隆治帝也聽說過南海子的名聲,一時也向往了。
“那我們就去姑父府上拜訪一趟。”
他還沒有親政,皇太後吳氏又管得不是很嚴,所以隻要理由充足,出宮不是什麼大問題。
“皇爺,去駙馬府上,會經過天橋地區,那裡有座錯金樓,負有盛名。現在由昌國公玥二爺管著。”
隆治帝眼睛一亮,立即領悟到周年安所說的關竅。
由於他父親,正弘帝身子最後垮掉,一多半是好色貪歡造成的。所以吳太後在女色方麵,對隆治帝是嚴防死守,生怕他過早失了元陽,不得長壽。
現在十五歲了,這才開始為隆治帝選後,充實後宮。
隆治帝腦子很靈活,他很快就想到了裡麵的弊端。
“玥國舅管著錯金樓,那就不能去。他聽到風聲,要是透露給母後,大伴,你就死到臨頭了。”
周年安打了個寒顫,皇上說得沒錯。是自己沒想周全。很快,他又想到了好點子,亡羊補牢。
“皇爺,錯金樓附近有個濕井胡同,聽說彆有一番風情。”
“濕井胡同?”隆治帝聽到這名字,就遐想連篇。胸口裡的那顆年輕的心,瞬間被洶湧的荷爾蒙給灌滿了。
“大伴,務必安排好了。”
周年安心領神會,“皇爺放心,一定安排好。”
半年後,隆治帝剛新婚沒多久,就突然病倒了。
京城裡紛紛傳聞,隆治帝秉承了先帝爺的優良傳統,娶了一後兩妃後,食髓知味,縱欲無度,所以身體才垮了。
但是少數人,包括幾位太醫知道,皇上不是縱欲無度,而是染上了臟病,從泰西傳來的不治之症-梅毒。
在濕井胡同流連忘返一段時間後,隆治帝不知何時染上這種病。因為羞於啟齒,隆治帝遮遮掩掩,等到病發時,居然病入膏肓。
吳太後仿佛天要塌下來了,她大怒之下處死了周年安以及同黨宦官十幾人,護駕侍衛幾十人後,開始思量自己的尊榮,以及吳氏一脈的前途。
兒子眼看是救不活了,也沒能留下一兒半女,但是大順朝必須要有皇帝。
立誰為新君?吳太後必須好好思量一下。
按規矩是要從皇室子嗣中選一位。可是現在皇室人丁凋零,樂王、壽王還有幾個子孫在世,可他們是逆賊家屬,已經被廢為庶人,從皇家玉牒中除名。群臣不可能立他們為君。
關門會議上,兵部尚書蘇澹提出一個建議,把潭王過繼給皇上為嗣子,立為太子,然後一切順理成章。
首輔楊瑾默不作聲,神情等同於默認。次輔胡之榮當即表示讚同。閣老黃彥章、許遇仙、劉穆然沒有出聲反對,也就意味著讚同。
吳太後看著年過四旬,依然神俊飛揚的蘇澹,猛然間想起十幾年前,自己身居鳳藻宮,與秀福宮的楊妃生死相爭。當時自己身處險境,岌岌可危,是祖母引薦了這位。他在宮外居中指揮,自己照著做,沒多久楊妃就身故。
想到這裡,吳太後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冰窟裡,皇太後軀殼裡的那具靈魂,被凍成了冰坨子。
偏偏這時候,殿外陽光明媚,從窗欞裡照下一道又一道的光柱,無數的浮塵在光柱裡飄動。
“事關社稷大計,還請太後定奪!”蘇澹的高聲打破了殿中的沉寂,也把吳太後的思緒從飄浮中拉了回來。
“準!”在數雙神情各異的目光注視下,吳太後終於艱難地吐出了一個字。
“臣等領旨!”眾臣齊聲應道。
走出殿門,陽光籠罩著他們,給他們的臉上和大紅色的官服上,披上一層金色的細紗。胡之榮是一臉的無所謂,許遇仙則有些凝重和忐忑不安。蘇澹、楊瑾、劉穆然三人卻滿是自信,對視一笑,迎著陽光走在了最前麵。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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