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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想殺雞儆猴,磨刀霍霍卻發現雞窩裡隻有雞沒有猴兒這事,沈棠也不是不知風險,但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要弄到足夠多物資,才能盤活浮姑這座死城。
浮姑城不活——
要死的就不止是浮姑城原來的土著,還有沈棠從四寶郡沿路帶來的老弱婦孺!
雞窩這群雞,無疑是阻礙浮姑城煥發新生道路上的最大攔路虎。
臃腫、殘忍、暴戾、欲壑難填。
同時也是威脅沈棠性命的一柄劍。
哪怕這柄劍在她看來鏽跡斑斑並不鋒利,但不將它徹底折斷,她夜不能寢!
不過這些心思,浮姑城幾個官吏不懂。不僅不懂,甚至還以為沈棠第二天就迫不及待想要抱住地頭蛇的大腿。如此諂媚的小人行徑,將沈棠自掏腰包三月月俸帶來的好感削減了大半,一個個心裡準備早些“移病”。。
人嘛,不蒸饅頭也要爭一口氣。
沈棠喜歡跟他們蛇鼠一窩、沆瀣一氣,儘管去,他們可不想成為張氏之流的爪牙。這幾年沒少受他們的鳥氣和羞辱!
內心這般想,麵子還是給了的。
沈棠讓他們以她的名義給張氏呈遞名帖。
收到名帖的張家家主輕蔑挑眉:“河尹郡郡守沈棠幼梨敬拜……這個沈幼梨是什麼來曆?不過人倒是上道,來的第二日就知道登門,是比以前幾個懂事得多……”
倘若不是山中兵坊被洗劫一空,礦脈消息暴露惹來其他幾家的忌憚、覬覦,繼而導致張氏上下風聲鶴唳,不敢再有大動作,收到沈棠這張拜帖,張家家主會更高興。
此時卻覺得有些心煩。
“……懶得見。”
準備讓人將名帖回絕。
但還未囑咐下去,他動作一頓。
張家家主想起另一樁事情。
改口:“算了,應下吧。”
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沈幼梨是鄭喬那個暴君親封的,誰知道人家有什麼底牌背景?眼下不好得罪,摸清底細再做打算。先前收到風聲,天海吳氏那個吳賢也覬覦河尹。
有沈棠盯著,吳昭德便不好插手。
跟吳賢這個祖上幾代煊赫,家世底蘊名望都不缺的士族才俊相比,自然是沈棠更加好拿捏。人家主動上門示好,自己也不能一點兒麵子不給……
除此之外——
“這位沈郡守可有聯係他人?”
來人回複:“並無。”
張家家主詫道:“哦?”
他以為沈棠會給其他幾家也投上名帖,畢竟張氏在河尹還不算一家獨大。不過,最先向張氏示好,也確實讓他心裡舒服許多。對沈棠初始印象就在及格線以上。
命令下人準備待客。
其夫人道:“聽聞這位郡守年紀很小,才十二三的模樣,麵若好女,俏得很。”
張家家主聽她這話就知道她想要說什麼,眼白微瞥,不置可否地冷哼。
張夫人:“不行?”
張家家主:“自然不行!這沈幼梨也不是什麼世家子弟,你莫要動歪腦筋。”
目前這位張夫人並非原配嫡妻,乃是張家家主在原配難產生女之後續弦的,原配家世不錯,本是他高攀,但老丈人家因為戰亂而遭難,一家死得隻剩一個外甥女,張家家主靠著給老丈人家處理喪事、撫養孤女,暗中吞了嶽丈家的巨財,一舉翻身。
相較於原配嫡妻動輒“耿直勸諫”他的死板性格,他更喜歡現在的繼室。
她哪裡都好,唯獨對原配留下來的女兒不喜,生活用度多有克扣,若非張家家主替她遮掩一二,外界該傳出她不慈的惡名了。又動歪腦筋想將這女兒嫁出去……
倒不是張家家主良心發現,或者有幾分父女情份,純粹是因為他看不上沈棠。沈棠遞上來的名帖都沒說自己出身何地何門,多半就是庶民出身,哪裡配得上世家女?
哪怕那隻是他不受寵的女兒。
因此,他暗暗警告張夫人打消這個歪主意,想將大娘子嫁出去也用不著這樣。
張夫人手指絞著帕子。
“好歹也是個郡守……”
張家家主輕蔑不屑:“郡守?這沈幼梨雖是郡守,名頭聽著不錯,但也得看是什麼地方的郡守。在河尹這片地方,輪得到此人說話?將大娘子嫁出去,丟不起這人。”
正說著,張家家主胞弟來了。
“大兄準備嫁女兒了?”
還未看到人,先聽到調笑。
“二叔來了。”張夫人笑道,“正在談大娘子呢,再過兩年也要及笄,再不相看婆家,怕適齡的青年才俊都被挑選完了,哪裡還輪得到她。與你兄長說,你兄長不應。”
“哦?這就是大兄的不對了。
“浮姑城新來了個郡守,她一聽年紀差不多就想說給大娘子。她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小小寒門出身——哼!也配?”
河尹才多大?
曆任河尹郡守被弄死的有幾個?
張家家主還真沒將沈棠放眼裡。
若非鄭喬下令任命,張氏前不久遭受兵坊重創,他還真不想見沈棠。即便見,也要拖上三五天再看心情見不見。
家主胞弟聞言,頗為讚同。
眼見打算要落空,張夫人心裡有些不舒服,便轉移話題,問道:“方才見二叔麵色紅潤,可是家中又要添丁進口了?”
這個叔子葷素不忌。
這些年不知糟蹋多少農家女。
後院塞二十幾房小妾還不夠,屋子裡伺候的女婢都被染指一遍,連老夫人身邊的侍女都沒幾個幸免。又喜好享樂,縱情聲色犬馬,弄什麼美人紙、美人盂、美人壺。
先前河尹轄內村落突發疫病,他就趁機哄騙庶民家的兒郎稚女狎玩取樂。
想自家丈夫也是一表人才,偏偏這個胞弟活像是老夫人背著公公偷情生的。生得肥頭大耳,臉上橫肉堆積,眉眼凶戾,形似山彘成精,有時看她的眼神都不對。
張夫人心裡厭惡極了。
家主胞弟道:“非是如此,最近尋得一好物,特地拿來給大兄看看。”
張家家主對此興趣不大。
隨口一問:“什麼東西?”
家主胞弟嘿嘿一笑。
張家家主一看就知道自家胞弟又尋得一美人了。他這個胞弟雖然混賬,但就這點好,行事大方,有什麼好的,第一想到他這個兄長。不過,他今天實在沒功夫賞美。
家主胞弟道:“為何?”
張家家主:“河尹郡守要來。”
說什麼來什麼。
天色剛黑沒多會兒,下人入內來報。
張家家主嗬嗬冷笑:“這不就來了。”
家主胞弟對所謂郡守毫無敬畏懼怕之心,他後院有一房小妾還是某一任郡守送的呢,二人一塊兒稱兄道弟。聞言,便道:“倒是要看看,這位新郡守,何方人也!”
不多時,下人引河尹郡守進門。
張家家主象征性出門幾步迎接。
看到來人還小怔了一下。
他知道沈棠年紀很小,但真正看到人才知道具體有多小,特彆是身後還站著個身高逼近兩米,身形魁梧,體格健碩,肩寬腰窄,四肢肌肉強勁有力的壯漢共叔武!
他施了一禮:“見過沈君。”
沈棠拱手還禮:“張家主,幸會。”
敏銳注意到令她渾身不適的視線。暗中循著看去,見一肥頭大耳的壯碩中年男子,眼底隱隱閃爍著貪婪猩芒,粘稠惡臭的視線幾乎要黏在她臉上。
此人:“沈君好生年輕。”
沈棠淡聲問:“這位是?”
張家家主將沈棠領進門,分賓主落座。
他道:“吾之胞弟。”
沈棠聞言,眼睛亮了一亮。
哦,還真是趕巧了。
此人名聲可謂是“如雷貫耳”啊。
沈棠早就想會一會,沒想到這就看到了,果真如白素說的,活似山彘成精。
這位“山彘精”不顧禮數,看著沈棠那張穠麗俊俏的臉蛋,道:“倘若不是沈君腰佩文心花押,周身文氣清冽,吾還以為沈君是天上仙子下凡……冒昧一問,沈君可有婚配?”
沈棠:“……並無。”
心下挑眉,她倒是沒想到這位張家家主胞弟也是文心文士——也是,能橫行這麼多年,還讓張家家主勤勤懇懇給他收拾爛攤子擦屁股,不可能是個純粹廢人。
“吾膝下有一女,與沈君年歲相仿……”
沈棠:“……”
表情管理險些失控。
不知該吐槽自己十二歲被說媒,還說了個小姑娘,還是吐槽這位家主胞弟的眼神——這眼神可不象是看未來的乘龍快婿啊。
沈棠內心腹誹這頭“山彘精”口味重,竟然想給自己盯上的人介紹給自己女兒,貴圈真亂。她拒絕:“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年歲還小,暫時無心考慮此事。”
事業遠比戀愛香。
張家家主也不出聲打斷。
他是兄長,自家胞弟撅一撅屁股他都知道對方醞釀什麼屎尿屁,如何不知道對方真正目的。看“女婿”?嗬嗬,看“女婿”這張臉吧。
眼瞧著胞弟越說越不像樣,他才出聲截下話題,詢問沈棠此番來意——究竟是萌新來拜碼頭求大腿,還是來打聽摸底的?
沈棠的回答哪個都不是。
她是來尋人的。
聽底下幾個官吏說張氏手眼通天,生意做得也大,門路多,便厚顏登門尋求幫助了。
張家家主琢磨沈棠這話的真實性。
琢磨著,所謂的尋人是假,借著尋人的由頭跟張氏搭關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是真——以往也不是沒有這麼乾的郡守。不過那位郡守廣撒網,腳踏數條船,再加上隨意摻和河尹各家爭奪,被發現就被搞死了。
沈棠怕是“故技重施”。
心下一番思量,已有主意。
“這是小忙,何須沈君親自跑一趟?派人過來捎一句就行。不知沈君要尋的這人是誰?有何特征?家住何處?家中幾口人?籍貫何處?”張家家主準備敷衍兩句就把沈棠打發走。
他張氏又不搞尋親項目。
沈棠拿出先前設計好的一套說辭,要尋的人是她那位族中行三的阿姊。
張家家主敷衍應下。
又問:“治所戶冊沒找到人?”
“阿姊應該是兩年前來的河尹,彼時戰亂頻發,河尹戶冊也來不及登記……”
沈棠說著歎氣。
張家家主內心哂笑一聲。
什麼“來不及登記”?
那幫人窮成什麼樣自己會不知道?
純粹是人手不足,書簡筆墨極度缺少,於是裁減各處開支,對難民管理鬆散。
來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一概不知。
而自家胞弟也喜歡挑這樣的人家下手。
因為沒有路引登記,死了也白死。
惹不了多少麻煩……
思及此,張家家主心頭一突,眼皮輕顫——這位沈君相貌出眾,想必阿姊也不弱,若是跟著難民一起來的河尹,難保不被自家胞弟看上——他暗中瞥了眼目光癡迷貪婪的胞弟,暗罵。
光顧著下半身的事兒!
遲早死這上頭!
他擔心沈棠是來興師問罪的。
雖說不懼,但被纏上也麻煩,特彆是現在張氏還被其他幾家盯上的節骨眼兒。
可不能被人捏住把柄作筏子。
一番試探卻發現不是,沈棠的表現完全不像是喪失血親,倒真像是來找他幫忙尋親的。張家家主心下稍定——十二歲的少年能有什麼心計?有心計也不可能麵麵俱到。
他道:“回頭便吩咐下人去尋,沈君放心,定能讓你們一家團聚。”
沈棠鬆了口氣。
笑道:“有張公這話,吾也放心了。”
說完頓了一頓。
“對了,還有一事。”
張家家主問:“何事?”
沈棠道:“治所年久失修,府庫空虛,連尋人修繕都難。此番登門,便是厚顏想向張公借點以讀嚴冬。先前收留過多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庶民,那點兒微薄家底怕是……”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張家家主:“……”
合著還是來打秋風的。
見過這麼多任河尹郡守,到任第二天就登門開口借錢借糧的,卻是頭一個。
張家家主作勢麵露為難之色。
“非是不肯,實在是有難言之隱。”
他開始熟練哭窮。
什麼天時不好啊、底下的佃農跑了啊、田地肥力貧瘠啊、營生不好做啊、這幾年已經儘己所能捐贈好幾大糧倉……
總而言之一句話——
沒錢沒糧!
找他們借是找錯人了。
眼前的年輕郡守年紀小,被說得麵皮臊紅,支支吾吾道:“可、可是——”
張家家主開始不耐煩。
道:“還請沈君體諒吾等不易。”
沈棠抿唇,水潤的眸子委屈巴巴,看得人忍不住心生憐愛——特指那位“山彘精”,張家家主隻覺得心煩——那雙紅唇吐出來的話卻令人神經緊繃:“吾查了這幾年的稅,張氏名下營生一分市稅未繳,名下田地近六百頃,賦稅僅百升……這叫不易?”
話音落。
少年的眸子陡然銳利如刀。
直刺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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