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洞窟少女

2015-04-30 作者: 森萬象
第1章 洞窟少女

楚國,清風村。

傅沉舟是個生活極有規律的人,每日一早趕至範先生的書塾,及至中午下課,滯留一會兒,孤身入山林去見那個她,筋疲力竭後,再返家睡眠。

今天也不例外,等到下課後,他並沒有返家,反正空空蕩蕩的木屋子裡,除了自己再無第二人。

像往常一樣,他會到書塾的後院先避一陣,免得被同窗們糾纏。

他喜歡仰頭望天,天穹之上,依稀可見一層半透明薄幕,那是籠罩整片大陸的穹蝕結界,抵禦各大異族侵犯。

倘若幸運,偶爾抬頭望天,還能瞧見一道道稀奇古怪的身影衝撞過來,比如額生豎目的三眼族、背生雙翼的天羽族、下身如魚的鮫人族、振翅裂空的化蝶族、與天齊高的巨人族、三頭六臂的蓮身族……

這些是企圖侵略人族祖地的異族,可惜無論它們如何強悍,終究衝不破結界,無法染指人族最後的淨土。

說實話,傅沉舟很向往大陸之外的世界,更對異族們充滿了好奇……可惜,今時今日的人類早已不是曾經君臨天下的霸主,不得不屈辱地困守於沉戟大陸。

不知不覺,其餘同窗都已回家,按習慣他會在這個時刻孤身離去,卻被範先生叫住。

“範先生,有事嗎?”

範先生全名範知客,是一位身形瘦削、溫文爾雅的中年男子。

他凝望著傅沉舟,輕歎了口氣,說道:“沉舟,其實又是關於保送入召喚聖院的名額。”

傅沉舟眉頭一皺:“是誰?”

“是村長。”

傅沉舟臉色微變:“村長家也有一個名額,保送林雨不成問題,而憑林風的武魂和本命戰獸,入院試十拿九穩,大可依憑自力,為什麼跟我索要?這個名額是我爹娘用性命換來的!”

範先生又何嘗不知。

全村上下隻有兩個保送名額,異常珍貴,但這並不是說一處小山村就該有兩個名額。

事實上在過去,清風村根本沒有勞什子的保送名額。

十五年前的戰爭,村長兒子和兒媳婦,即林風、林雨兩兄弟的父母,還有傅沉舟的父母,整個村子最強大的召喚師們戰死沙場,聖院才贈予保送名額,撫恤英烈家屬。

保送名額並不是單純的榮耀那麼簡單,而是意味著兩名召喚師!

即使擁有最弱小的黃級下品武魂,也能成為魂士,是個人都能滿足條件。但想成為更加強大的召喚師,不但要求武魂在玄級以上,而且必須具有某種生物形態或者元素親和力。

武魂品級依據天地玄黃劃分四級,每級又劃分為上中下三品。

辨認方法較為簡單,當魂士釋放武魂時,其身周環繞氣流,若氣流呈黃色則為黃級武魂,玄黑色為玄級,灰銅色為地級,天藍色為天級,其中一道氣流是下品,兩道中品,三道上品。

然而,成為召喚師的要求不僅於此,還需想方設法進入聖院,獲得認可才行。

全大陸唯獨聖院掌握著召喚寶典的製作方法,且每次賜予召喚師的,僅是一紙召喚聖頁。

召喚寶典是能與其他生物訂立契約關係的特殊媒介,一張召喚聖頁隻能契約一體召喚生物。

聖院通過對召喚寶典的絕對壟斷以及限製分配,掌控了全大陸所有的召喚師,亦借此成為當仁不讓的大陸霸主。

即便如此不自由,召喚師依然是最受推崇的存在,世上大部分人也更願意成為召喚師,而不是魂士。

何況,召喚師並不與魂士衝突。

可惜,想成為不代表能成為。

世上大部分人根本不具備成為召喚師的資格,或者無法進入聖院,獲得認可。就清風村而言,已有十數年不曾誕生召喚師,近百年來也僅十人考入聖院,其中三人後來還被驅逐。

村民們天賦實在不行,但強者為尊的世界,誰不希望成為召喚師,便欲染指保送名額,借此進入聖院。

他們不但不感激為國獻身、為民犧牲的英烈後裔,反而想奪取那用鮮血換來的機會。

這十五年來,不斷有人對兩家威逼利誘,欲奪取珍貴的保送名額。

老村長作為全村最強大的魂士,雖年邁體衰,但餘威猶在,無人敢動林家兄弟的名額。

傅沉舟就不一樣了,無依無靠,受儘欺淩,若非村長照拂,恐怕早就死在了某個犄角旮旯裡。

終於,他年滿十六歲,一個月後便是南桑青州分院一年一度的入院試,屆時憑著保送名額,直接錄取,再獲得第一頁召喚寶典,就能成為真正的召喚師!

他又怎肯把名額讓予彆人!

範先生搖頭輕歎:“開口的是林風,但他是為了周絮煙。”

周絮煙?清風村第一美女?

傅沉舟有點離群孤僻,卻也識得周絮煙,甚至可以說是很熟悉。不過,他並不是對全村第一美女抱有好感而熟悉,恰恰相反,是很討厭對方。

兩個本該沒有任何交集的人之所以交惡,起因是一個玩笑。

傅沉舟曾有一位幽默滑稽的朋友,那天突發奇想,打算冒充彆人給周絮煙寫情書。

被冒充的那人同樣是朋友,否則也不會跟他嬉鬨,正巧暗戀周絮煙,儘管在開玩笑前就察覺此事,但覺得是個表明心意的機會,半推半就下便默許了,甚至後來還加入進來。

可惜這兩位寫信水平委實不行,便求傅沉舟捉刀代筆。

傅沉舟一開始有些抗拒,在二人勸求下才同意,也確實覺得新奇有趣,加之他朋友不多,異常珍惜,難得對方央求,焉能坐視不理?

最重要的是,署名人自己都默許了,他代筆也算師出有名。

收到信件後,周絮煙高調公開了這封情書,且氣憤不已,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而瞧在眼裡的護花使者們頓時出離憤怒,誓要找寫信的家夥算賬!

傅沉舟不願跟人深交,但成了朋友便是肝膽相照,準備挺身而出,一個人承擔罪責,畢竟信是他寫的。

不過,周絮煙等人先一步找上了署名人。

當初幾乎就直接開口同意代筆的署名人,二話不說,供出了傅沉舟和他朋友,而那位“朋友”又毫不猶豫出賣了傅沉舟,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

事實上,整封信從頭到尾就是傅沉舟一人撰寫,百口莫辯!

男子漢敢做敢當,傅沉舟也不是不肯承認,但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誤以為是朋友的兩個人,竟然這麼不講義氣!

信是傅沉舟寫的,但不過是從犯,主謀另有其人。何況他都願意一人承擔罪名了,反正為保送名額的事情,自己一向不招人待見。

隻是那兩個所謂“朋友”的做法,令他心寒。

一時間,傅沉舟成了卑劣無恥、毫無擔當、陷害朋友和自不量力的癩蛤蟆!

自那以後,他不斷遭周絮煙的護花使者辱罵毆打,加上為了保送名額的事情,某些人借題發揮、暗中挑撥,令他處境愈發糟糕。

他不得不下課後,躲藏起來,避開同窗。

倘若僅是如此,他頂/多不爽周絮煙的高調反應,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有些女孩子本就容易小題大做。

況且他的確該為自己手賤、錯信小人付出代價,雖然擔了些冤枉罪,但買個教訓也算值得!

隻是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令他無比作惡的事情。

周絮煙父母上門,說他所寫情書影響了周絮煙的清白聲譽,要求賠償,不用講,自然是用“保送名額”來作賠償。

除此之外,他還有什麼東西能入全村首富的法眼?

傅沉舟怎麼可能答應!

於是第二天,就有傳言說他恬不知恥,用“保送名額”作為聘禮,向周絮煙父母求親,二老竟有些意動,氣得少女夜不能寐、以淚洗麵。

笑話!

他從頭到尾就沒喜歡過周絮煙,更不要說求婚了!周絮煙父母也不曾提過勞什子的婚事!退一步講,那時候他才幾歲啊,自個兒思想齷齪當他也那麼早熟嗎!

為此,他曾找周絮煙當麵對質,可惜對方儘管沒直接承認,卻也沒否認,而那低頭不語、不發一言的委屈模樣,在周圍人眼裡就是默認了。

自那以後,他益發被疏遠、被欺淩、被鄙棄。

傅沉舟臉色微沉:“林風為了周絮煙索要我的名額,村長怎麼說?”

“村長……”

範先生苦笑道:“如果不是村長開口,你覺得我會跟你提這件事情嗎?”

林風和周絮煙……全村第一天才和第一美女,倒真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老村長一直希望倆孫兒早點成家立業,延續林家香火。

範先生其實也很為難,他實在不願意做這個尷尬的說客,但又不得不,又道:“村長說了,隻要你肯讓出名額,他願意把《風雨劍訣》傳給你,還為你契約一頭強大的本命戰獸,即使你不能考入聖院,也助你進入魂殿。”

但凡具有武魂之人,均可契約一頭本命戰獸。

這本命戰獸自然是越強越好,但弱小也不是不行,關鍵在於武魂和戰獸的相性,以及自身以後的修行方向。

隻不過傅沉舟本打算保送入聖院,在成為召喚師後,甚至更久的將來,才找尋最強大最合適的本命戰獸。

村長願意為他找尋一頭戰獸,也算仁義,更不要說還有他林家傳子不傳女的絕學,清風村毋庸置疑的第一武魂神功《風雨劍訣》。

傅沉舟默默地攥緊了拳頭,良久才又鬆開,道:“我同意。”

範先生鬆了口氣,他畢竟為村長作說客而來,是希望傅沉舟答應條件的,頓時開懷笑道:“傳你《風雨劍訣》不難,現在就可以喚來村長,至於契約戰獸一事,我、村長還有周冰都會幫忙。”

周冰是周絮煙的母親,全村第二魂士,僅次於村長,且為人八麵玲瓏,在附近最大的城市——霧風城都有不弱的人脈關係。

至於範先生,則是曾進入過聖院的奇才,雖被驅逐,但也遠勝旁人,若非年紀輕了點,怕就不是全村第三,而是第一高手了。

傅沉舟正視範知客,搖頭道:“範先生,你誤會了,我同意讓出名額,但是不需要村長給我補償。”

範先生微微一怔:“你……”

不等他說話,傅沉舟便擺了擺手,道:“我無依無靠,之所以能活到十六歲,是因為村長照拂,名額還恩,兩不相欠。”

範先生眉頭微蹙,想要勸他,但是瞧著傅沉舟堅毅而平靜的麵龐,又不知如何開口。

這孩子實在太倔強了!

傅沉舟的心思其實很簡單,既然你們千方百計想要這個名額,好!給你們!

區區一個名額,某些人臉皮都不要了。

不就是挾恩圖報嗎?正好,咱們來個兩清。

正是因此,他才一口回絕掉村長補償,拿了人家好處就是另一種交易,不拿才能一筆勾銷、互不相欠!

他不再欠任何人,也不需要背負任何東西!

辭彆範先生後,傅沉舟一如既往,孤身潛入山林,輕車熟路地九轉八繞,足足走了半個小時,來到一處隱蔽的山洞。

甫一踏入洞中,他耳邊就響起了一個急切的聲音:“笨蛋,今天該答應我了吧?”

傅沉舟不急不躁地繼續前進,淡定地道出兩字:“不行。”

話落,他恰好走到了洞窟最深處,但見其中熊熊燃燒著一團熾熱的大型火焰,而於火焰中,赫然懸立著一位身披赤袍的少女。

這是一位極美麗的女子,如涅槃鳳凰,出塵脫俗,透著一種難以言明的美,與身周正熊熊燃燒的火焰完美合一,仿佛她是熾烈火焰的一部分。

這風姿絕世的女子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金紅色長發輕舞,長長的睫毛顫動,眼眸似迷蒙著水霧,紅唇玉/齒閃爍著晶瑩的光澤,頸項纖秀,冰肌玉骨,精致的五官,絕美的容顏,曲線玲瓏的玉/體,讓人感覺到無暇無垢,是如此的完美。

少女粉唇未動,卻詭異地發出聲音:“還需要考慮什麼?隻要你肯答應,待我擺脫封印,恢複力量,就可以實現你的夢想,何況你還能借機報複那些欺辱你的村民。”

傅沉舟白了她一眼,平靜道:“我雖不喜歡他們,卻也不至於大開殺戒。”

少女氣得咬牙切齒,大怒道:“你個笨蛋!包括你視作恩人的村長,全村上下就沒一個好東西,他們欺辱你、誤解你,你就該報複他們,殺光!統統殺光!”

“我知道,就在剛才,村長要走了我的名額。”

少女黛眉一翹,驚詫道:“保送入聖院的名額?我早說了,那村長根本不是好人,這樣你還能忍!”

“我隻求問心無愧,何況這對我而言,並非全是壞處。”

傅沉舟攥緊了拳頭:“清風村就是一個囚籠,保送名額是枷鎖!我為英雄之後,而就因為爹娘是保家衛國的烈士,所以我也不得不做個好人,甚至還要用一輩子來守護這個爹娘豁出生命也要保護的家園!可惜我想過我自己的生活,不願被任何東西束縛,包括父母家人!”

“我不想成為壞人,卻也無心做個好人。”

傅沉舟深吸了一口氣,還有一句話他隻在心中自語:【何況那些從小到大在腦海中閃現而過的景象,一次次告訴我,這裡一切包括父母在內,都跟我無關!我是一個來自地球天朝的普通青年,一個意外死於車禍,轉世投胎卻依然忘不了前世的穿越者!】

是的,他是穿越者。準確來講,他不知為何轉世投胎在這個世界,亦不知為何沒有忘記前世。

這是他一個人的秘密。

可惜,他並不是直接擁有前世記憶,而是逐漸覺醒。

一歲時擁有前世一歲的記憶,十歲時擁有前世十歲的記憶,以致於初時甚至無法分清前世和今生。隨著年齡增長,越來越多記憶蘇醒,他才慢慢明悟自身情況。

“總之,我要繼續修煉了。”

他雙手伸向少女四周的火焰,緊接著,從他額前眉心處釋放出一道淡淡的灰芒,最終發散並形成一圈如煙似霧的淺灰色光環。

魂力之光。

他正在做魂師的修煉。

武魂是一個人靈魂的凝縮和表現,生命的另外一種形式,因此理論上,所有人都具有武魂,可以成為魂士。

武魂根據修煉方式,分為體武魂和意武魂兩種。

體武魂內求自身體魄,外求天地靈氣,體氣相合,凝成體魂力;意武魂主修精神力,感悟天地元素,彙成意魂力。

不過,武魂並不是一開始就具有,而是於十六歲生辰時,方才覺醒。

正是因此,要成為魂師和召喚師的第一個前提是年滿十六周歲。

可惜,傅沉舟不但不是擁有天級武魂的天才,而且連成為召喚師所要求的玄級武魂都不具有,僅是最弱小的黃級下品武魂。

雖然武魂或有希望提升品級,但是往往借助於傳說中的天材地寶,萬年難得一見,純屬虛無縹緲的傳說。

十六歲生辰時,他無奈、悲傷、絕望,區區黃級下品武魂,可成不了召喚師,甚至作為魂士也必然弱小,契約本命戰獸也隻能選擇最弱小的存在。

他即使借名額保送進入聖院,最後十之八/九也跟範先生一樣,終將被驅逐!僅有極小幾率,獲得聖院賞識,或賜予異寶來提升武魂品級,他才有那麼一丁點希望成為召喚師。

至於魂士,眾所周知,無論體魂士還是意魂士,都不及召喚師,更不要說兼修魂道的召喚師了。

他不甘,十六年來一心一意想要成為召喚師,為之努力,為之忍受了無數屈辱、欺淩、誤解!

可惜夢碎了!

他狂奔入山林,竟爾在無意間發現了這個洞窟,從而結識了火焰中的少女。

夜穹蒼。

她自稱被人鎮壓於此,懇求傅沉舟解救。

漫長歲月以來,夜穹蒼以自身修為耗儘了大部分封印,僅餘一道“九日金烏天罡氣”,也已大不如全盛時期,但要自行突破,少說還要千年,遂懇求傅沉舟相助,而破禁之法也不難,隻需以人血澆灌即可!

所以她打算把所剩無多的力量借給傅沉舟,然後交由他去屠戮清風村,以村民之血,削弱“九日金烏天罡氣”,使她從內部一舉擊破。

可惜,傅沉舟始終不肯答應。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不願搭救夜穹蒼,隻是想用自己的方法。

他左手從腰間掏出一柄匕首,割開右手食指,鮮血隨之湧/出。

“笨蛋!”

夜穹蒼瞧在眼裡,止水般心境亦起波動。

從半年前開始,傅沉舟就不斷以自身鮮血澆灌“九日金烏天罡氣”,像個傻/瓜一樣,用最愚蠢的方法慢慢救人。

笨蛋!笨蛋!笨蛋!

夜穹蒼一次次咒罵他,甚至想過趕走他,但是這個笨蛋依然每天分秒不差地來到山洞,無論心情多好抑或多糟,沒有一天例外。

“我可不是為了救你,而是要收取九日金烏天罡氣,恰好我的武魂是土火雙屬性,而且五行相生中,火生土,收取九日金烏天罡氣這至陽至剛的火屬性天罡之氣,當可提升我的武魂品級。”

夜穹蒼毫不客氣,照例罵了一句:“笨蛋!”

大部分人遇到這種情況,恨不得隱瞞真實意圖,說是一心為了救人,借此邀功,而他卻急著撇清救人的事實,仿佛真的自私自利,所做一切全為自己。

笨蛋!

假好人!

時間就這麼慢慢流逝著,一個默默的修煉,一個兀自的咒罵。

半年來,這就是二人在一塊兒時最常做的事情。

詭異的是,傅沉舟也好,夜穹蒼也罷,從未覺得厭倦。

他們太孤獨、太寂寞了。

傅沉舟失去了所有的朋友。

夜穹蒼被封印了漫長歲月,唯有蟲蟻為伴。

茫茫人海中、紅塵俗世間,兩個孤獨的人相遇,以彼此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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