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翰文看著隨機抽的付有財的情況跟牢頭的總結差不多,也就沒心情再問其他的了。轉身就出了按察使司大牢。
隻是在門口,不知道誰走漏了消息,好些人同樣跪著喊冤的,堵在那裡。
“高大人,冤枉啊,我那弟弟侄孫冤枉啊!”
“高大人,冤枉啊,我那兄弟是個老實人啊!”
一排老年人齊刷刷地跪在地上,五十多歲起步,這陣仗,確實有些騎虎難下。
好在按察使司的兵丁就在門口。高翰文也不怕什麼混亂。
一個個一邊喊冤,一邊雙手托著狀紙遞上來。
“收上來”
“多打幾個火把,本官就在這按察使司門口看看,去把提刑僉事叫來。”
高翰文現場收上來了十來份喊冤的狀紙,看完了八份,提刑僉事才火急火燎地衝了進來。
“讓讓,讓讓”
“卑職,拜見高大人。下官這才從衢州那邊返回,不能迎接,望大人海涵。”
溫僉事那是一臉汗水與誠懇的樣子。
高翰文打量了一下溫僉事,知道這也是個不粘鍋。本該暫代按察使一職,隻是胡應嘉作妖起來,立刻就以巡視地方刑名為由開啟了離線巡查模式。
搞得好幾次,胡應嘉、朱七找人來一起分鍋都找不到這家夥。總是會在合適的時候玩消失也是一種本事。
到了地方,就隻巡查已經定案的曆史重大要案,現在這個叫魂巫師案那是一點不挨著。
知道高翰文快返回杭州了,才掐著時間返回按察使衙門。生怕回來早了,彆人找他伸冤做主。
要是十二生肖裡有泥鰍,這溫僉事就該是屬泥鰍的。
“你也看看吧”高翰文把自己看過了的遞了過去,自己又接著看了起來。
大門外麵,好多城裡的族長族老團頭都慢慢站了起來。大人能這麼認真看案卷,那多半是有心一問究竟的。自己族人、社員鐵定是冤枉的。隻要大人接了狀紙,那出獄也就八九不離十了。
“這樣,這一晚上,本官還是不能隨意拍板決定。朝廷自有法度,各位信得過我高翰文,就請回去奔走通知讓其他人覺得因著叫魂巫師案一事也有冤屈都來按察使司衙門投告。溫僉事會專門負責向本官彙報這件事。大約三五天,總是有結果的,如何?”
高翰文幾句話,終於是把眼前人打發走了。
轉頭對身邊的溫僉事說道:“看出點什麼沒有?”
“沒有,大人叫屬下做什麼,屬下就做什麼。無論是誰都以律例為準,下官沒有自己看法。”
溫僉事這話,頗有一股自己和總路線一起搖擺的味道,高翰文笑了兩聲也沒逼他。共事三年多了,什麼人什麼性格已經是注定的了。沒必要自討沒趣。至少溫僉事不作惡,就這個品質在大明這個左右搖擺的朝廷裡麵已經是實屬難得了。
高翰文一路走,一路越來越覺得好笑。
農村,宗族內部相互拆台舉報,恨不得直接搞死族人。到城裡,怎麼這些族長族老就這麼願意給族人作保了呢?特彆是那個喊冤侄孫的,最開始還以為是親侄孫,結果都他娘出五服了,拐彎抹角的侄孫。就這還來下跪作保。
所實話,受到後世宣傳影響,高翰文一開始一度覺得宗族都是趨炎附勢,欺負弱小的國中之國,必然內部矛盾重重。但從這一次叫魂巫師案的衝擊來看,似乎不是的。
撕破臉的宗族基本都是農村,在城市反而一團和諧,甚至幾乎不沾邊的遠親都願意去拉扯一把。
總不能夠是宗族在農村就是壞的,進城了就成了好人吧?這不成了窮生奸計,富長良心嗎?
高翰文一個人邊走,邊看杭州一路上慢慢恢複的人氣,能夠隱約聽見很多人在傳金翠蘭逛街的小道消息。還真是小道消息最可信啊。
到布政使司衙門時,終於有了新思路。如果新學始終得不到農村那群頑固保守一輩子就想安穩當農民的人的支持,未來再遇事,這股農村洗劫城市的路子肯定還會再來一次。這幾乎是幾千年的路徑依賴了,遇事就率領農民洗劫城市。
農村有人,城裡有財富。農村人動員成本低,城市人成本更高。洗劫城市這個路子如果沒有其他機製化解幾乎是個無解的存在。無論朝廷還是草頭王一旦需要都會忍不住走這一步的。甚至還沾沾自喜呢。殊不知正是這個路徑依賴壓製了城市工商業更高形態的發展。
其實在新學之前,城裡同樣有很多宗族相互傾軋的。最近變好了,無非是有了更多的社團競爭。如果宗族不得人心,良民都更多向社團靠攏,尋求支持。最終宗族與社團形成了一個相互促進的機製。
宗族有天然的血緣親情,社團擇優各項技術、資料信息。往往是族老出麵彙總宗族內各親友的社團信息,再選重要的在宗族內宣傳普及。
而農村,還停留在幾乎隻有宗族的樣子。哪怕是建德、淳安兩縣組織了掃盲與租地合作社,但稍微能耐的都跑城裡不回去了。另外農村基本還是按姓氏聚居,改變並不大。
但改變這些是有代價的。對於非技術工作而已,城裡作坊招募流民的工錢要比去杭州鄉下招農民便宜多了,而且還穩定。本地農民動不動就跑回家農忙。沒有城裡招工的經濟刺激,想要自發變農村宗族枷鎖為助力,那真是難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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