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章 我就是“浪華的麒麟兒”【5000】

15天前 作者: 漱夢實
第869章 我就是“浪華的麒麟兒”【5000】

第869章 我就是“浪華的麒麟兒”【5000】

雖然很離譜,但對於“有部分京都士民很同情長州”的這等奇事,青登還是能夠理解。

雖然長州儘不乾人事,可不管怎麼說,它都占據了“攘夷”的大義。

“尊王”暫且不論,但“攘夷”絕對是時下最大的政治正確,沒有之一。

縱使用儘世間最華麗的辭藻,也沒法粉飾西方列強的暴行。

以“黑船事件”為代表的種種行徑,都是妥妥的侵略行徑,沒有任何辯駁的餘地。

從《神奈川條約》到《安政五國條約》,幕府同西方列強簽訂了一係列不平等條約。

雖然這事兒不能全賴幕府,實乃現實壓力所迫,但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幕府的這些行徑就是不容爭辯的賣國。

麵對“屈服於西方列強的淫威之下”的嚴厲指控,幕府從不敢正麵回應,隻敢做模糊表述,哪怕滿嘴苦澀也隻能強咽回肚子裡。

總而言之,隻要長州仍占著“攘夷”的大義,就總會有人予以同情、支持。

有部分京都士民同情、支持長州——青登能夠理解。

又是賣“長州萩餅”,又是跳“長州勝”。

又是不跳舞會死小孩,又是參拜長州誌士的墳墓能治病。

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這些離譜事件紮堆冒出來。

用現代的話語來形容,這就是標準的輿論戰、認知作戰。

打擊佐幕派的士氣,抬高尊攘派的形象……不可謂不用心良苦。

幕後黑手是誰?

答案不言而喻。

“長州雖已是瘦死的駱駝,但總歸比馬大啊……”

青登以隻有他才能聽清的音量,這般嘟囔著。

毫無疑問,長州是最大的嫌疑者。

如今的長州已是岌岌可危。

為了自救,他們乾出啥樣的事兒來,青登都不會感到驚奇。

當然,除了長州以外,青登也想到彆的可能性。

比如居心叵測的薩摩藩。

再比如詭計多端的法誅黨。

總之,加強警惕總沒錯。

——得加強京都的諜報網才行……

一條條計策、謀略從青登腦海中浮現而出。

從剛才起,東城新太郎就兀自站著,靜候青登的反應、指示。

好一會兒後,青登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晾了對方許久。

“東城君,抱歉,讓你站了這麼久,坐吧。”

他一邊說,一邊朝身前的榻榻米比了個“請”的手勢。

東城新太郎搖了搖頭。

“不,我站著就好。”

青登微微一笑,頰間浮現意味深長的神情。

“你還是坐下吧,我接下來有很長的話要對你說。”

東城新太郎聞言,輕蹙眉頭——他感受到了青登語氣中的異常情緒。

未待他做出回應,便見青登緩緩起身,背著雙手,移步至不遠處的窗邊,麵朝窗外的景色。

“那麼……該從哪兒談起好呢……首先,我是繼續叫你‘東城新太郎’呢,還是改稱‘風見一馬’?”

霎時,東城新太郎瞳孔微縮,眸中迸出犀利的精光。

奔襲池田屋的那一夜,青登偶然間發現東城新太郎的右腹間有十分明顯的燒傷痕跡。

青登老早就想向對方求證此事。

怎奈何,京都夏之陣、改革幕府軍製等要緊事情紛至遝來,使他根本無暇它顧。

僅瞬息的工夫,東城新太郎就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沉著地反問道:

“……殿下,您在說什麼啊?‘風見一馬’是誰?”

他的這番回應,完全在青登的意料之中。

他話音剛落,青登便不急不換地說道:

“約莫在去年年末,我為促成秦津藩與葫蘆屋的同盟而首次前往大阪時,偶遇一位老者。”

“此人曾參與27年前的‘大鹽平八郎起義’……”

青登將他偶遇老者,以及老者親口講述的風見一馬的故事,言簡意賅地逐一道出。

他每說一句,東城新太郎的麵部神情就變化一分。

待青登語畢,他久久不語。

青登也不著急,安靜等待。

落針可聞的寂靜緊緊包裹房間內外。

約莫10分鐘後,無悲無喜的笑聲打破沉默。

“……哈、哈哈哈……”

雖然嘴上在笑,但東城新太郎卻露出苦澀的表情。

“想不到在我的有生之年,竟還能聽見有人喚我為‘風見一馬’……”

說罷,他深吸一口氣,然後轉過腦袋,直勾勾地看著青登,麵部神態變得格外凝重。

“沒錯,我曾經的名字……就是‘風見一馬’。”

此言一出,現場氛圍再度被寂靜所支配。

儘管已經做足心理準備,但在聽見對方親口承認自己的真正身份時,青登還是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老實說,他實在沒法將“浪華的麒麟兒”跟這位身材走形、不修邊幅的大胖子劃上等號……

然而,鐵一般的事實擺在其眼前,他縱然不信也隻能接受。

他側過身子,將視線從窗外收回,看向東城新太郎,四目相對。

不知是他的錯覺還是事實如此,他總覺得在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後,東城新太郎的麵部神態——特彆是眉宇的那一部分——有了非常細微的變化。

變得更加犀利了。

不像以往那樣,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頹廢之色。

“……曾經名震京畿的‘浪華的麒麟兒’就在我的眼前,而且還是我的老相識……實不相瞞,我直至現在都覺得不敢置信。”

在聽到“名震京畿”、“浪華的麒麟兒”這幾個幾眼後,東城新太郎扯動嘴角,頰間浮現自嘲的神色。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青登繼續道:

“東城君……不,風見君,可否跟我詳細講講你是如何改換姓名,又是如何加入大鹽黨?”

“當然,你若不願細說的話,我也不強求。”

在討平“大鹽平八郎起義”的戰役中立下汗馬功勞的風見一馬,竟棄功名於不顧,不僅隱姓埋名,變換身份,而且投身曾經敵對的組織……其背後的故事,青登若不感到好奇,那肯定是假的。

光是稍微想象一下,他就腦補出一大堆故事。

東城新太郎大概是看穿青登的所思所想,啞然失笑:

“殿下,您若想從我口中聽見什麼蕩氣回腸的故事,那您隻怕是要失望了。”

“我的故事……充滿了難堪與醃臢,並無出彩之處。”

說罷,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似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緒。

“殿下,雖然我這麼說,可能會有些冒犯……但像您這樣的天縱奇才,恐怕無法理解懷才不遇的痛苦。”

“您年少成名。”

“年紀輕輕就展現出驚人的天賦與傑出的才乾,平步青雲。”

“像我這樣的凡人,根本無法與您相比。”

儘管其口吻摻雜若隱若現的酸意,但青登並未展露任何異狀,神態如常。

畢竟……對方所言,皆為事實。

短短4年時間,就從岌岌無名的小小禦家人,躍升為割據一方的大大名、幕府陸軍第一人。

這樣的升官速度,放眼古今東西都鮮有人企及。在統領新選組征戰四方時,戰必勝,攻必取,乃所向無敵的常勝將軍。

不僅如此,他還娶得三位美嬌娘。

令萬千男兒魂牽夢繞的“江戶第一美人”千葉佐那子,隻不過是他的妻子之一——光是這點,就足以讓無數人嫉妒得牙癢癢。

更彆提他的另兩位妻子,也都是風華絕代的嬌滴美人。

官場、戰場、情場,場場得意。

所謂的“人生贏家”,不外如是。

在簡單地誇讚青登一通後,東城新太郎一轉話鋒,換上自嘲的口吻。

“年少時,人們都稱我為‘浪華的麒麟兒’,說我是天才槍士,前途不可限量。”

“哼,他們即使是將我捧上天了,又有何用?”

“再怎麼樣,也改變不了我是下級武士的現實。”

“這個世道就是這麼不公平。”

“除非是像您這樣的神人,否則打從娘胎起,每個人的一生就已注定了。”

“權豪勢要生來就擁有一切。”

“凡夫俗子再怎麼努力,也隻能在糞坑裡打滾。”

“殿下,我不知您是否有了解,我呀,是‘三一武士’出身。”

東城新太郎說著拉扯嘴角,臉上的自嘲之色濃鬱得無以複加。

三一武士——江戶時代的侮辱性極強的蔑稱。

專指那些年俸隻有現金3兩,白米一人扶持(每年免費贈送足夠一名成年人吃一年的大米)的窮武士。

“三一武士”乃武士中的最底層。

這麼點收入,彆說是娶妻生子了,連自己都養不活。

一般而言,幾乎所有“三一武士”都得額外找點種地、糊傘等副業。

可饒是如此,他們的生活水準依然一言難儘,甚至比不上佃農。

因為窮得連平民都看不起他們,所以人們專門起了“三一武士”這一蔑稱來嘲諷他們。

因為侮辱性太強,所以在跟武士吵架時,這是很好用的臟話。

也正因侮辱性很強,所以要謹慎用之。

當你稱呼某武士為‘三一武士’時,那就是開戰的信號了,接下來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足為奇,很有可能你和對方今日隻能活一個。

“殿下,您能想象這樣的感覺?”

“明明自己不缺才能,比誰都要刻苦認真,卻還是窮困潦倒。”

“反觀那些酒囊飯袋,就因有個好出身,所以不費吹灰之力就獲得我夢寐以求的官身。”

“不缺錢花,美人爭先恐後地投送懷抱。”

“我討厭這樣……我不想這樣。”

“我想要錢。”

“我想要地位。”

“我想要官身。”

“我想要有美人在懷,”

“殿下,事已至此,我也不瞞著你了。”

“我之所以修習槍術,並不是因為我喜歡槍術,更不是為了鑽研什麼武道,我沒有這麼高的覺悟。”

“倒不如說,我根本就不喜歡習武。”

“當累得連腰杆都直不起來時,當雙掌的繭和水泡被反複磨破時,我除了痛苦之外,沒有任何彆的感受。”

“然而,縱使苦不堪言,我也咬緊牙關,堅持習武……其中緣由,純粹是為了效仿當年的宮本武藏。”

“宮本武藏打遍天下無敵手,名揚四海,受到諸多達官貴人的禮遇。”

“對於像我這樣的窮苦人家而言,‘習武’是唯一的出路。”

“除此之外,沒有彆的路可走。”

東城新太郎越是往下說,語氣越是沉悶。

青登也不由麵露靜穆的神情。

在沒有科舉製的江戶時代,“努力習武,然後爭取獲得上官的賞識”,近乎成了中下級武士唯一的上升之路。

從某種角度來說,青登也是靠著過人的武力才逐漸獲得上層的關注,進而得到重用。

“雖然我是家徒四壁的‘三一武士’,但所幸的是,老天爺賜予了我過人的槍術天賦,以及超群的腰腹力量,同時還讓我遇見了恩師,讓我有了一絲翻身的希望。”

“多虧了這份才能,師傅他不僅免了我的束脩,還為我提供豐盛的食物,好讓我能夠強健體魄。”

【注·束脩:古代學生與教師初見麵時,必先奉贈禮物,表示敬意,被稱為“束脩”】

“為了出人頭地,我拚了命地磨練槍術。”

“得益於這段痛苦的時光,我的槍術愈發精湛,沒幾年的工夫我就超越了師傅,我的名氣也隨之越來越大。”

“漸漸的,人們開始稱呼我為‘浪華的麒麟兒’。”

“家鄉的父老鄉親都以我為傲。”

“說什麼‘外鄉人都覺得我們大阪人是隻會做生意的奸猾小人,你的橫空出世讓我們揚眉吐氣,我們大阪也是能出優秀的武士的’。”

“儘管鄉親們都很喜歡我、視我為他們的驕傲,但是……很慚愧……我壓根兒就沒拿正眼看過他們……”

“那時的我,滿心想著功名,腦袋裡除了“儘快出人頭地”以外,沒有任何彆的想法。”

“然而……即使我已經萬分努力了,近乎做到‘刻苦’一詞的極致,‘浪華的麒麟兒’之名傳遍京畿,卻還是沒有哪個上官或藩主提拔我……”

“嗬……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啊。”

“這年頭,大名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數不清的藩國因收不上稅而窮得揭不開鍋,連自家武士的俸祿都一降再降,又怎會接納、提拔我這個自大阪來的‘三一武士’?”

“更何況,德川之世,文修武偃,百年不識兵戈。”

“無仗可打,自然也就不需要我這種除了槍術之外就沒有彆的可取之處的家夥。”

“正當我開始感到無助、絕望時……大鹽平八郎在大阪發動起義。”

“當得知大阪發生叛亂後,我非常高興。”

“高興得睡不著覺。”

“高興得恨不得即刻趕赴大阪,平定叛亂,一舉立下不世之功,飛黃騰達!”

“我不敢奢想成為一城一地之主,但卻渴望獲得一官半職,成為不再為錢糧所困,有地位、有尊嚴的‘真正的武士’。”

“於是……就這樣,我毫不猶豫地奔赴前線,報名參加平叛軍。”

“多虧了先前積攢的名氣,我被任命為大軍的先鋒。”

“在遭遇大鹽軍後,我立即如瘋狗般展開不要命的猛攻,使儘必生所學,逢敵即殺,生怕上官看不見我的英勇表現。”

“那一天,是我平生以來首次那麼投入、那麼忘我地揮槍。”

“唯有人數可取的農民軍,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

“正當我殺得痛快、殺得敵陣分崩離析時,我陡然發現槍尖上挑著半截很熟悉的身體……是舟五郎。”

“他是我的老鄉,就住我的隔壁。”

“雖然他很喜歡吹牛,總把‘我認識誰誰誰’掛在嘴邊,但他確實是一個好人,我曾受過他不少關照。”

“被我挑在槍尖上的舟五郎,早就斷氣了。”

“他瞪圓雙目,兩隻眼珠仿佛都會從眼眶中掉出,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一馬,怎麼會是你?’——那一刻,我隱約聽見他這麼對我‘說’。”

“舟五郎現身於叛軍,死在我的槍下……這背後所代表的恐怖事實,使我當場打起了冷顫。”

“當我轉頭向後望去時……入眼處,儘是父老鄉親的殘肢斷臂。”

“有男,有女。”

“有熟悉的,有陌生的。”

“花大叔、八郎、阿卓……他們都是我的老鄉,他們都對我的槍術成績讚不絕口,他們都以‘浪華的麒麟兒’為傲。”

“可我卻……卻……為了博取功名……不,不對,為了博取上官的歡心,把他們全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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