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素說了這話,自顧自從玉座上起來,邁步下去,在李玄鋒身邊稍定,在腰間的玉帶上輕輕一撫,頓時蜂擁出一股白雲來。
這雲氣穿到了兩人足底,便有軟綿綿的力道托舉,迅速升出元素的洞府,他並未徑直向北,而是一口氣向東飛去。
碧水濤濤,海上的島嶼零星,點綴在海水之中,兩人自南飛來,從幾家仙門山門上毫不客氣地飛馳而過,很快就入了東海。
寧迢宵負手而立,突然問道:
“你的靈竅可是在掌心?”
李玄鋒正在觀察著地貌,聽了這話心中微駭,他的靈竅在掌心,幾乎是李玄鋒除了家中符種籙氣以外最大的秘密了。
靈竅本是胎息時接納天地靈氣的窗口,能夠鎖住吸納入的靈氣不使之外泄等到了練氣,呼吸之間自可吐納,再難注意靈竅。
李玄鋒到了青池後自己也仔細研究過,並沒有找到任何記載,隻能把疑惑默默藏在心底,當下被這麼一問,隻能答道:
“稟真人,正是在掌心中,晚輩已經不解多年……”
元素低笑一聲,答道:
“也並非什麼大事,隻是有些少見,遲家有套功法專門用著這類體質行異府同爐之術,故而青池內找不到相關的記載…”
“好在你不是青池弟子,倘若你走的是七歲入宗修行的路子,恐怕早就被人授予了特殊的功法,修了一身修為,儘為他人做嫁衣。”
李玄鋒微微眯眼,點頭應聲,元素則輕聲道:
“此類體質雖然極少,卻對修行沒有什麼太大用處,最多是修行特殊的術法有加持…算得上天賦異稟,卻與那些天生道體、真君血脈沒什麼可比較的。”
元素稍稍一頓,突然開口問道:
“望月湖如何了?”
李玄鋒不曾想他突然問這個,拱手答道:
“托真人庇護,李家已經拿下小半個望月湖,隻等著仙峰轄地調換。”
元素沉沉點頭,輕聲道:
“我若身死,寧家必然歸附遲家,被壓製分化,再難如今天這般獨立在南疆,和遠如今還算得上聽話,伱有事大可與他商量。”
還不等李玄鋒應答,他繼續道:
“和靖雖然是那小子的心腹,可和遠同樣與遲炙雲那兩兄弟關係不淺,兩人必然行平衡之策,至少在婉兒的消息出來之前,沒人敢輕動。”
“等到婉兒的消息流露,無論突破成功還是失敗,至少都不會淪落到太差的境地…”
他突然看向李玄鋒,低聲道:
“我曉得你心係家中,可你要為遲炙雲所用,淵欽要好好安排,你們夫妻心智皆不弱,也應明白如何處事。”
李玄鋒默默聽著,時至今日,他也分不清元素到底是不是真心之言了,無論這個老人出於哪種目的,到底是直接間接幫了自家許多。
他沉默一息,沒有說什麼真人萬壽無疆的客氣話,而是輕聲答道:
“真人放心,玄鋒定然輔助和遠,護佑宗族。”
元素嘴角動了動,不知是何心緒,隻輕聲長歎,溫聲道:
“鏜金門有一道《天須鋥金經》,你若是有心突破紫府,最後隻能落到這本功法上,司徒家還有紫府,你若是想要謀劃,不要太過衝動。”
這老人終於不是冷言冷語的模樣了,隻道:
“你的修行天賦很是不錯,從那山野之中走出,已經是用到了極致,可比起仙宗嫡係還是稍稍差了些,紫府艱難,仔細想好再行動。”
“我寧迢宵修行這麼多年,說到底害在了自己的執念上,你要引以為戒。”
李玄鋒一一應了,元素便不再說話,一邊伸出幾指掐起法訣,一邊駕雲越飛越快,似乎在等候些什麼。
元素稍稍調整方向,在海上飛行片刻,李玄鋒站在元素召出的雲霧上,默默觀察,腳底的海水很快成了深藍色,便知到了龍屬的合水海。
此處是龍屬老巢,妖物甚多,修為高深,實力大都不錯,相比起朱淥群夷海峽人影稀少,李玄鋒隻來過幾次,都是為了除妖。
元素一言不發,駕雲疾馳,很快見前方冒出一抹清氣,由虛化實,竟然是一位紫府真人,化作一青年,身著藍白色長袍,麵容俊美,溫聲道:
“見過元素前輩。”
李玄鋒識得這紫府,當年此人前來拜訪過元素,還透露了元烏即將隕落的消息,等著元素先頷首示意,這才沉聲道:
“晚輩見過濮羽真人!”
此人正是蕖海宗的宗主,號稱能治陰陽,知生死的濮羽真人,俊美得頗有些女相,彎眼一笑,開口道:
“玄鋒不必客氣。”
他好聲好氣,李玄鋒可不敢大意,濮羽真人是東海修士,先前見的一麵更是問元素要不要居入自己身軀,想必也是有些邪性,隻拱手回禮。
濮羽真人並沒有與他多說,很快看向元素,笑道:
“前輩!我估計得不錯,隻差了一月,唐元烏果然隕落…我看著越國的金雨落下,我便明白是他隕落了,積蓄還算厚實…鬨得轟轟烈烈。”
他說笑著,並不怕元素聽了這敏感話題而生怒,元素也沒有什麼麵色變化,反而問道:
“既然如此,不如你看看我,還有多少時間。”
元素此次前來並未遮掩麵容,大大方方的袒露出來,濮羽真人略略瞧了他一眼,略微疑惑,輕聲道:
“不知怎地,我覺得前輩氣息模糊,似乎有大振動,一時半會是看不清了,可以仔細推算一二……”
元素頓時失了興致,擺手作罷,這頭的李玄鋒則發覺眼前的一切漸漸黯淡下來,色彩全失,化為一片漆黑,隻餘麵前兩位真人負手踏雲,色彩依舊。
李玄鋒見著上下左右一片漆黑,沒有光彩,又不見日月星辰,明白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太虛了,全憑足下這雲彩護住自己,飛速穿梭而來。
李玄鋒趁機觀察起來,這些漆黑或濃厚或平淡,他修行的瞳術在此處並沒有發揮什麼作用,雲彩之外都是朦朦朧朧,看不清楚,腳底下黑得驚人,仿佛要將人的靈識吸個乾淨。
而頭頂上有星星點點的白色,或大或小,看不清楚,李玄鋒明白元素性格,更何況兩個真人正在交談,不好出聲去問,隻默默體會。
他還是首次在太虛之中穿梭,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平坦,隻覺得有流水浮動,有時湍急,有時平緩,還有些地勢高聳之處,要往上爬一爬。
李玄鋒在這上不見天下不見地的地方站著,暗暗想著: “聽聞太虛與靈機息息相關,興許是各地的靈機不同,故而在這太虛中行走起來也有不同…”
他這頭在暗暗想著,卻沒有放過這兩位真人的對話,元素話語不多,他本就沒有突破的念頭,觀看更多的是湊個熱鬨。
濮羽真人則截然不同,看起來心情頗為不錯,笑道:
“元素前輩,我卻有一事相問。”
元素將目光投過去,已經是在示意他出言,濮羽真人皺眉,輕聲問道:
“海內越國的三宗七門…大多是青鬆觀道統罷?”
元素點頭,輕聲道:
“不錯,大都源於青鬆觀重明殿六子,彼此道統之間都有所關連,相處都算和睦。”
濮羽真人顯然是早知道此事,點頭道:
“我修成紫府這些年來,在四海常走動,這些年卻陰差陽錯,偏偏從未見過上元真人,隻聽聞他向來不以真麵目示人,故而言很難打聽到他的消息。”
他頓了頓,輕聲問道:
“要我說,海內幾個金丹之間本沒有什麼大仇怨,甚至都算得上有交情,上元突破便突破了…也未必與太越真君一心一意,何必這樣相互阻攔呢?”
“仙道本就日漸蕭條,要是多出一道金丹果位,簡直叫天下鼓舞,道統大興,兩位真君在北邊鎮守,豈不是美事?何必這樣…惹得龍屬、釋修得利…”
濮羽真人沉吟了片刻,似乎有所忌憚,從袖中取出一樣寶珠,小巧玲瓏,靜靜躺在他掌心,散發出紫色霧蒙蒙的光,將三人籠罩了,他終於是說出了口:
“難道為了一個晚輩突破,兩位金丹要大打出手不成!”
元素先是微微一頓,這話在海內可是沒有一人敢說,他隻道:
“興許不止兩位。”
濮羽真人不解,元素則輕輕歎氣,終於答道:
“上元真人行事極正,修的又是玉真道統,這道統曾經是月華元府的東西…果位上曾經坐著的是仙府之人。”
“幾位真君都是謹慎的,隻怕是那果位上有什麼後手,尋常人登上這果位都要怕一怕,更何況上元這樣的性子。”
濮羽真人沉吟不語,元素低聲道:
“大人去了外頭,幾個頑皮孩子聯合起來把屋子給掀了,隻有長子吃了毒打,始終安分守己,不敢動作。”
“而時間漸漸流逝,長子修為到了瓶頸,便念起長輩的好來了,想著叫人回來,畢竟裝了這麼多年的乖巧模樣,期待著得些獎勵,若是大人死在了外頭,豈不是成了笑料。”
濮羽真人聽了這番話,足足十幾息不曾開口,低眉垂眼,良久才輕聲道:
“真君便能得長生,坐上那道果位更是可以抵禦百世輪回,你要說仙人就這樣隕落不見,我是不敢信的。”
“誰敢信?”
元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隻道:
“這幾百年來,卻是先信的人先出頭,重明殿六子確實風頭無量,可這六人之中不信的照樣身隕,至於我這樣至今不肯信的,隻能慢慢老死了。”
濮羽真人沉吟不語,太虛之中的時間迅速流淌,不知過了多久,才見濮羽真人溫聲道:
“到北海了。”
於是身邊的黑色慢慢淡去,浮現出灰白的紋理來,各種色彩也重新浮現而出,一股淩厲的寒風撲麵而來,夾雜著密密的雪花。
李玄鋒舉目望去,隻覺得天地皆白,遠處是無窮無儘的雪白冰山,冰嶽雪雲,幾隻白鷹在冰山之上盤旋,雪花飄散。
“這是北海…”
寒風夾雜著冰雪撞擊在他的鎧甲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他隨手用法力隔住,聽著濮羽真人的笑聲:
“看來是都來了!”
李玄鋒舉目望去,空中浮現出的各色的彩光已經表明了這些紫府的身份,他慢慢低下眼睛,身旁的元素表情還算溫和,轉過來低聲道:
“這些真人要在太虛之中商量一些要事,卻不方便帶著你,你駕風落腳下去,自有本地的宗派前來接待,三日後我便歸來。”
李玄鋒應聲點頭,駕著金風從這雲端飛下去,果然見一身素白的修士來迎,神色頗為恭敬,顯得很客氣:
“在下北海北寰宗弟子,還請前輩隨我過去。”
李玄鋒點頭,隨之向前,這人眼見麵前的李玄鋒一身金甲滄桑,背後背著那長弓造型驚人,一雙鷹眼不經意間很是駭人,心中先多了幾分提防:
“應該是哪個在築基停留多時的修士,身上清氣彌漫,不像魔修…可看這殺氣,也不是什麼好惹的人物。”
他稍微整理,立刻問道:
“不知前輩是哪國哪宗的修士?隨哪位紫府前來?還望留下名號。”
這人態度恭敬,李玄鋒不知道這仙宗是什麼級彆,輕聲答道:
“青池宗,李玄鋒,隨著元素真人前來。”
‘難怪!元是青遲魔門。’
這人心中嘀咕一句,一路帶到了冰山之中,已經有不少人影在山峰上盤膝而坐,麵前則有一白衣修士靜靜立著,表情平和,拱手道:
“北寰謝湛昌,見過道友。”
這人是築基後期修為,身後負著一長槍,實力看起來不錯,李玄鋒與他大略聊了兩句,表明了身份,並不多攀談,自顧自找了個地方坐下。
不曾想李玄鋒這才坐下,身旁竟然有一人緩步靠近,李玄鋒皺眉望去,見這人細眉大眼,優雅自然,在他麵前站定,整理好袖口,溫聲道:
“見過玄鋒道友。”
“道友是…”
李玄鋒微微挑眉,這青年規規矩矩,很是禮貌,輕聲一笑,客氣道:
“在下…東方合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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