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加摩訶的身影重新縮回彩雲之中,重重疊疊的目光收回其中,唯獨那浩蕩的聲音浮出:
“紫霈,你這算什麼!”
毗加摩訶落入現世時可是特地用彩光刷了這持弓人一下,這接應入法界的光彩怎麼能是築基能抵禦的?早應該失了心誌才對!
若不是他看著這持弓人很是誘人,這一刷本該叫李玄鋒灰飛煙滅,特地收了力,想著就算無緣收服,同樣可以留給唐攝都成就憐湣後的緣法。
種種顧慮安排,這才留下他一命,彩光也是掐算剛好,應讓李玄鋒感動淚流,在心中留下一顆種子,待到來日發芽。
哪能想有如今這局麵?
李玄鋒的狀態與他推算驗證中截然不同,毗加摩訶心中又驚又疑,思緒如潮般滾動,下一刻便反應過來,彩雲漂浮著滾了滾。
紫霈提前出手了?
毗加摩訶毫不猶豫將這念頭拋出腦海,紫府修士之間雖有差距,紫霈真人修行的也是仙府秘法,賜下的靈器一等一,可這些東西通通是正麵鬥法的,比起算計度測,三個紫霈加起來都不如自己…
隻要紫霈出手護了李玄鋒、或是暗暗相助,怎樣都是繞不開他的眼睛,更不可能像先前那般怎樣算都是李玄鋒昏迷不得出手的結果。
他的念頭在太虛之跳動一瞬,於是一切都昭然若揭了:
“是堇蓮和遮盧!”
能將一切遮掩的這樣完美,讓他這位摩訶上當,唯有另一位摩訶出手,而與他一同南下的堇蓮和遮盧合力,足以讓他度算出錯!
毗加摩訶的目光沉在雲中,心中的線索飛速理清,紫霈看似死之將近而玩笑般的動作不過是一層把戲,這位女修無需言語,正與兩位摩訶暗中達成默契,算計起他了…
至於這兩位出手比他都要慢,又是如何提前影響,毗加摩訶也不難猜到,無非是至今沒有露麵的元修、秋水所為。
堇蓮和遮盧先前有多賣力與他爭奪唐攝都,如今就有多不願意唐攝都落進手中,毗加摩訶對此並不意外,真正出乎他意料的是紫霈真人的態度。
“元素也好元修也罷,乃至於秋水、天垌,這幾個真人一向自命清高,不願意與我等妥協…竟然肯與堇蓮和遮盧默契起來了!”
“我隻漏錯了一事…祁望玄天聽比本尊想的要重要得多!堇蓮和遮盧也是後知後覺,已經不能反悔了…”
而毗加摩訶語氣中並無怒意,反倒是略微冰冷,在空中默默回蕩:
“諸位道友費儘心機、這般算計我,無非還是祁望玄天聽足夠重要…真不愧是紫金魔道,這東西丟在我手中,百年來裝成毫不在意的模樣,倒也是顯儘了魔道風範。”
紫霈真人柳葉眉微挑,冷冷地開口,隻吐出幾個字:
“禿驢。”
“你是自己送過來,還是本真人親自去取?”
毗加摩訶聲音變得有些虛幻飄蕩,在空中震動,灑落在青雨中:
“真人自便。”
空中的彩雲滾滾退去,一點一點地遁入太虛之中消失不見,天空中的青雨隨之慢慢變得虛幻起來,李玄鋒兩眼朦朦朧朧終於能視物,望著兩道彩光落下。
“恭喜紫霈真人。”
太虛之中一明一暗,元修板著那張老臉浮現出來,衣冠一如往常的平整規矩,青色流淌在衣物之上,這真人明明最年輕,卻從不駐顏,看起來反而更老。
另外一人自然是金羽宗的秋水真人了,這女修揮袖灑下一陣金光,將李玄鋒的傷勢遏製住,這才開口:
“祁望玄天聽…總算是沒起太多波折。”
紫霈真人點頭,對張秋水還有些好臉色,輕聲道:
“毗加畢竟年輕,與堇蓮和遮盧那兩老禿驢相比還欠缺了些火候,出其不意,還是好算計的。”
元修真人招了招手,李玄鋒的金弓赫然飛起,落入這真人手中,他輕輕一勾,一道彩光從金弓之中跳出,落回他手中。
“順勢而為罷了。”
元修有些厭惡地甩了甩手,揮手就將這枚彩光抽爆,收回手金弓便自行落入李玄鋒手中,不曾重一分,也不曾輕一分,看不出來有什麼區彆。
李玄鋒心中了然,他出關之時,這金弓剛剛修複完成,正是遲炙煙交到他手中的,想必早已經動過手腳,用來設計這摩訶。
“唐攝都…早已被算透,不過是枚棋子罷了…”
三位真人交談之間,青光已經儘數縮回那印中,腳底下的天池也淡去,重新浮現出魔氣森森的稱水陵。
李玄鋒用剛剛穩下來的的法力駕風站定,便見腳底下一片澤地,都是清亮亮的雨水,魔氣在空中滾動,已經不見青池諸修。
“李玄鋒!”
他正望向遠方,尋找幾位族人的蹤跡,一聲陰森森的喝聲叫起,黑沉的魔氣席卷而來,黑漆漆一片魔光。
慕容恩從腳底下的稱水陵中飛出,方才兩人在印中搏鬥,慕容恩自然殺向青池諸修,以他的實力自然是打得眾修潰敗,正威風凜凜,得意非常。
他看著李玄鋒身上鎧甲黯淡,氣息微弱、麵色蒼白,法力十不存一的模樣,登時發出笑聲:
“現在你又待如何!”
慕容恩雖然不知道印中發生了什麼,可毗加摩訶的彩光剛剛退走,唐攝都十有八九已經入法界,李玄鋒既然逃得一命,想必已經是自己人了。
慕容恩雖然自己有了推斷,可還算謹慎,隻駕風而起,遠遠地望著,李玄鋒見他好像看不見身前的三位真人,微微垂首不答,明白這魔頭已經完了。
‘毗加摩訶既然答應交出祁望玄天聽,慕容恩一定是棄子了。’
果然,元修真人覷了他一眼,點頭道:
“祁望玄天聽。”
秋水真人微微一笑,輕輕開口:
“我來罷!”
她麵上盈盈欲笑,紅唇微動,好像隻是隨口招呼著一位自家的下人,聲音清脆柔和:
“那魔頭,伱過來。”
李玄鋒看得仔細,慕容恩好像猛然間聽見了什麼,作出側耳細聽的模樣,腦後跳起一片紅灰之光。
這魔頭已經化作人形,濃眉一挑,兩眼瞪得滾圓,雙唇抿得緊緊,連滾帶爬地衝到了麵前。
三位真人靜靜都注視著,慕容恩鄭重其事地掀起袍、行了大禮,並手為刀,在自己胸口比劃了兩下,一手探入其中,摸索兩下,扯出一枚黑黝黝的心來。 “奉尊真人仙諭!”
這心還滾滾地噴著魔氣,慕容恩用力捏著,仿佛扯出來的不是自己的心,趕忙從腰間扯出刀來,一手持心,另一隻手高高舉起,持刀在那心上用力地捅了一下。
“嗤…”
霎時間空中刮起一陣灰風來,沙沙作響,李玄鋒心中輕輕一跳,遙遙望見這灰風自東而來,腳底下殘存的草木紛紛伏下腰,明白是隕落的異象。
慕容恩輕描淡寫、仿佛理所當然地自裁了。
慕容恩剖了心,還有些意識在身上,抓緊時間,伸出兩指,從那心中摸索出一顆珍珠大小的碧藍珠子,將上麵的魔氣擦乾淨了,恭敬跪拜著雙手奉上。
紫霈輕輕一勾手,那祁望玄天聽便落入她手中,這真人舉起來仔細看了一眼,一旁的慕容恩已經魔軀崩潰,滿臉恭敬地維持著原來的動作,身體中冒出滾滾如同瀑布的黑氣,不斷從空中落下。
“祁望玄天聽…時隔百年,總算是重回手中了。”
三位真人沒有一人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任由飄散的魔氣從他們的羽衣、玉靴下飛過,將整片稱水陵籠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轟隆!”
天空中雷霆乍驚,照得四下裡亮堂堂,魔雲之上靜靜立著三道彩光,一刻鐘以前還猖獗不可一世的魔修死得像一條狗,悄無聲息,沒有掀起半點波濤。
李玄鋒垂著眉,一言不發,天空中落起暴雨來,腳底下的稱水陵在紫霈真人動用辛酉淥澤印時已經化為澤地,在暴雨中汪洋一片,暗光湧動。
天空中雷霆大作,他看著這三道彩光在白色雷光之中時隱時現,慕容恩的魔氣一直爬上他的靈靴,雷霆轟然而作,他忽而聽聞元修真人沉沉地道:
“落下的是大寧宮。”
……
稱水陵的地脈變動不休,水脈噴湧,黑暗的淵壁洞府中皆是水珠,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又拚了命的湧進來,落儘黑沉沉的地底。
李清虹服下丹藥,調息一陣,麵色好看許多,李曦治與李泉濤狀態都不太好,於羽威這老人麵色也很難看
此處在稱水陵的邊角處,李清虹在魔氣中一路殺出,一直逃到這處地淵,這才微微緩和。
她早些年曾在此處尋過雷,在這處的家族租借了洞府,便是在此處地淵,一行人一路逃至此處,便尋了這處洞府出來落腳。
“清虹道友…這下麻煩了…”
於羽威的聲音很是沙啞,其實不須他說,幾人心中都明白。
唐攝都的背叛興許在幾位紫府算計中,不知損失如何,可卻給諸修造成了極大的打擊。
唐攝都給了魔修部下分布,十幾位築基被逐一擊破,幾乎全軍覆沒,支援而來的魔修將鄰穀蘭映、莊成幾人團團圍住。
李玄鋒與唐攝都在空中不知勝負如何,慕容恩卻駕著魔風下來了,本就勉力支撐的幾人哪裡吃得住他的偷襲,頓時吃了大虧,一潰千裡,各自逃命去了。
“尚不知有幾人能活…”
李清虹閉上眼睛,空衡是古法釋修,雖然攻敵手段不強,可在一片混亂中保住性命應該不是問題,李烏梢則勉強得多,不知能不能逃出去。
她並不相信唐攝都會鬥得過李玄鋒,反而擔心李玄鋒打殺此人之後還留在那處,受了群魔圍攻,可如今不說有沒有狀態,就算回去救援恐怕也就多死幾人罷了。
李清虹前去救援李曦治,故而不在魔修的包圍之中,也沒有撞上慕容恩,如今帶著幾人殺出重圍已經是有幾分僥幸,哪還能回去呢?
她正思慮著,卻見於羽威沉聲道:
“幾位可見過餘肅帶人馬過來?”
在青池的計劃中,李玄鋒與唐攝都合圍將魔修擊潰,餘肅則從稱水陵唯一餘下的南下之路北上,正好能截住潰兵,支援兩人。
而諸修一路南逃,四處都是魔修,越打敵人越多,不得不先在此處落腳躲避,到頭來一個餘肅的人也沒見到…
卻聽李曦治緩緩睜眼,低聲道:
“可還記得慕容家應有兩人?卻隻見了一位慕容恩?另外一位又去了何處?”
他心中冰涼,隻低聲道:
“恐怕唐攝都泄密,餘肅早就在路上遭了埋伏,或是乾脆一同投了敵…總之這一支人馬,多半是潰散了。”
“若是如此,燕山關就要出事了。”
李曦治指了指南方,於羽威站起身來,到了洞府門前,瞥見遠方的燕山關同樣升起滾滾的魔煙,揮袖重新進來,蒼聲道:
“曦治猜得正準。”
李泉濤心中終於明白過來遲遲不見蹤跡的另一位慕容家魔修去了哪裡,默然一陣,猛然間發覺南方的路已經是四處魔土,低聲道:
“倘若燕山關告急,我等向南豈不是死路?若是燕山關被占據,我等隻有順河穿行,一直繞到白鄉穀…期間不知有多少魔修。”
“白鄉穀未必安全!”
於羽威聲音沙啞低沉,他這麼一說,李泉濤低低的地道:
“諸位真人如何想的…”
“如何想的?”
於羽威喉嚨中發出深深的沉歎,老臉上又像是憤怒,又像是悲哀,沙啞地道:
“這還用得著想嗎?江南人死的多了,必定是紫府真人從釋魔那處換取了足夠多的利益來退步,興許是什麼靈器洞天,或者是什麼功法神妙…”
“你以為憑什麼吃這樣大的虧?幾位紫府乾看著不成?死來死去不死嫡係,有什麼做不出來的?百年之後的紫府是諸位嫡係,紫府的又不是我們幾人,最後不過一場灰,留著我們有什麼用處?”
這老人將近三百歲了,看了太多事情,一滿是讓人頭皮發麻的話,李泉濤靜靜地看著他,猛地沉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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