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琛終於來到了平陽,並且把一整套班子都帶來了。
他屬下的幕僚、小吏們本來不太願意的,但汴梁辦公條件太差了。梁王離了梁宮後,他們也不可能在梁宮內辦公,於是捏著鼻子來了平陽。
相國府已經搬空了。
隨著汴梁官員幾乎都來了平陽,各辦公衙署又進行了一番調整。
曾經劉粲辦公的相國府改為丞相府,交給庾琛,梁國部分官署也在此辦公。
大將軍府搬到左右司隸寺,兩個衙門隔街相望,分列南北。
梁國其餘官署以及名存實亡的兗州牧幕府則搬到禦史寺、左右光祿寺等地。
龍驤將軍幕府搬出城外,在單於台與護夷校尉府合署辦公。
對於王衍讓出相國府,庾琛還是很承情的,但在其他事務上,他不打算退讓。
“護夷長史蘇恕延熟悉烏桓事務,應由他出使代郡。”庾琛推開了劉粲書房的窗戶,看著簷前鬱鬱蔥蔥的大樹,呼吸了一口帶有雨汽的新鮮空氣,說道:“衛洪何許人也?此事不妥。”
二月裡從洛陽趕來的楊瑁站在房內,默不作聲。
楊瑁是裴靈雁執掌考城幕府時代的兗州刺史,後調任洛陽朝廷的大鴻臚。二月中,梁國議設鴻臚寺,以鴻臚卿為主官,又把楊瑁調了過來。
梁王對他印象很好,因為他主持過冊封梁公的儀典。那是梁王封邦建國的第一步,十分關鍵,所有參與之人都有享用不儘的好處。
故在討論大鴻臚人選時,裴夫人隻稍稍一提楊瑁的名字,梁王就欣然同意了。
因為畢竟不是天子,故梁國置鴻臚寺,主官不叫“大鴻臚”,用其彆稱“鴻臚卿”代替,是為從三品,辦公衙署就在原匈奴朝廷的禦史寺內。
自然,鴻臚卿向丞相負責。
庾琛說話時,充作辦公衙署的書房內還有中護軍陳有根。
他看看庾琛,又看看楊瑁,嘴角一咧,暗道:狗咬狗!
窗外的雨似乎大了一些,庾琛轉過身來,不容置疑地說道:“此議駁回,鴻臚寺另擇良人。”
“是。”楊瑁拱了拱手,應道。
所謂“良人”是誰,庾琛方才已經說了:護夷長史蘇恕延。
“丞相,另一路使者可有變?”陳有根問道。
“仍由上林苑令庾元度出使,前往意辛山,明日便啟行。”庾琛說道。
庾蔑原本第一次出使上黨時還是白身,回來後給了個幕府舍人之職。
今年年初自盛樂回來後,給他調來了梁國,正好鴻臚寺籌建中,便任其為正七品上林苑令,隸鴻臚寺,解決了級彆問題。
上林苑位於平陽城西,乃劉聰校獵、閱兵之所,一直延伸到山上,周回二百餘裡,置令一人管理。
說起來是個冷笑話。
大晉沒有上林苑,隻有華林園,但匈奴有,因為其國號是“漢”。
上林苑令並不隻是一個“景區經理”。
事實上,劉漢時代其內有百姓,有農田,有湖池,有牧場,有森林,有院落,供劉聰遊玩、打獵、閱兵之餘,裡頭還產出很多糧食、蔬菜、水果、肉奶,部分供給宮裡,部分拿來招待賓客或舉辦慶典宴會時所用。
這其實就是一個小號縣令。
“丞相既然決定了,仆便不再多言。今已選得義從騎士百人,可隨時護送使團北上。”陳有根說道:“另一路使團儘快定好,大王盯得緊。”
庾琛沒有計較陳有根說話的口吻,隻點了點頭。
陳有根這廝是粗人,雖然一直在努力學習、認字,但粗人就是粗人,和他置氣沒完沒了,也沒必要——他的位置穩得很,一般人根本扳不倒他。
“沒事就退下吧。”庾琛坐回了案後,說道。
陳有根、楊瑁行禮告退。
庾琛籲了口氣。
梁國越來越正規了,衙署越來越多。到了這會,甚至隱隱取代了部分大將軍府的職能,嚴格來說越界了。
譬如出使鮮卑,和梁國有甚關係?理應洛陽大鴻臚派人出使,但事實上不可能,權力中心不在洛陽,隻在平陽。
陳、楊二人離去沒多久,少府監(從三品)庾敳來了。
少府專事百工製造,提供各種用品,同時掌鑄錢——目前隻有東垣縣一個錢監,鑄永嘉通寶,洛陽錢監去年已撤。
“子美,一介代公而已,要甚儀仗、車駕?”庾敳一進來就歎道:“少府沒錢啊。”
庾琛瞟了他一眼,道:“說吧,到底為何事而來?”
庾敳尷尬一笑,道:“真瞞不過你。”
斟酌了下語句後,他輕聲說道:“自搬來平陽後,處處不爽利。在汴梁時,裴氏一直夾著尾巴做人,可來平陽後,他們的本事越來越大。我聞裴景聲推東海內史何遂為徐州都督,此何意?”
庾琛頓了一會。
何遂出身東海何氏,越府老人了。
司馬越死後,投靠了裴妃和梁王。昔年祖逖北伐,何遂、劉疇二人奔赴徐州,遍邀彭城冠族,籌集兵馬、錢糧,抵禦吳兵攻勢,兩人都立下了功。
隨後,劉疇出任冀州刺史,何遂則出任東海國內史,管理數郡之地。
此人允文允武,由他出任徐州都督,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庾琛總覺得有更好的人選,比如龍驤從事中郎郗鑒,比如原前軍將軍、現東中郎將(從三品)李重。其實他不太願意過分結交這些國之重將。
原因無他,女兒是梁王正妃,他是相國,再做這些事太紮眼了。
但這次不同,因為涉及到了庾亮,庾琛是真不信任兒子在軍事上的本領。
元規這個徐州刺史是領兵的,他會不會……
“郗道徽到現在隻有幕職,沒有官職……”庾琛一邊思索,一邊說道。
“子美不可!”庾敳一聽,立刻阻止道:“昔年我在高平任太守,對金鄉郗氏知之甚詳。此人與泰山羊氏多有來往,去年突然又和王家關係密切。王夷甫在他身上下了血本,聽說要與郗氏結親。”
庾琛沉默了。
王衍放下麵子拉攏一個中低級士族,可謂折節下交,更是因為有這方麵的需求。
王夷甫,真是賊心不死!
“王家最近有人自江南溜回來了,應都出自王夷甫之意。”庾敳又道:“聽聞王敦大為震怒,遣兵攔住了幾個自襄陽北返的王氏子弟。”
“還有這事?”庾琛驚訝道。
庾敳有些幸災樂禍:“王敦還罵王夷甫呢,哈哈。應是責怪王夷甫沒看好弟婦,讓他丟臉了。”
庾琛瞪了庾敳一眼。
庾敳笑到一半,生生憋住了。
“徐督之事我再計較一番。”庾琛說道:“而今最為緊要的還是拓跋鮮卑。今雖不能動兵,但諸般準備是要做好的。軍器製造乃少府之重任,萬不能輕忽了。”
“我省得。”庾敳說道:“拓跋鮮卑到底如何了?”
“不知。”庾琛說道:“大王已定下方略,簡單來說便是離間諸部,令其交惡乃至互相攻殺。”
“索頭有這麼傻?”庾敳有些不解。
“難道沒聽過飲鴆止渴?”庾琛搖了搖頭,道:“有時候人做傻事,不是因為他真傻,而是沒辦法。索頭現在就是了,我看即便打不起來,也會分崩離析,能勉強維持大麵上的統一便已了不得了。但梁王在一旁虎視眈眈,怕是麵上統一也不可得。”
“索頭可滅也。”庾敳笑道。
“此為大事。”庾琛叮囑道:“若誰能在此間立功,一定會得重用。而今局勢紛擾,風雨欲來,庾氏可以不立功,但絕不能出錯。”
庾敳點了點頭。
庾琛歎息一聲。
年過五十了,身體不太好,做事之時總是感覺力不從心。
其實吧,生老病死每個人都逃不過,他並不太過害怕死亡,但心中還有許多牽掛之事呢。
他走之後,子嵩(庾敳)肯定無法維持大局,子據(庾瑉)能力倒還可以,但他年紀也大了。
若庾氏子弟實在不行,他真的會認真考慮陳氏、荀氏、殷氏等相對親近的潁川士族,甚至周氏、鐘氏、褚氏、許氏、鄭氏、袁氏、謝氏等汝南、陳、河南、滎陽等地的士族子弟也不是不能考慮。
總要有人維持住這個團體的,至少比大權旁落到琅琊王氏、泰山羊氏、河東裴氏等族手裡要好。
“明日元度出使,你隨我一起送送他。”收拾心情後,庾琛說道。
“理該如此。”庾敳說道:“元度也數次出使了,此番若回來,便可再往上走一走。鴻臚寺新置,空位應該不少。”
“先回來再說吧。”庾琛隨口說道,然後拿起案上公函,開始處理。
“荊成此人你可熟識?”驀地,庾琛抬起頭來,問道。
“以前洛陽西明門城門候嘛。”庾敳說道:“裴純走後,他就當了城門校尉。”
“大王將其調來平陽,出任城門校尉。”庾琛一邊說,一邊批閱。
這種梁王親自乾涉的事情,他一貫從善如流。
說起來,荊成還有個兄弟荊弘,以前是溫令兼河內郡司馬。
作為滎陽土豪,曾經求到他府上,將荊氏列入滎陽郡姓之中,自此成為士族。
荊弘感激涕零,大表忠心。
今年正旦之時,親自上門拜會,執禮甚恭,言語間有求取太守之位的意思。
想到這裡,庾琛放下了手中的筆。
去年新興被拓跋鮮卑占據,太守劉洽亡奔晉陽。因為梁王曾經允許撤退,所以沒有被追究失地的罪過。
但他沒有組織好撤退,亡失了很多百姓,嚴格來說這是他的錯處。
庾琛有些舉棋不定。
而就在這個時候,丞相府令史送來了一份鴻臚寺典客署的公函。
庾琛拿起一看:代王拓跋賀傉自盛樂遣使而至。
索頭之事,卻越來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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