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弟子(三)

6個月前 作者: 木蘇裡
135.弟子(三)

總而言之, 結果是喜人的——

三坊十二巷鬨了數月的凶匪,在他們住下的第一夜就徹底解決了。

坊巷間的百姓起初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畢竟那宅院有結界。他們一沒聽到哭、二沒聽到叫。隻感覺那凶匪一反常態, 有些日子沒下山了。

直到被劫的財物又莫名其妙回到了自家宅院裡,那些百姓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凶匪十有八·九被除了。

沒過多久, 這裡就流傳起了一種說法。

說凶匪被除之前,有人曾被一個穿得像小仙童的娃娃叩過門, 問道:“這裡的人為何家門緊閉。”

那人答道:“因為有凶匪作祟。”

這麼一想, 那不就串上了麼!

一定是那小仙童或是小仙童的主人除的凶匪, 保了平安。

西南一帶的人本就喜歡研習奇術, 那陣子因為這凶匪之事, 便風靡起了一種物什——

那是在遺留的傀儡之術上有所變通, 同民間之法交雜的結果。就是用木頭雕一個小人、或是用紙皮碎布畫一個小人,以絲繩相繞。既能操控,也能掛在門口當門神。

希望它也能像那個小仙童一樣,冥冥有靈, 護著主人, 保家宅平安。

那一帶的人給這種東西取了個名字,叫做“木童子”。

多年之後, 同樣有貴公子模樣的人行經西南一帶,看見了“木童子”的做法,一眼便能瞧透。後來經他幾番精改,便有了一種奇門異法叫做“傀”。

但那也是後話了。

在眼下的西南三坊十二巷裡,“木童子”還是個頗有些新鮮、熱鬨的玩意。

重新熱鬨起來的長街上, 常能看見一些支著方旗的術士, 盤坐在那裡幫人雕這種東西。

靈王大人就喜歡這種有意思的東西。

即便他自己眨眼就能捏一排活靈活現的真·童子,也不妨礙他在街上看見人家術士雕這個, 就能津津有味地看好一會兒。

一般來說,他隻看,不亂來。

但那天,他和蕭複暄在摘星坊外碰見了一個術士,那雕工……那可真是鬼斧神工。

靈王大人醉心看了一會兒,當即就走不動路了,拽了拽蕭複暄的袖子,道:“你等等。”

蕭複暄直覺沒好事,並不太想等等。

但天宿大人的腿比人好騙,一被某人拽袖子,也邁不了步,隻能等等。

就見烏行雪半蹲下,衝那術士道:“先生還有空閒麼,我們也想要一個。”

術士木刀一揮,道:“有的是空閒!”

這裡的人雕木童子頗有些講究,一般會以自家孩童或某個先祖的模樣為基,描述給術士。所以術士們常常是一邊雕,一邊聽,一邊同對方確認。

這術士同樣不例外,問道:“要雕哪樣的?不用格外具細,大致說說便行。”

烏行雪“唔”了一聲,眸光瞄到了蕭複暄身上。

蕭複暄:“……”

可以說毫不意外。

果不其然。

他停步就能料見結局。

他動了動唇,道:“烏行雪。”

烏行雪衝他“嗯嗯”兩聲,衝術士道:“先雕腦袋是麼?”

術士:“對,你還挺懂。”

烏行雪道:“那就束發,戴冠。”

蕭複暄閉上了眼。

就聽那術士一聲“好嘞”,悉悉索索磨了起來。

過了片刻,天宿上仙抱著劍瞥眼一看——

那術士雕了個丸子頭。

行。

就這樣,那術士還有臉把雕好的頭給烏行雪看,問道:“這樣?”

烏行雪明顯帶了笑音,道:“先生繼續。”

術士又問:“身子呢?還有衣著。”

烏行雪又瞄蕭複暄一眼,眼睛像湖裡透亮的月牙,說:“寬肩、窄腰。腕處是收著的,足下蹬一長靴。”

術士又是一聲“好嘞”,沙沙忙碌起來。

就他那鬼斧神工的技法……

那腰自然沒有窄得起來,腕也收不住,就不提什麼長腿長靴了。

總之,他雕得像個墩。

術士的木刀終於遲疑了一瞬:“嗯……”

結果靈王大人不吝鼓勵道:“挺好,憨態可掬。”

說這話的時候,蕭複暄眼看著他肩膀是輕動著的,明顯已經忍不住笑了。

就這樣,他還不過癮。

衝那術士道:“我家有八處簷角,兩重門庭,可以多雕幾個,多幾種模樣姿態。”

術士一聽,來了個大戶,隻覺得今日簡直開門紅。當即刀影翻飛,一邊雕還一邊假模假式地確認著:“還是那寬肩窄腰?”

“嗯,對。”

“足蹬皂色長靴?”

“沒錯。”

“頭上的是白玉鎏金冠?”

“是啊。”

術士雕著雕著,換刀的時候餘光又瞥了蕭複暄一眼。落在他皂色長靴上時,刀尖頓了頓。接著眸光慢慢往上,看到了他緊束的窄腰、抱劍時顯露的黑色綁腕……

然後是他麵無表情的臉。

術士:“……”

好他娘的嚇人!

這時候收手已經來不及了,他麵前已經擺了一排成品了。

五花八門,多姿多樣,各個都憨態可掬。

完犢子的術士手都抖了。

但靈王大人一點也不,他十分滿意地收了那些“木童子”,騰不出手,便轉頭衝蕭複暄說:“天宿大人,給錢。”

蕭複暄看著他,低低沉沉道:“拿我取樂,還得我給錢。”

烏行雪:“不行啊?”

蕭複暄:“行。”

他們帶著那一堆小玩意兒進了門。

小童子們圍過來看稀奇,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呀?”

烏行雪道:“你家鎮宅的天宿大人。”

小童子:“?”

他們茫然看著那堆玩意兒,還沒來得及再問,就又被一陣罡風連結界地端走了。

然後,靈王大人就親身體會了一番何謂“行”,何謂綁腰綁腕。

到最後他被弄得,咬著散亂的綁帶都難抑喘音。

……

***

第二天過了晌午。

被一鍋端的小童子們才從樓閣裡出來,伸懶腰的伸懶腰、打哈欠的打哈欠。

寧懷衫和方儲所化的小童子脖頸間掛著蕭複暄從海市帶回來的靈物,盤腿坐在庭內的木台上曬太陽。其他十多個小童子呆不住,三五成堆地散落在各處,長得十分相像不說,衣服也大差不差。

常常乍眼看過去,數都數不清。

其中一個小童子還真就支棱著手指頭,在那費勁地數著,越數臉越皺。

這個時節,西南一帶多潮雨。難得有個豔陽天,昭光有靈。主屋的窗欞大敞著,烏行雪披上一身如雲如霧的白衣,懶洋洋地倚在案幾邊,看著蕭複暄擦他的劍。

仙人靈劍就同那小童子一樣,在合適的時候,也是要照曬日月昭光的。

他看了一會兒,抬眸就瞥見了一臉困惑的小童子,問道:“皺著臉作甚?”

小童子道:“大人,這庭院裡的童子數不對。”

烏行雪這會兒正處於半是懶散半困倦的狀態裡,嗓音還有點微微的啞,說話便不愛費勁,問道:“什麼叫數不對?”

小童子:“這裡所有童子連我在內應當是十四個吧?可我今早怎麼數都好像有十五個。莫名其妙就多了一個,是怎麼回事啊?”

這些小童子常犯點小傻,全都在亂動的情況下,數不對也正常。

烏行雪沒太當回事,支著頭順口胡說道:“那是你家大人一夜風流的證據。”

小童子:“?”

蕭複暄:“?”

天宿大人擦劍的動作一頓,轉頭沉沉看向烏行雪,正要開口,就聽見另外一個在窗台邊的小童子說道:“噫?大人,這劍柄上好像有怪痕。”

蕭複暄和烏行雪一並轉頭,就見小童子蹲在一旁,煞有介事地指著劍柄上的那個“免”字,說:“就是這裡,好像被人改過似的。”

儘管那痕跡極淺淡,尋常人甚至盯著瞧都瞧不出端倪。但小童子畢竟由是仙靈氣所捏,還是曾經靈王的仙靈氣,眼睛總要尖一點。

蕭複暄拇指抹了一下劍柄,又掃了一眼烏行雪道:“嗯,被人改過。”

曾經仙都眾人都知道,仙人法器是重中之重,牽動著命元,哪能讓自己以外的人碰。所以小童子聽聞這話,瞪大了眼睛:“誰這麼大膽子?”

就見他家天宿大人動了動唇,道:“你說呢。”

小童子就同靈王對視上了,片刻後見怪不怪地“噢”了一聲。

那這位確實可以隨便碰。

當年在仙都的時候,天宿這柄劍確實是任靈王隨便動。不過靈王倒也沒有亂來……也就是逗蕭複暄玩兒時,改過幾次那個“免”字。

“免”本是蕭複暄的字號,將這“免”字篡改了,就好比給蕭複暄亂取花名。

靈王大人好開玩笑,樂在其中。

影響倒也不算大……

也就是蕭複暄時常接了天詔去人間去辦事,途中拔劍一看,劍柄上的名號不知何時偷偷變了模樣。正麵寫著“不高興”,反麵寫著“哄不好”。

諸如此類,五花八門。

天宿有時神色精彩紛紜,有時候搖頭一笑。

但不論哪種,都是私話,“你知我知”而已。

唯獨有一回,蕭複暄任其亂動,又忘了改回來。就那麼拎著劍回了仙都,沿著玉台階去靈台時,被眼尖的桑奉瞧見了。那個碎嘴子好操心,當即說道:“天宿大人,你那劍好像叫人動了手腳。怎麼感覺劍柄……呃……不太一樣?”

蕭複暄自然不會讓旁人看見某人胡寫的東西,便掩了劍柄,淡聲道:“彆名而已。”

誰知這瞎編的托辭也不知怎麼有一搭沒一搭地流傳開來,以至於連人間都常有人提到,卻又從未有人能說出一二來。

再後來兩兩相忘……

這劍便如其他人的法寶一樣,再沒人胡亂動過了。

***

蕭複暄因為童子那一句問話,驀地晃了一瞬神。

他神色一貫很淡,這一瞬的出神照理說應當無人能看出來。但他身邊有那麼一個人,從來都不存在於“照理說來”。

所以蕭複暄是在靈劍牽動下回神的。

而他之所以會被靈劍牽動,是因為有人時隔數百年,又一次動了他劍柄上的字。

他垂眸一看,就見那劍柄果然變了模樣……

正麵寫著“蕭複暄”。

反麵寫著“我腰疼”。

天宿:“……”

他沒好氣地轉過頭,就見靈王支著頭,浸於昭光之下,半困懶、半是笑意吟吟地看著他。

蕭複暄靜了一瞬,探身過去,順手又落了結界。

……

第二天,小童子又多一個。

童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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