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那會兒陽光還烈得曬人, 太陽落下去之後,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篇灰色的霧裡。
風變大了。
凜冽的風“嘩嘩”打在車窗上。
掛在樹上的“風箏”身上那件校服被風灌得鼓起來,變了形狀, 晃蕩得更加厲害。
蘇曉博原先沒細看, 解臨這麼一說, 他揉了揉眼睛, 這回他清楚地看到了“風箏”的兩條腿, 以及那個低垂的頭顱,他把班主任以及考試成績都忘到九霄雲外,木木地說:“真、真的是人……”
紅燈很快過去。
解臨這車一停, 遲遲不動,後麵的車主不耐煩地按車喇叭催促:“走不走了, 停著乾什麼啊——”
車笛聲四起。
這條街上所有忙著趕路、急著下班回家的人無心顧及街邊的風景, 絲毫不知道路邊那所學校裡發生了什麼事, 更不知道一具屍體正招搖地掛在他們隻要一抬頭就能看見的地方。
解臨給蘇曉蘭撥過去一通電話:“喂,蘇警官, 是我,你侄子現在在我車上,人是接到了,但是你可能還是得過來一趟。”他看了一眼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這所學校和光遠中學之間隔了5公裡, 校名對他來說很是陌生。
這學校池青也沒聽說過。
華南市高中不少, 入學成績低於重點線的高中, 對學霸來說可以當做不存在, 這所學校估計分數線不高, 是一所很普通高校。
解臨繼續說:“……在淮南路和楊成北路交界處,一所名叫弘海六中的學校樹林裡, 發現了一具屍體。”
蘇曉蘭接電話的時候正在趕等會兒要交上去的報告,她歪頭夾著電話,手上還在不停敲字,解臨說前半段話的時候她敲擊鍵盤的速度慢下來一點。
聽到“一具屍體”之後,她敲鍵盤的手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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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弘海六中門口停了幾輛警車,警車紅藍色車燈一圈一圈地轉著,“警車”和“學校”這兩個元素組合在一起,路過的人紛紛駐足,不知道這所學校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弘海六中在華南市並不出名,這裡的學生都是踩著分數線進來的,每年升學率堪憂,校風和光遠相差甚遠。
蘇曉蘭向門衛出示警察證的時候,遇到最後一批從學校往校外走的學生,校服鬆鬆垮垮穿在身上,明目張膽地一邊勾肩搭背往外走,一邊還在單手操作玩手機:“等回去再開一局,剛才上課影響我發揮,回去接著玩。”
“行,你書包呢?”
“在教室。”
“作業不抄了?”
“明天早上再過來抄唄,”經過的學生說,“幾分鐘的事兒。”
“……”
弘海六中建築群呈米灰色,豎立在學校門口公告欄裡貼出來的表彰小報內容寫著:恭喜xx班xxx同學在xxx作文大賽中獲得鼓勵獎。
所有人一下子對這所學校有了一個定位及認知。
警方封鎖現場的速度很快,核查案發現場、確認屍體之後很快將現場封鎖,嚴格管控學生、以及校外人員出入,出警人員兵分三路,一路人去門衛室查往來監控,提前檢索近期有無校外可疑人士出沒,圈定嫌疑範圍。
另一組負責做死者的調查工作,確認死者身份。
蘇曉蘭則帶著季鳴銳匆匆做現場勘查。
半小時前還高掛在樹上的“風箏”這會兒被平放在地上。
“風箏”剃著一個時下流行的發型,中間長,兩邊稍微剃平了一些,從長短來看,應該是剛修理過的頭發,臉部青紫腫脹,眼珠子瞪得像是要馬上從眼眶裡掉出來了一樣,生前應該還算是一個五官端正的男同學,但是此刻很難第一時間還原出他本來的臉,看著死者從外耳道和鼻孔裡流出來的血,隻覺得死狀可怖。
“剛死沒多久,屍體都還沒僵,”解臨在他們來之前就初步檢查了一遍吊在樹上的屍體,“初步推測在一個半小時以內,也就是臨近放學或者是放學後一段時間,告訴排查組,重點查這個時間段出入學校的可疑人員。”
季鳴銳對著這具屍體,麵色複雜:“……你們不是去接曉蘭的侄子了嗎?”
他這話是對解臨和池青說的。
解臨:“開車路過的時候正好看見。”
季鳴銳:“……”
你們兩個身上是裝了雷達嗎?!這都能“正好”看見。
“侄子呢?”季鳴銳又問。
解臨指指邊上。
侄子蘇曉博站得遠遠地,不敢靠近,正緊抓著他好兄弟池青的衣角不放,渾身發抖,喋喋不休道:“他真的死了嗎?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凶、凶殺案?”
池青根本沒有考慮到一位平凡又普通的高中生此刻的心裡的陰影麵積有多大,他瞥了一眼自己的衣擺,說:“鬆手。”
蘇曉博:“我害怕。”
池青:“害怕就趕緊回家。”
“你們都要留下來調查,”蘇曉博說,“我一個人回去更害怕。”
池青忍受不了:“你一個大男……”
“我不是男人,”蘇曉博打斷道,“我還隻是個孩子!你見過哪個孩子隻是放個學而已,卻要被迫撞見凶案現場的嗎!”
池青心說,都不用在你那麼大的時候,往前再倒幾年,初中的時候就殺人犯貼著他耳朵說話了。
無意間想到那樁闊彆多年的案子,池青沉默了一會兒,想到連環案裡發生的事情,罕見地繼續由著蘇曉博抓自己衣角。
他一邊忍受一邊想,果然察覺一件事情做起來會很麻煩的時候,就應該果斷拒絕。
戀愛使人失去理智。
哪怕是為了解臨,他也不該浪費那麼久的時間。
池青這份耐心在蘇曉博擦拭完被嚇出來的眼淚之後,還想繼續碰他衣服的時候徹底告捷。
然後他對蘇曉博指了指解臨的衣角,說:“看到那個人沒有,抓他的。”
“……”
很快,做死者背景調查的那組人帶著記錄本,領著一位老師過來認人,女教師踩著高跟鞋,走路的時候避開樹林裡歪七豎八的木枝,看到屍體之後臉色一白。
“認識他嗎?”
“認……認識。”
“他是你班上的學生?”
“對,”女教師下意識後退兩步,“他叫王遠,高二上學期那會兒重新分配過班級,被分配到我這,他怎麼、怎麼會……”
“他平時有沒有和誰發生過矛盾?最近有沒有一些反常的舉動?把你記得的,跟他有關的事情都說一遍。”
一個學生,社會關係能有多複雜。
幾句話的工夫,女教師就把這名叫王遠的男同學相關信息交代清楚了,父親是酒鬼,母親成天打牌,孩子青春期叛逆得很,不服管教,不聽課,也不好好學習,在學校裡屬於“混”的那一波,再出格一點的事兒也就是偶爾和校外的同學打打架了。
相比很多社會案件,這確實關係著實太簡單了一些,簡單到很難初步鎖定嫌疑人。
“死者身上,就帶了一部手機,”蘇曉蘭把證物用密封墊收起來,“還有一個充電寶。”
“你怎麼看?”出人意料地,解臨看向同為學生的蘇曉博。
蘇曉博忍著惡心,牙齒打架道:“手機充電寶,高中生標配。”
蘇曉蘭很了解自己侄子是個什麼性格的人:“你們學校也就你是標配吧,說了多少次不要把手機帶去學校玩。”
從死者身上找到的物件也都很普通,和他的社會關係一樣普通,這學校的學生手機不離身,排除掉這一物件之後,現場根本沒有留下什麼有用的線索。
“被人處理過,”解臨評價,“而且處理得很乾淨,不論凶手是誰,這個人心理素質應該極強。”
“怎麼說?”有人問。
解臨指指對麵那棟教學樓:“那棟教學樓,你數過沒有,有多少個窗口?一層樓六個,六層樓共36個窗口,在這麼容易被人發現的情況下,殺完人不急著趕緊離開,而是留下來把現場的犯罪痕跡清除乾淨,這事兒換成是你你乾得了嗎?”
那肯定乾不了。
對麵那麼多窗戶,就算沒有人從窗口往外看,但在人的潛意識裡,會下意識覺得有人在看自己,或者,很快就會有人看到自己。這種緊張感是很難消除的。
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往往會選擇草草了事,殺完人之後趁著沒人發現自己,立刻離開現場。
也正是因為這種心理存在,導致犯罪現場很容易留下關鍵線索。
但是這個現場太乾淨了。
一個社會背景相對來說比較乾淨的男學生,連兜裡都隻有一部手機和充電寶,現場沒有遺留任何東西,也檢測不到指紋,樹林碎枝太多、往來的人也多,不易留下完整的腳印。
解臨問女教師:“這裡是不是沒有監控?或者說,監控是根本不管用。”
女教師說:“是的……我們學校的學生……經常會翻牆出去,他們不想被老師抓到,所以監控就算修好了也會被他們砸壞,久而久之,學校也就睜隻眼閉隻眼,沒再管過。”
“先著重從他身邊關係親近的同學開始查起吧,”解臨最後說,“凶手很了解這個學校的特性,目前我個人更傾向於……這是一起校內殺人案件。”
本來任務挺明確的,調查組各成員提前做功課,打算好好找王遠的朋友們問問,然而隻一夜過去,事情往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發展。
次日,天還未亮,派出所便接到一通報警電話:“喂?是警察嗎?”
電話對麵的熱心群眾說:“我一大早起來遛狗,在我們小區花園這裡發現有個人倒在地上——嚇都嚇死了,看上去已經沒有呼吸了啊,人都僵了,你們趕緊派人過來看一下吧,要我具體描述一下啊?哦,是個男高中生,穿著校服,校服顏色是紅色和黑色相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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