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彥回到村子後,第一時間來到了富永的府邸。
說是府邸,其實不過是一間三進的小院,對常人而言,當然已經算是奢華,但以富永的地位,這間院子真的和他的身份不配。
此時院中滿是人,正堂中央,停著富永的靈柩,絡繹不絕的人,來瞻仰他的遺容。
說實話,富永活著的時候,人緣並不好,他鐵了心要做一個孤臣,得罪的人很多,做事情說得好聽鐵麵無私,難聽一點就是不近人情了。
但是,他死的那一天,無論是喜歡他的人,還是討厭他的人都沉默了,每個人都感覺到天塌下來般,沒有人知道,在失去了這根頂梁柱後,渦隠村會走向何方,但可以預料到的是,能夠正麵勸諫並阻止那位殿下一意孤行的人,不存在了。
智彥的出現並不令人意外,這位富永的弟子,與富永相比,和藹可親,八麵玲瓏。
雖然富永尚且屍骨未寒,前來吊唁的人看到智彥後,心思卻已經都放到了如何巴結這一位即將走入權力核心的新貴上。
智彥卻一反常態的對湊過來的人並不熱忱,連一點好臉色都沒有擺出,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
他走道靈柩前,仔細端詳著富永的遺容。
那位清矍的老人,如今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躺在狹窄的空間裡,等待著人生最後的旅程。
智彥很想哭,也很想笑。
他覺得眼前熟悉的老人,真的是有些愚蠢。
有些事情,明明不需要擔在肩上,卻總是殫精竭慮。
明明這個世界少了誰都會轉,何苦活活把自己給累死呢?
神樂家是出了名的薄情寡恩,為了這樣的主家喪命,真的值得嗎?
還有自己,作為老師的弟子,卻走到了他的對立麵,拋開自己貪慕權力不談,難道他這個老師就一點錯沒有嗎?
可惜,這些話,他已經無從和這個老人談起了。
他活著的時候,這些話他永遠不會說,他死了,再說多少又有什麼意義呢?
富永很瘦,很瘦,臨死前瘦的已經脫相。
但智彥還是覺得,富永整個人看上去,如同山嶽一般,讓他難以翻越。
這座碑立起來了,以後整個的渦隠村,世世代代,要以怎樣的功績才能超越這個老人呢?
作為繼承者的智彥想到了這個問題。
然後覺得微微有些絕望。
好在戰爭還在繼續,開疆拓土的功績,或許足以讓他百年之後,與他的老師齊名,共成一段佳話。
前提是他能把這份工作一直乾下去,並且像他的老師一樣出色。
智彥親自點燃了三炷香,以孝子的禮儀,三跪九叩。
整個過程,他沒有問富永的那位略顯懦弱的兒子一點意見,甚至沒有正眼看他一眼。
“智彥”沒有想到,富永的兒子首先開口。
智彥沒有轉頭,但他的動作頓住了,表示自己在聽。
“爹和我說的最多的就是你,他總認為我不如你,拿我和你比,我總被他說的一文不值。”
智彥嘴角微微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他覺得這背後一定有些很有意思的事情發生了,他早就知道,他的這位師弟性子懦弱,今天這番話,當這麼多人麵說,是需要很大勇氣的。
“你知道我和我爹說的最叛逆的話是什麼嗎?”
“什麼?”智彥順著話問。
“我說,智彥再好,他也是外人,您老哪天要去見母親了,還得是我給您送終的。”
“老師他不會在意這個的。”智彥緊盯著他,想要看穿他的目的。
“對,爹他不在乎,他不在的東西太多,不在乎金錢,不在乎人情,不在乎家境,也不在乎我。”富永的兒子眼睛翻紅,且怒且悲,聲音沙啞的吼道,“他死了,什麼都沒有給我留下,你是他的弟子,得到了他的傳承和一切,可我是他的兒子,他卻什麼都沒有給我留下!”
“是誰,教你的這些!?”智彥質問。
“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他說的對,如果我今天不當著眾人的麵找你要,我最終什麼都得不到!”
“廣介!”
“叫我神樂廣介!我以後是神樂家正式的族人了。”富永的兒子廣介漲紅了臉,迎著眾人玩味的目光,盯著智彥,“我想要的東西,你得給我。”
智彥閉眼,深深吐了口氣。
幕後有人操持了這一切,並且把他們二人當成了笑話在看。
如果他答應了廣介的無理要求,他徇私的罵名一輩子都洗不掉。
如果他否決了廣介的提議,他欺師滅祖的罵名也將成為他的汙點。
智彥站起身,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的巡視了一圈四周。
他知道,幕後的人,一定就隱藏在這些人中間。
他輕笑了一聲,問道,“我回來,是受殿下的委托,來籌辦前線軍糧的,這份工作,你能乾嗎?”
廣介畏縮的搖頭,“不能。”
智彥繼續道,“我現在,手中的資源,是要用以送往前線,數萬浴血奮戰的戰士手上的,這些東西,你敢拿嗎?”
廣介更加畏懼的搖頭,“不敢。”
“老師臨去,不過三進家宅,清貧儉樸,現在老師屍骨未寒,你卻想要豪宅美屋,想要萬貫家私,想要不屬於你的權勢地位,想要將老師一輩子的清譽毀於一旦,老師泉下有知,能夠瞑目嗎?廣介,告訴我!?”智彥厲聲喝問。
“夠了!”門外傳來了一聲嗬斥,神樂成田帶著十餘人魚貫而入。
智彥瞳孔微縮,回頭看著一臉威嚴的神樂成田。
“智彥,你說的冠冕堂皇,廣介作為你老師的兒子,卻由不得你在靈堂前如此欺辱。”
“成田大臣,有何教我?”智彥冷笑著問。
神樂成田語氣一軟,歎了口氣說道,“本就沒有多大的事情,你應該向你師弟道個歉,渦隠村財政再緊張,對有功之臣的撫恤蔭庇還是必須的,何必將事情大庭廣眾之下鬨的如此僵。”
智彥心中已如明鏡。
這種提議誰都可以提,偏偏就他的身份敏感特殊,提就是徇私。
神樂成田早不到晚不到,現在出現,現在提議,顯然是圈套早已經準備好了。
原來是這位吏部天官,有些不滿現在的權勢,想要把手伸進戶部內部了。
智彥看了一眼畏畏縮縮,已經說不出來話的廣介,知道他果然是被利用的徹底,也廢物的徹底。
麵對來勢洶洶的神樂成田,智彥當然不可能用前線的安危作為威脅。
想必神樂成田早已經串通好了一切,就在等他上鉤。
可惜啊,智彥冷笑,如果神樂成田真的能夠控製好渦隠村的一切,神樂川奈怎麼可能把他從前線調回,來穩定局麵呢,顯然,背後還有一股暗流湧動,想要在他與神樂成田的爭鬥過程中撲出,將他們一口吞噬。
“智彥長老說的對,我因為初見老師遺容,難免失態,情緒激動之下,進退失據,又見到廣介如此不爭氣,恨鐵不成鋼之下擾亂靈堂,實屬不該,廣介師弟,這裡師兄給你賠不是了。”智彥拱手,深深給廣介鞠了一躬。
這回輪到廣介手足無措起來,連忙扶起智彥,內心已經把智彥當成了富永故去之後的依靠。
“好了,”神樂成田寬慰道,“你剛剛回來,風塵仆仆加上還有庶務要處理,不如就少歇息幾日,至於前線物資的事情,也不用太過擔心,一切運轉正常,一定能保證前線供給。”
神樂成田輕飄飄的幾句話,便已經有要將他完全架空的趨勢。
智彥搖頭,“軍情如火,我受殿下器重,每日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差錯,既然已經回來了,當秉承老師的遺誌,為渦隠村效死。”
“罷了,罷了,你既然堅持,那就如你所願,儘快熟悉相應事務把,不過當下時局艱難,人心思定,人事可調動不宜頻繁啊。”神樂成田略有深意的說道。
智彥點頭,心中了然,戶部中顯然這段時間,已經有了很多人投靠了吏部,成了彆人的釘子了。
不過,一切以軍情為重,他的確沒有想要大刀闊斧的整治,眼下他剛回,還不清楚現在的局勢,等他掌控了局麵,一定要讓某些人知道他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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