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倫佐在過往的四十年人生中,從來沒有如此這般感受想法在自己的大腦中飛馳,像是時間留下的記憶在短短一秒之內全部重現一般。他用儘全力扭動著自己不算聽話的下半身,想要找到回去的路。
淩晨的薄霧,與宅邸廢墟中還沒來得及落儘的塵埃,讓他有些看不清自己剛剛走過的那扇緊閉的大門。大量氣血的上湧,也讓他的大腦升溫,變得意識模糊。
“來了,就不要想著走了。”理貝爾笑著從靠椅上發出聲音,讓洛倫佐想被從天而降的冰水襲擊一般恢複了短暫的清醒。
薄霧和灰塵並不會遮擋他的視線,但他卻沒有精力去關注身邊的克洛,或是自己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們。他能聽到他們一個一個從平地摔倒的響聲,能感受到他們倒下時候,身體砸在地麵上發出的震動和震起的灰塵。但他卻沒有精力,沒有力氣去看,他知道,馬上就要輪到他自己。
“這個稍微留一下。”理貝爾的聲音很近了,他似乎已經從宅邸廢墟中心的靠椅上離開,“洛倫佐先生,洛倫佐先生,我得親自和你說幾句話。”
洛倫佐咽了一口唾沫,心中並沒有因為這一點點耽誤揚起求生的火焰。他看著一個不算強壯的人影一點點走近,比他想象中更高一點,也更年輕一些,這正是他想要作為踏腳石的理貝爾。
理貝爾的視線掃過被按倒在地的克洛,來到洛倫佐的臉上。稍作打量之後,便聽到他和拉提夏貴族相比還不算矯揉造作的貴族口音如是說:“洛倫佐先生,我無疑是要感謝你的。如果不是你如此精妙的安排,與如此縝密的布置,我應該也不會這麼快就得到我想得到的東西。”
洛倫佐沒有回應,他看著理貝爾在他的麵前踱著步,觀察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仿佛被獵豹鎖定的獵物一般,早就沒有逃生的餘地。
理貝爾接著自顧自地說著:“你設計的襲擊計劃非常縝密。無論是用內鬼和盯梢來消耗宅邸裡所有人的精力,在今天早晨突襲克洛萊昂內爾,想要來個一箭雙雕,還是說你雇傭的這位四等的能力者,都讓你的計劃看上去天衣無縫。”
他頓了頓,在洛倫佐身前停住了腳步,說道:“不過你設計這麼好的戰術,卻沒有什麼大局觀上的考慮。我,是故意挑釁你和萊昂內爾對我動手的。這不是因為我是貴族,我傲慢,而是我真的真的很需要你們所代表的這些人,需要你們所占據的生態位。”
之後,理貝爾看了看隱藏在暗處的科爾黛斯,帶著不常見的憐憫和洛倫佐告彆:“希望您死得明白。”
隨著洛倫佐在科爾黛斯乾淨利落的動作中倒下,在宅邸這片空地上殘留的活人,就隻剩下洛倫佐引以為傲的偽證專家、克洛和理貝爾一方了。
克洛緩緩站起身,撣撣落在他外套上的灰塵。儘管這件從昨天穿到今天的衣服已經沾滿了煙酒的臭味,他還是專注於保持自己的整潔與風度。
“好久不見,理貝爾先生。”克洛疲憊的臉上,顯現出了難得一見的放鬆,他輕聲說,知道理貝爾能聽得清楚。
“也沒幾天,不是剛在商業區一起吃過飯嗎。”理貝爾笑了笑,俯身檢查著洛倫佐身上還有沒有類似與羅蘭雙向聯係的溝通設備,也順便檢查洛倫佐是不是死得足夠徹底。
克洛沒有多少幽默感可以在這個時候發揮,也沒有什麼力氣跟著理貝爾的思路,他直截了當地問道:“您是什麼時候盯上了我們家族這點事業的?”
理貝爾搜完了洛倫佐,直起身,有些不願意麵對克洛,稍微踱著步,回答說:“請原諒我,克洛先生。我知道這不是什麼值得榮耀的事情,我對因為我的自私自利帶給您和您親人的傷害感到抱歉。”
“沒必要在此刻和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理貝爾先生。”克洛輕聲歎口氣,用自己最後的勇氣,平視著這個貴族年輕人,“我想聽聽看。”
理貝爾,或者說周培毅,此刻也沒有多少勝利者的喜悅。他走到克洛對麵,示意他坐到滿是砂礫和灰塵的草地上,自己也坐下,才回答說:“事實上,我是在阿卡瓦烏波設定了整個計劃的。”
隨後周培毅娓娓道來:“我在阿卡瓦烏波的下城區停留了很久,一方麵,彼時的我確實沒有什麼容身之所,另一方麵,我也在觀察在下城區的這些人們。您也知道,下城區是缺乏管理的地方,貴族們把那裡當做汙穢的垃圾堆,在那裡的市民過著不如流民的日子,犯罪和死亡如影隨形。不過,隻有在弗蘭克管理的街道,沒有那麼多混亂。我偽裝成的乞丐,我假裝丟在碗裡的銅幣,隻有在那一小塊區域沒有招來過度的關注。這說明您管理之下的地下家族,恪守著作為地下家族的榮耀,在犯罪之都還保留有秩序。”
克洛點點頭,又看了看已經變成屍體的洛倫佐,無奈地說:“這種榮耀對家族很多成員來說,可能隻是一種負擔。”
周培毅沒有回應克洛的感慨,而是接著說道:“我需要的合作夥伴,是有秩序、有理性的地下家族,這會對我重返貴族的圈層有利。我不希望與魯莽而瘋狂的家夥為伍,那樣會臟了我的名聲。所以我選擇了萊昂內爾,剛好你們也是拉提夏城最大、甚至唯一的地下家族,拉提夏城也是我的下一個目的地。”
克洛知道這些故事,沒有被告知的部分,他也能猜個大概。他問道:“您是什麼時候開始想要,將我們家族據為己有的呢?”
“一開始。”周培毅的回答乾脆利落,“我並不知道拉提夏城有什麼在等著我,也不知道雅各布先生,那位我最先投靠的紳士能給我多少幫助。所以萊昂內爾家族是我選定的第一順位目標。之後的事情您也知道了,我以洗錢的生意作為投名狀,誘惑你們與我合作。但是在這生意之中,稍微留了一些伏筆。我設計的這套複雜的公司製度與轉賬流程,當然可以規避很多稅務風險,也會導致現金流周轉的速度變慢。當你們按照我的模式去規劃生意,甚至想要用這種模式去洗白地下市場的生意的時候,就是我第一層目的得逞的時候。”
現金的力量是可怕的。依靠著走私生意,萊昂內爾家族一直大量持有著來自伊洛波各地的各種現金。但是這些錢隻能依靠市麵上的商鋪以虛假經營的方式慢慢變成家族擴張所需要的金錢。周培毅提供給萊昂內爾的模式,短時間大量洗白了無主的現金。可這些現金卻在洗白的流程之中,必須“短暫”停留在生意模式中的幾家公司內部周轉。有錢,用不出來,用不到家族傳統的業務中,反而在供養著坐在辦公室裡靠打電話、敲數字的所謂商人,這是萊昂內爾家族內部分裂的第一個導火索。
克洛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小聲說:“還不夠,還不夠。這些,還不夠你挑動我們家族內部的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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