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思很清楚,這個家夥口中的“自滿”想來也是他騙人的把戲。營造出自己弱勢、自滿、人畜無害的模樣,讓人容易放鬆警惕,方便這個看上去並不老奸巨猾的年輕人實現自己真正的目的。
但博爾思還是有不少疑問,他瞄了一眼隨身機上巴登緊急聯係的訊息,決定此刻讓他再等等,開口問道:“這一切,都完全按照您的想法運轉,對嗎?”
“這話說的,我可沒有把貴國的貴族與市民玩弄於股掌之間。”周培毅將臉上的毛巾取下,保持著閉目養神的姿態,回答說,“是維萊特大人為我提供了幫助,您和您的好上司巴登先生也提供了技術支持。”
博爾思不喜歡這種冠冕堂皇的回答,但他也知道,自己得不到什麼更加深刻而誠懇的答案了。他是看著一切從虛無之中,在這棟廢棄的大樓裡一點點被搭建起來。一位名為“法托”的雷哥蘭都紳士,從他的過往,他的性格,他的習慣,他的乖僻與缺點,都被從零開始,逐漸豐滿,最終,組成了一個不由人懷疑的真實的存在。那位來自雷哥蘭都的演員隻給現實的形象提供了肉體和聲音,真正塑造了這個靈魂的,是理貝爾。
而讓博爾思更覺得恐懼的,是理貝爾對於人心的洞悉。他似乎早就知道,釋放出的訊息會引起彆人的爭論,在沒有足夠證據的時候,陰謀論者有著豐沃的土壤,而反對他們的理中客們也同樣不遑多讓。雙方劍拔弩張的罵戰在縱容之中不斷發酵,直到“法托”出現,給了其中一方強心劑。
輿論在法托的講話之後瞬間達到了巔峰,形成了驚人的一邊倒之勢。原本觀望的普通市民們,本來從來沒有參與到輿論的漩渦之中,卻被輿論所裹挾,失去了理智的思考。他們似乎覺得,大家所說的事情,就是真實的世界。烏合之眾的眾口鑠金,依然有著無可辯駁的說服力。
而當反轉出現的時候,理貝爾也保持了耐心。他沒有讓法托這個形象主動自爆,而是給了所有人一個“冷靜”的思考空間。他放出了那張照片,那些錄像,那些懷疑,用匿名評論的方式讓它們在“理中客”中廣泛傳播。王國保密局配合了他的節奏,在適當的時候封禁了這些訊息。
“想要讓一件事情人儘皆知,最好的辦法就是有目的地禁止它。”
輿論的漩渦在這一方力量的推動下逆向旋轉,仿佛那些讚揚著法托的人,那些質疑王國的人,那些地方貴族的走狗,都不曾存在過。而法托突然關閉的商店,和不知道是誰泄露出的倉庫地址,都給了這些早就失去理性思考的人們一個驗證自己觀點的證據。
如果你心裡早就有了答案,那麼求證的過程毫無意義。
從始至終,沒有人去驗證,沒有人證偽,沒有人本著“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的原則,去求證事情的真相。沒有人去回溯這些謠言的來源,沒有人去思考各方勢力在此中扮演的角色。他們發泄了情緒,輸出了觀點,但失去了真金白銀。
最終,維萊特大人出現為這件事情收尾的時候,理貝爾也力勸他不要趕儘殺絕。要讓市民多少回點血,不能讓他們白白失去所有的積蓄。也要讓地方貴族有一條活路,不能讓他們承擔全部的損失。走私購置原材料製造自動工廠已經讓他們付出了相當多的成本,不如讓他們生產的這些食品膠囊補足卡爾德王國缺口處的生產力。
博爾思能跟上這個人的思路,是因為他在理貝爾的身邊,看到了事件的全貌。他像是居高臨下,俯瞰著忙碌搬家的螞蟻,輕輕在紙張上畫上一道直線,就能影響螞蟻行走的路徑。
可如果,他也是那些被輿論擺布的人中的一員呢?
“老爺,你為什麼要收購那些地方貴族生產的食品膠囊呢?”艾達拜倫從博爾思身邊跳出來,衝躺椅上的周培毅問,“為什麼不痛打落水狗啊?”
確實,現在無論是輿論風向,還是王國的態度,地方貴族都處於絕對的劣勢。如果在此時此刻底價接手地方貴族手裡的大型工廠,甚至可以請求維萊特大人沒收這些可以補足王國缺口的生產資料,完全可以讓理貝爾們賺得更多才對。
回答她的並不是理貝爾,而是女仆小姐。
科爾黛斯一邊將周培毅拿到一邊的毛巾收起了,重新放到藥物浸泡的溫水中浸泡,一邊回答說:“你想聽真實的答案還是官方一點?”
“都想。”艾達拜倫說。
科爾黛斯瞄了一眼傻傻站著的博爾思,回答說:“我們家的老爺,一向以生意人自居。這一次,他損害了地方貴族們的禮儀,就少了一個潛在的合作夥伴。這條活路,是咱們老爺釋放出的善意。”
“這是官方的答案嗎?還是真實的答案啊?”艾達拜倫替博爾思發出了疑問。
周培毅直起身,稍顯惶恐地拒絕了科爾黛斯給他再次濕敷的服務,說道:“我哪有那麼大氣!我不過是擔心那些地方貴族狗急跳牆困獸之鬥罷了。圍師必闕,圍師必闕嘛!打壓地方勢力是卡爾德王國的事情,不是我們的事情。我們要做的,就是儘可能多賺點錢,不要粘上不乾淨的東西。”
“我不覺得地方貴族知道您才是始作俑者。”博爾思道,“您躲在所有人後方,大可以高枕無憂。”
“你知道。”
周培毅從旁邊的茶幾上拿起幾個橘子,都是“法托食品商店”從卡裡斯馬進購的高級貨。他把橘子分彆扔給艾達拜倫和博爾思,又遞給科爾黛斯一個,回答說:“不僅你知道,巴登也知道,維萊特大人也知道,在這裡的大家都知道。想要把一件事情變成秘密是很難的,隻要有活著的知情人,就一定會有被揭露的一天。躲在陰暗的角落裡,把彆人逼上絕境,還不需要負責?哪有這種好事!給彆人一條活路,也是給自己一條活路。更何況,活著的地方貴族,對於維萊特大人這種處於權力中心的大貴族而言更有用。”
博爾思陷入了思考。
科爾黛斯接過了周培毅遞來的橘子,細心地剝開,連橘子上的白色經絡也用牙簽與鑷子熟練地挑起、去掉,然後將它遞給了周培毅。
周培毅愣了一下,把橘子分成兩半,遞還給科爾黛斯其中一半。
這時,托爾梅斯從外麵走來。她的高跟鞋踩在廢墟大樓的石頭地板上,聲音清脆響亮,就像是為她的腳步伴奏。
“理貝爾先生,您有一份來自王室的邀請函。”托爾梅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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