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黛斯預定的餐廳,在沃列夫城中部。隻看裝潢,也能大概猜測出這不是麵向大貴族的餐廳,來此消費的顧客不是本地人,就是來往的客商。相比於有些冷清的沃列夫城而言,這間餐廳裡顯然是比較熱鬨的。
這一次,艾達拜倫沒有要求單獨留在住地,等待科爾黛斯與理貝爾帶打包好的食物。這位精神卡裡斯馬人實在是想要體驗自己父兄家鄉的鄉土人情,也就難得一見地沒有想著避開人。
尖塔,雪地,掛毯,和空氣中濃厚到無法忽視的烈酒氣息。周培毅已經大概了解到了卡裡斯馬人對於烈酒的喜愛,突然間為自己沒有早早開展從西伊洛波、中伊洛波到卡裡斯馬的烈酒貿易而懊悔不已。
像是讀懂了周培毅的心思,科爾黛斯一邊將刀叉與餐巾為兩個“小朋友”擺好,一邊解釋說:“選這間餐廳,主要是因為這間餐廳不禁酒,但禁酗酒。酗酒的卡裡斯馬人,很容易惹出很多麻煩。”
“看著也不是很容易管住他們的樣子。”周培毅看了眼周圍其他餐桌邊在推杯換盞中已經有些嗨起來的本地人,不由得感慨道。
科爾黛斯繼續把杯子給兩人擦好、倒上餐前清口的檸檬水,然後放到餐位的右手邊。這間餐廳的服務員隻是在不斷巡視,完全沒有服務的意思。就連點餐也完全依靠顧客自己在隨身機上操作。看上去,他們更像是看管那些飲酒的客人,防備他們鬨事一般。
“同行的生意?”周培毅不由得問。
科爾黛斯發出一聲嘲笑,說道:“你現在還能算地下家族的人嗎?不是已經正義切割了嗎?這裡確實是本地家族的生意,不過,和你不一樣,人家不是落魄貴族,也不是平民。沃列夫的‘地下家族’,一直都有本地貴族擔當。”
周培毅想到了在拉提夏、卡爾德都幾乎隨處可見的、從事地下家族生意的卡裡斯馬人,搖了搖頭:“難怪卡裡斯馬人喜歡在外麵討生活。”
“那種卡裡斯馬人喜歡。”科爾黛斯強調說,“大部分卡裡斯馬人都不喜歡離開卡裡斯馬,西邊的伊洛波人,一直都有些瞧不起卡裡斯馬人。”
對於這種對話內容,艾達拜倫自然是一頭霧水的。她被卡裡斯馬人養大,作為一個雷哥蘭都血脈的西伊洛波人,自出生起就沒有離開過西伊洛波的兩大王國。卡裡斯馬,她的精神母國,真的會被西伊洛波人瞧不起嗎?為什麼?
還沒來得及問,第一份餐品就由無人機送來。這種卡裡斯馬特有的濃湯,由甜菜作為主料,根據廚師傳承以及地區風味的不同,會加入馬鈴薯、蘿卜等等蔬菜,搭配卡裡斯馬人喜愛的大塊牛肉與濃奶油一起燉煮,有著紫紅的特殊顏色。
這一桌的濃湯隻有兩份,分彆被擺在了艾達拜倫與周培毅麵前。與濃湯一起抵達餐桌的,還有卡裡斯馬特色的鹹菜與麵包。
“蘇潑啊!”長在卡裡斯馬家族的艾達拜倫從小就對這種濃湯非常熟悉,很快就輕車熟路地分開厚重的麵包,泡進湯中,然後伴著牛肉享用著浸潤吸收滿濃鬱湯汁的、漸漸變得軟糯的麵包片,溫暖的氣息從口腔到食道,最終驅走了整個身體的寒氣。在結束這麼一口享用之後,再吃一點點醃製的酸黃瓜,酸中帶甜,甜味將酸澀中和地很好,酸味又將口腔裡的膩味趕走。這一套小連招的搭配,讓艾達拜倫露出了極為享受的神采。
周培毅倒沒有急著享用菜肴,他看向科爾黛斯,她麵前的餐桌空空如也,便問道:“提前吃過了,還是沒胃口?”
科爾黛斯笑了笑,答說:“差不多等於沒胃口。”
“觸景生情了嗎?”周培毅倒也不避諱,直接問道。
科爾黛斯看著兩人盤中的濃湯,此刻正散發著誘人的芬芳,與她記憶中的味道彆無二致。嗅覺的記憶,要比畫麵、聲音、文字,更加深入骨髓。然而科爾黛斯並沒有什麼感傷,在不到兩年前,她為了潛入索美羅宮的宴會到酒店潛伏為服務生的時候,這些味道已經不斷加深了她的回憶。
這一次,她並沒有想到那場大火中付之一炬的,自己的親族。
科爾黛斯擠出一點笑容,用自己的餐勺從周培毅麵前的濃湯中挑出最大的一塊牛腩,放入口中。
周培毅一愣,抱怨道:“又不是點不起!你吃我的乾什麼啊!”
科爾黛斯毫不顧忌名義上的主仆尊卑,也並不在乎所謂富家千金的淑女形象,將這塊牛肉享受得乾乾淨淨,才回答說:“吃你碗裡的,讓你偶爾也吃點苦頭,會比這塊牛肉更加美味。”
周培毅皺著眉頭,趕緊把濃湯裡的牛肉都挑出來,一邊挑一邊回嘴說:“我也沒有那麼牛吧,還得搶我的牛肉才能看到我吃癟。”
“有時候,我會很羨慕托爾梅斯小姐。”科爾黛斯看著他,突然感歎說。
這句話,直接讓周培毅手上的動作呆住。他的動作像是定格一般,在半空中停滯了許久,才終於說:“師姐,我......你的事情,我不是不想幫忙。”
“我的複仇和你有什麼關係。”科爾黛斯嗤笑了一聲,“我羨慕的是托爾梅斯小姐的心態。換做是我,一定不會接受始作俑者就這麼逃跑。”
艾達拜倫深知此刻不是插嘴的好時機,趕忙裝作專心享用自己的濃湯與鹹菜。
周培毅歎口氣,把一些些想說的話咽進肚子裡,回複道:“對於托爾梅斯小姐而言,守住父親的名譽和爵位,比殺死那個不知底細的女人要重要。”
科爾黛斯點點頭:“她是個容易接受現實的人。也許是她原本就是這種淡泊的性格,也許是那幾年的催眠摧殘了她的心氣。不過你也放心,我現在知道什麼事情更重要。”
“什麼事情比師姐你的複仇重要?”
科爾黛斯掰起指頭數著:“最重要的,是老師的研究成果,保住學派的存續。之後,我們必須調查清楚老師被謀害的真相。我們沒能力向聖城討要說法,更不是奧爾加的對手,但我們倆,對付得了羅拉德。而在這之後,你的事情,我的事情,才能被稱為重要的事情。”
周培毅點頭,接受了師姐的說法。從來到伊洛波的那一天起,從他開始接觸伊洛波人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無法將自己與這個世界完全剝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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