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皆然沒有即刻去幫誰,而是默默在觀察著。
但張天師不知從哪兒跑了出來。
他並無修為,持著五花八門各種樣的符,竟也如入無人之地。
說來卻也正常。
隋境裡七成的符都來自張天師。
同一種符,張天師畫出來,威力能再翻好幾倍。
最高品秩的殺符對抗澡雪修士不在話下,雖然縱是偷襲也難做到一擊必殺,至多重傷,但幾十幾百張符一塊扔出去呢?誰人比符能比得過張天師啊。
防禦類符亦是如此,隻要夠多,除了澡雪巔峰以及宗師巔峰以上的存在,基本都能擋得住,而且張天師畫符那是下筆如有神,漫說早有儲備,哪怕現畫也來得及。
要麼說世間隻有一位張天師呢。
就算西覃有一位諸葛天師能和張天師板板手腕,但天下公認的天師之首還是張天師。
“我其實蠻好奇這位葉副城主的陣術,說是符陣,與我畫符組成的陣截然不同,無需依賴符紙及符筆,憑空就能刻畫,大陣眨眼成型,究竟是新物,還是由符之道衍化而來呢。”
裴皆然回眸看向張天師,說道:“那位特地讓天師隨行,想也是為了弄清楚這件事,如天師能摸個清楚,就沒必要再給烏啼城活路了,除非他們還隱藏著更多值得在意的秘密。”
張天師啞然道:“得虧你還知道用‘那位’代替,這事雖然大家心照不宣,但我們沒能力做什麼,可現在的情況看來,烏啼城好像確實有問題,我此前心下還是有些迷惘的。”
裴皆然道:“此刻是認同那位的想法了?”
張天師搖頭道:“不說認同,確實沒有多麼抵觸,我此生鑽研符一道,對旁的事本來也沒有太在意,若烏啼城是完完全全被冤枉的,我不敢說抗旨,也必定心存芥蒂。”
他看著周遭景象,歎氣道:“但已經足夠證明了不是麼?”
裴皆然說道:“我心裡總覺得不太對勁,可眼前發生的事實又很難合理解釋。”
張天師說道:“不對勁的地方很多。”
裴皆然道:“怎講?”
張天師道:“井三三救走山澤的人,逃離琅,比之神都來人,早了許多時日,足夠瞞著烏啼城主的人,極快撤離,畢竟烏啼城主不在,副城主就是最大的主事人,什麼理由都夠。”
“他們沒這麼做,此乃第一個不對勁的地方。”
裴皆然洗耳恭聽。
......
“無論他們為何沒想著提前撤走,單就與烏啼城主的人決裂一事,其實能夠很好的避免。”
“在我們來之前,烏啼城主的人很難提前得知消息,副城主又是目前烏啼城的主事人,找什麼理由都可以,或把烏啼城的人聚在一塊,以陣滅之,或分開來,逐一擊破。”
張首輔也在分析著情況,“哪怕副城主的話沒那麼合理,我想烏啼城主的人也不會多慮,很容易任其指揮,自主入得甕中,副城主以最小代價就能取得大勝,不至於現在腹背受敵。”
張祁年聞言說道:“烏啼城主不在城內的原因不明,但正常來說,哪怕絕對信任,也不太可能把城中一應事全都交給副城主來管理,這件事唯一的解釋,也許是辦不到,或者能辦到,來不及?”
張首輔笑著說道:“如果在元歸打探之前,烏啼城中已然雙方開戰,甚至打了很久,你這推測便確實有道理,我們不知烏啼城具體的情況,烏啼城主是否有安排副城主也不清楚的力量未可知。”
暮夏在前執劍衝殺來襲者。
後方也有驍軍的甲士列陣。
他們祖孫倆則閒庭信步,聊得火熱。
好像周圍一切都和他們沒關係。
“但烏啼城主的人目前已幾乎全麵潰敗,說明副城主一係的力量仍不可小覷,而且雙方斷然沒有和解的可能,畢竟已經殺紅眼了。”
張祁年摸索著下巴,如是說道。
張首輔觀察了眼周圍,輕聲說道:“果真如此麼?”
張祁年疑問道:“祖父覺得還有哪裡不對?”
張首輔道:“說不太清楚。”
張祁年說道:“但雙方決裂,殺到不可開交的地步是既定事實,烏啼城主的人用命來證明,副城主一係勾結山澤一事,他們絕不知情,孫兒不覺得都這樣了,還能有什麼問題。”
張首輔道:“目前來看,的確如此,總歸先找到且見到那位副城主再說吧。”
......
“所以縱有此般種種不對勁,可擺在眼前的事實做不了假,如果烏啼城皆一心,何必如此?要說是演,自己先把烏啼城一大半的力量給滅了,這是演得哪一出?”
聽著張天師的話,裴皆然覺得的確很有道理。
心裡再怎麼認為不對勁,懷疑什麼,但都沒法解釋眼前的事實。
畢竟事實若假,就顯得太荒謬了。
哪有這麼玩的?
為求得信任,把自己人殺一大半,甚至更多,就算有某種目的,也難以理解,最終人被殺沒了,又能得到什麼圓滿的目的?哪怕裴皆然儘力想得更長遠一些,都覺得匪夷所思。
似乎除了相信眼前的事實就是事實,沒法給予其他確鑿的答案。
張天師說道:“現在尚未碰見施展陣術的人,或許烏啼城裡也隻有極少數人會,那麼葉副城主此前說的就算把此道傳出,也沒人能學會,好像並非僅是托詞而已。”
裴皆然沉默著看向較遠距離的顧老。
井三三勢大力沉的一刀,將沿途街道摧毀殆儘,若非前麵有顧老擋著,怕是整座城都要被一分為二,饒是如此,周圍事物也在頃刻化作齏粉,碎物翻滾著騰空。
顧老滿臉皺紋都被吹拂著飄動起來。
他的眼睛眯成一條線。
忽而抬手,然後邁步。
竟是掌間推著井三三一刀,在踏足溝壑時,身子懸空,硬生生把這一刀的力量擋死在掌間。
井三三眼眉急跳。
他催發出更強的力量。
但也隻是讓顧老的身影停頓片刻,接著再次往前推。
井三三咬牙道:“這老家夥挺狠啊。”
是說對方的力量狠。
顯然,哪怕毫無保留,不再節省力量,也非對方敵手。
但井三三不認為自己很快就會敗。
計劃其實是有變的。
因此有些事,沒能做好萬全準備。
要達到最終目的,能拖多久拖多久。
一場大雨夾著雪忽臨烏啼城,隨即漸漸覆蓋整個月上郡。
顧老掌間推著井三三的一刀,已來到他的身前,衰老而沙啞的聲音響起,“烏啼城裡果然不簡單啊,你年紀輕輕,便入得澡雪巔峰,甚至擁有此般力量,卻又在外並無多大名聲。”
“我不知是烏啼城規矩使然,還是你們副城主一係另有目的,但任何事,都在今日到此為止了,我活了這麼久,降妖除魔不計其數,殺妖在行,對付你們,也信手拈來。”
井三三咬著牙,仍自冷笑道:“老家夥活了這麼久,也該死了,正好,我來成全你!”
磅礴雨幕澆滅了城中火焰,戰爭的氣息因而愈演愈烈。
雪花從開始的不顯眼,漸漸有蓋過雨水的跡象。
是因雪下得更大。
井三三的發絲粘附在臉上,已然破破爛爛的衣衫儘數打濕,寒意愈加厚重,他的戰意也變得更盛,話音落下,麵色驟冷,手裡的刀突然迸發更強的力量。
顧老不以為意。
但下一刻就臉色一變。
砰的一聲。
他身影疾退,撞在雨幕雪霧之中。
井三三瞬間喝道:“來了!”
話音未落。
斜刺裡有劍意撕裂空間,直追著顧老而去。
範圍裡雨幕驟止,雪花漸停,然後便是更凶猛墜落,整座城開始劇烈震顫。
離劍經第五式――氣動山河!
張瑤斬出了她最強的一劍。
雖然這一劍,柳翩也會。
威力也更大。
但其實單說造詣,卻不及張瑤。
不說專修第五式,此劍式,對張瑤而言,的確有些特殊。
她確確實實花費了更多時間修習此劍。
瞬間的威力,的確稱不上最強。
但張瑤這一劍可以持續很久,且能逐步增強,而非逐步衰弱。
因而被這一劍打中,隻要沒有很快擺脫或擊潰,後續就會更難。
井三三給她提供了機會。
她也不負使命。
結結實實一劍斬在了顧老身上。
井三三沒有看戲。
很快就提刀。
張瑤畢竟差著修為,指望著氣動山河一劍解決顧老,井三三沒這麼天真,歸根結底,這一劍的真正目的還是拖,但若能借此重創顧老,縮短差距,井三三認為值得一試。
真正想拖的久,還得勢均力敵。
否則輪換著來,井三三不敢保證,他和張瑤會不會有人先被打死。
雖然重在拖,但也不是沒有絲毫搏一把的餘地。
何況千載難逢的機會,井三三覺得隻要自己拚儘全力,在顧老無法擺脫氣動山河一劍的時候,很大概率是能將其一舉重創的,若等顧老緩過勁來,就難了。
......
陳重錦一行入得城中。
薛先生和崔平碌去了彆處。
陳錦瑟抬眸看著從城頭飛掠而來的薑望,問道:“剛才那兩人你認得?”
雖然滿棠山執劍者程顏的名聲確實遠一些,但陳錦瑟認不出,柳翩就更不用說了。
薑望說道:“滿棠山執劍者和烏啼城劍首,他們打他們的,我們無需插手。”
陳重錦詫異道:“滿棠山的人也來了?”
滿棠山都被他父皇在大隋除名了,還能出手相助,他的確感到極其意外。
哪怕他不知道其中緣由。
但毫無疑問的是,滿棠山與神都縱非敵,也稱不上友。
嚴格說起來,滿棠山才是大隋最特殊的存在。
薑望未多言,隻是看著城中混亂的場麵,提醒道:“殿下多注意著自己,彆死在這裡了。”
陳重錦笑道:“要死也是更弱的太子先死。”
一路行來,有些事不算說開,但也言之差不多。
所以哪怕當著陳錦瑟以及遊玄知的麵,陳重錦亦未藏著掖著。
四殿下和太子殿下競爭,幾乎算是攤開了,都想讓對方死,不值得意外。
遊玄知保持沉默。
陳錦瑟已不太在意這種事。
認為陛下也想把他扯進來的概率是極低的。
哪怕純是為了利用他給太子與四皇子些壓力,但至少他背靠著長公主,且四皇子似乎沒有敵對他,太子無論怎麼想,都不至於要他的命。
後麵的事就後麵再說了。
薑望道:“我去彆處看看。”
話落,他和阿姐的身影已消失。
陳錦瑟道:“師兄陪著殿下吧。”
他隨即也縱身掠走,不知去向何處。
陳重錦有些懵。
怎麼最強的兩個都跑了?
薑望去了城主府。
整座府邸很空蕩。
他找了一圈,也沒瞧見半個人影。
阿姐則在屋牆院牆各處敲來敲去,露出深思的模樣。
薑望正待發問,忽有腳步聲響起。
他驀然轉頭。
出現在視野裡的正是葉副城主。
薑望眉頭微蹙,從哪來的?
葉副城主看了眼阿姐,又看向薑望,說道:“沒想到你們也來了。”
薑望問道:“李神鳶呢?”
葉副城主說道:“她就在最顯眼的位置。”
薑望四處瞧。
葉副城主接著道:“雖然最顯眼,但無人能看到她。”
薑望不解道:“何意?”
葉副城主說道:“言出法隨。”
薑望更不解了,說道:“實不相瞞,我已非澡雪巔峰,李姑娘的言出法隨對我起不到作用。”
葉副城主說道:“是啊,但為了能做到這件事,我們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薑望驚異道:“你們是以某種方式增強了她言出法隨的能力?”
葉副城主點頭。
薑望問道:“目的呢?”
葉副城主說道:“我原本有想過,找薑先生幫忙,畢竟有薑先生在,神鳶的言出法隨就能持久施展,但這是我們自家事,沒必要讓薑先生跟著受罪,所以隻能另尋他法。”
她答非所問,看著阿姐說道:“現在你既然回來了,作為神鳶的老師,不論你是否把我們當自己人,我們對你的感激是真的,但事到如今,為了計劃不出意外,我想請求你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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