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89】當年(二)

6個月前 作者: 一紙花茶
【章節89】當年(二)

那個房間裡,華銘對華錚,娓娓道來。

他說: 你知道的,那個時候媽媽還不知道你是大伯的兒子,在我12歲生日宴上,媽媽看見了你,以為爸爸隱瞞了她,這麼多年在外麵和彆的女人生了這麼大的你。 枕邊人十幾年的欺騙讓媽媽幾乎絕望,我生日宴會那天她失控了。她砸了生日宴會的現場,連夜帶著我憤然離開了傅家。

我們一路風塵仆仆去投奔遠在秦淮的外公家。

當年的外公也一直有退休之意,聽完媽媽的哭訴,就徹底從淮河最繁華的那方圓幾十裡的一鎮之長退休,開始隱姓埋名。

人老了容易懷舊,他把鎮裡的大宅賤賣了,到了離淮河很近的一個偏遠的村子買了有大片池塘的大院修養生息。 我和媽媽也跟著外公去了那裡。

在農村的老家裡和舅舅家的孩子都玩不到一塊去,加上爸媽之間的感情變故,我自閉了近3年,蹉跎了近3年。

媽媽怕我這麼下去不是辦法,為了不荒廢我的學業,為了能讓我認識到更多的人,我15歲那年,她讓我重新開始上本地那所破爛的中學。

我一開始是抵觸的。 可見到她後,我就靜靜地留了下來。

那天,是我第一眼見她。她坐在第一排過道的位置。她紮著個馬尾,圓圓的眼睛,一身破舊的衣服,眼睛亮亮的對我眨呀眨。

那天,她開心地望著我,也是第一個給我鼓掌的。帶頭對大家說:歡迎鐘鴻飛同學。

本來我以為,憑借著早年在傅家接受的這些教育,我輕輕鬆鬆就能拿全校第一。 誰知道,我偏偏一次又一次都敗給了個一個叫劉子君的女學生。 就是那個笑得甜甜、穿得破破爛爛、眼睛卻亮亮閃閃的瘦弱女生。

她比我小近3歲。 農村上學安排座位,從來不是按照高矮個來,而是按照學習成績。

那時候我個子很高,但由於第一次考試成績很好,我選座位就故意很突兀地坐在整個班級的第二排,也就是她的背後,因為她第一個選,我第二個。 她就坐在我的前麵。

後來,這個陣型每次調座位,我都沒讓它變。

隨著每日我在她背後不經意的觀察,我漸漸發現,世界上竟然還有一個她。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她呢?!

她怎麼可以這麼窮? 但,她怎麼又可以這麼堅強和倔強?

她從沒有穿過新衣服。每次她打過補丁的上衣在我眼前晃動,起初都讓我覺得有些刺眼。

再後來,卻覺得那些補丁補得很可愛、很溫暖。

再後來,漸漸覺得心口有些澀澀的疼。

她從沒穿過新鞋。一年四季都是那雙看著不太合腳的灰色球鞋。雨天雪天,她的鞋會濕掉。但每次看她凍得偷偷地在凳子下麵輕跺著雙腳,手裡緊攥著一枚硬幣,我都會有些許觸動。

我想給她買雙鞋,可遲遲不敢。

她總會在桌麵上擺放一枚1分的硬幣。一開始我以為她是喜歡錢。 後來我才發現:每當她緊張不適時,都會緊握那枚硬幣。那個時候,我才猜到,那是她的精神支柱——她在自欺欺人。

她甜甜的笑容全部都是偽裝。 初中是住宿的,一住就是一周。 她每周一早上到來,書包裡都會帶一罐頭的醃鹹菜。鹹韭菜、鹹蒜苗經常把我們那兩排的氣味弄得很大。

那個時候,我就坐在她後麵。初初聞時,覺得很不適。後來聞著聞著,覺得還行,不是特彆難聞。再後來,看她吃得那麼香,漸漸也能感受到那些鹹菜的味道,都活活地香了起來。

那一罐子的鹹菜足夠維持她一周的鹽巴,那一周有了這些菜,她每頓飯都隻需要打2兩白米飯或者1個白饅頭。

記憶中,她從來沒吃過零食。因為那個時候,同學們都會從小賣部買辣條、方便麵,四季也漸漸有了雪糕,棒棒冰。但我從沒見她買,更沒看見她吃。

我突然覺得她怎麼可以這麼…對、用“可憐”再合適不過。

我曾也乾過傻事兒,那個時候我悄悄托她同桌那位女生送給她幾包方便麵。可她隔著方便麵袋子摸了摸裡麵的麵餅,笑著拒絕了那個同桌。

她說:“我聞過了,很香,但怕養刁了舌頭,以後就不太好辦了。謝謝你的好意,我不餓,你留著,慢慢吃吧.. ”接著就是她腹部發出的密集的咕嚕聲。

明明害羞到滿臉通紅,她卻依舊倔強地抬頭笑:“我吃飽了的,這個是腸脹氣,氣體都那麼多了,再加點油炸的東西,會炸掉我的肚子的!”

嗬嗬嗬。瞧,前麵那麼虛假,後麵又那麼辛酸傻氣。

她永遠都是班級第一個到的人。我們班主任一般都讓她保管教室的鑰匙。不過她怕有比她早到的同學,怕耽誤了彆人早自習的時間,她總會第一個到。很早很早,早到校園裡沒有任何一個能動的生命蘇醒。

讓我真正喜歡上她的是,第一次寒假考試前那個冬天。 鄉村的中學不像現在。那時候的廁所不在宿舍樓內,廁所在距離宿舍樓外一兩百多米外。是一排有著毛.瓦頂的糞坑。 冬天起夜,是最讓人難以忍受的事。

所以男生都會找些瓶子備著,寒冷的夜裡想上廁所的話,直接起來,尿到瓶子裡,白天再丟掉。

我不習慣,也厭惡那種方式,所以,我從沒準備什麼瓶子。有天我喝多了水,夜裡必須得去廁所解決一下。 去廁所一定要經過女生宿舍樓前。

那是一排三層的白色藍線新樓房,第一層住著初一的女同學,二層住著初二的,三層住著初三的女孩子們。 那天的夜裡零星飄著雪花。 路過女生宿舍樓前時,一樓那間樓梯道的燈光泛著微黃,和路燈一樣昏黃。 卻有清脆的讀書聲,如風鈴般傳出來。

有女聲讀到:東漢、魏、晉時期,我國北方的遊牧民族不斷內遷。原來生活在西北的氐族和羌族,由西向東遷入陝西關中… 那是初一的曆史課本。

這些藏在課本犄角旮旯裡的小曆史知識點兒,因為考試極少考到,大多數同學都是不會刻意去背誦或者可以去記住它們。

沒想到她認真地重複了三遍,而那個時候,我也忘了我是要去廁所的。 我在遠處的寒風中靜靜地站著,默默地聽了她一字一句認認真真地讀了三遍。 是她,是劉子君。

她竟然又在囊螢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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