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堯瞧著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又著實到了該開門營業的時候,耽擱不得。
“那你有事兒就喊我。”
“晚些時候,我再喊了牙人過來,挑兩個伶俐的跟著你。”
薑安寧睜圓了眼睛,正想要拒絕。
宋堯像是提前預知了人的心事兒一般:“不許說不需要的話!”
“咱們繡坊裡頭的繡娘,都有專門的小丫鬟跟著伺候。”
“既是伺候,也是學著做事兒,並非白白撥給你們使喚的。”
“倒也不需要你們個個都傾囊相授,隻那麼點撥個三兩句,若是有那麼一兩個能領悟出來的,不肖有多厲害,尋常做個帕子、香囊之類的,回頭對繡坊也是份助力。”
宋堯如此說,薑安寧就算是想要拒絕,也不知道該如何拒絕了。
“好吧。”
宋堯這才滿意的笑了笑:“不過呢,你可是咱們朝凰繡坊的鎮海神針,理應多些優待。”
“尋常繡娘,配一個丫鬟使喚,你怎麼也得配兩個才行。”
薑安寧忙道:“我也不用兩個這麼多的,一個足夠……”
“那怎麼行?”
宋堯嗔了她一眼:“便不說你這大繡娘的身份,好歹你也是咱們朝凰繡坊的二老板了,身邊隻跟一個小丫鬟伺候像什麼樣?”
薑安寧在應付這種事情上,實在是沒什麼經驗,不過三兩句就嘴笨沒了話。
“我都聽宋姐姐安排就是。”
宋堯這才滿意了,叮囑人幾句莫貪涼之類的話,扭頭去前頭鋪子裡忙活了。
後院頓時安靜下來。
薑安寧目光呆直的看著桌麵,腦子裡始終亂糟糟的。
半晌午的時候,宋堯一臉凝重疲憊的朝著薑安寧走來。
“安寧……”
她躊躇著喊了一聲:“安夫人過來了,點名要見你。”
隨即,她壓低了聲音,趴在人耳邊輕輕地詢問:“我瞧著人臉色不大好,瞧著來時的方向,似乎還是越聞繡坊那邊,說不定是上門來找茬的”
“你若是不想見她,等下我找個由頭,將人打發了吧?”
薑安寧意識儘數回籠,瞧著宋堯沉重的神情,深知這次安夫人找上門,怕是要不達目的不罷休,沒那麼容易被打發。
否則,宋堯大概也不會這樣揣著糾結來問她了。
“我隨姐姐同去。”
薑安寧放下手中早已涼掉的湯婆子,起身摘下披風來,略整理了下裙裳,揚起笑來,走過去,隨人去了前麵。
原本熱熱鬨鬨的繡坊,此時已經沒了什麼人在。
不知道是這個時間,生意本就沒那麼多,還是怎麼的。
薑安寧微垂著眼,端是副乖巧老實,甚至有些怯懦的模樣。
安夫人打量的目光望了過來,略顯遲疑:“你當真是繡禮佛圖的繡娘?”
薑安寧有些茫然。
宋堯也是一臉意外。
她還當安夫人怒氣衝衝的上門來,是想要做什麼呢。
原來隻是為了問這事兒?
“是啊,安夫人,我之前不是同你說了,咱們安寧啊……”
宋堯的話,才剛說了一半,就被安夫人疾言厲色的嗬斥:“閉嘴,我沒問你!”
她目光看向薑安寧:“我問的是她!”
安夫人抬手指著薑安寧,格外嚴厲:“你說!”
薑安寧表麵恍若是被驚嚇住的小兔子,實則心裡已經疑惑叢生。
“我確實是禮佛圖的繡娘。”
這事兒在宋堯那裡是過了明路的,甚至在江安縣,也算不得多大的秘密。
她看起來誠惶誠恐的又補充了一句:“……之一!”
安夫人眉心微擰。
“之一?”
安夫人又將人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好一通打量:“那之二呢?”
“不知。”
薑安寧看了眼宋堯,隨即臉不紅心不跳的,扯了嘴謊。
宋堯也並不太意外。
此前薑安寧就已經跟她通過氣兒,加上那些勸誡之語,她也不希望另一位繡娘過世的事情,被彆人知曉。
沒得給自己招惹麻煩。
“不知?”
安夫人冷笑了一聲,明顯是不相信:“你與她二人同時繡下這幅禮佛圖,會不知她在何處?”
薑安寧隱隱有種感覺,安夫人似乎是奔著另一位繡娘來的。
可……
為什麼?
“安夫人,您莫不是又在哪聽到了什麼?”
宋堯盈著笑,上前了幾步,擋在薑安寧跟前。
安夫人不悅的皺了皺眉,本不欲與人多說,不知怎的,忽地改了主意,繃直的身子,重新坐了回去,鬆散慵懶,不緊不慢:“我能聽到什麼?隻是聽聞,你們繡坊要派出去打擂的,是禮佛圖的繡娘。”
“我想著,這不是欺負人嗎?”
“能繡出如此作品的繡娘,莫說是在小小的江安縣了,即便是在京城,甚至是宮裡的織造司,那都是了不得的存在。”
安夫人狀似無意的瞥了眼薑安寧:“就算不當個四品的尚宮,怎麼也能當個從四品的司衣。”
宋堯略顯尷尬的笑了笑:“我之前不是就與您說過的……”
“我一直當你是吹牛。”安夫人臉不紅氣不喘的說道:“誰曉得你說的是真的?”
“畢竟,那越聞繡坊也說,他們的繡娘,是繡過禮佛圖的……這我倒是奇了,怎麼禮佛圖的繡娘,竟然隻是兩個剛及笄的小丫頭片子?”
“你們,又誰是真,誰是假?”
安夫人用茶蓋輕撇著浮沫,笑意玩味:“不過,我倒是聽說,盛越聞找來的那個繡娘,是個冒名頂替的。”
“揭穿了那什麼蓮娘子的人,還是你們繡坊的這位……”
安夫人笑了笑:“薑安寧是吧?”
“前段時間,城裡鬨得沸沸揚揚的,那位坑騙未婚妻嫁妝,意圖吃絕戶的,趙海的未婚妻。”
“聽聞這繡娘,能夠糊弄住盛越聞那個狗精明,還是因為你著意教過她許多。”
薑安寧尷尬不失禮貌的笑笑。
內心已是驚濤駭浪。
她相信安夫人說的,在此之前對她或許並不相信,甚至壓根不上心。
所以,大概隻是最近才去調查了她的情況。
隻是不知,安夫人都查到了什麼?
安夫人笑了笑,語氣隨意:“說來也巧,我跟你的那位前未婚夫家,原是還有幾分淵源來著。”
宋堯一下子就警惕起來了。
這安夫人,竟然與趙海那渣男一家有淵源?
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淵源,好的壞的,該不會是知道了那蓮娘子的身份,過來為人出頭撐腰的吧? 那可真是要糟。
擂台是安夫人主辦的,輸贏好壞,還不就是人一句話的事兒?
到時候,輸了比擂是小,壞了名聲是大!
誰知道那些人為了讓安寧輸,為了讓朝凰繡坊輸,會不會給人潑什麼臟水上身?
薑安寧倒是淡定許多。
“趙元山想來你該是知道的。”
安夫人沒什麼遮掩,大大咧咧的說道:“之前曾給我當了一段時間入幕之賓。”
宋堯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
等明白過來“入幕之賓”這四個字,指代的是什麼,老臉一紅,驚得瞪大了眼睛。
安夫人玩的挺花啊!
“你能遠離那樣一家子吸血蟲,也是幸事。”
這話,是對薑安寧說的。
薑安寧微微扯了下嘴角,輕應了一聲:“是。”
安夫人笑笑,話鋒突轉:“可她是假冒的,你就是真的了嗎?”
“你可彆打量著蒙我,那禮佛圖,絕無可能出自一人之手!”
“不僅我瞧得出來,凡是這江安縣裡頭,看到過那禮佛圖的,都能夠看得出來。”
“無論是針法、走線,還是技巧,都至少是兩人以上,合力完成的。”
“你可彆告訴我,是你一個人,分彆用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法子來繡的。”
薑安寧笑笑:“的確不是我一個人繡的。”
“隻是,我也確實不知道另一位繡娘身在何處。”
“我拿到禮佛圖的時候,它就是半成品。”
“我當時也是為了練手,才會續補完成了後麵的工作。”
她略顯羞赧:“原本也是不舍得賣的,後來實在是為生計所迫……”
薑安寧話隻說了一半,適時的停了下來,留給人無限遐想。
“照你這麼說,那半成品,你又是如何得到的?”
“總該有個出處吧?”
安夫人明顯不相信人的說辭。
薑安寧略思考了會兒:“是我母親留給我的。”
安夫人笑了:“你打量著蒙我呢?”
“還是覺得,你那點兒身世,能瞞得過我的眼睛?”
“你父母進京務工,歸來時不幸遇見了土匪,雙雙殞命。”
“連屍首,都是好心人幫忙運送回來的。”
安夫人睨了人一眼:“你爹娘死後,那些覬覦著你爹娘遺產的人,就闖進你們家,將值錢的東西儘數搜刮乾淨,連地磚都給掀起來帶走了。”
“你說,這東西,是你母親留給你的?”
“誰信?”
安夫人嘴巴磕絆了一下,神色略顯不自然:“你家那些白眼狼親戚難道都是瞎子不成?竟然會放著這麼大一件兒做工精致,用料上乘的繡品而不顧?”
“哪怕隻是半成品,如此大的幅長,便是賣布料,也能換個三五十兩。”
“他們會願意留給你?”
薑安寧哪怕心裡已經做了會被人查個底兒掉的準備,聽到此處,還是忍不住驚訝。
“若是他們發現了禮佛圖的半成品,確實不會留給我。”
薑安寧微吐了一口氣,緩了緩情緒,打起精神來:“實在也是我幸運,家母更是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
她發現,安夫人在聽到她說及她娘時,瞳孔驚起了些許變化。
“狡兔三窟?”安夫人眯了眯眼,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薑安寧心生奇怪,微擰了擰眉,很快又鬆開,狀若無事發生:“是呢。”
“家母平素收東西的時候,總是喜歡將同樣的東西,分成是三份或者更多份來放。”
“連家中的雞蛋,我阿娘都要分開放在三個籃子裡頭,懸掛在不同的地方。”
“我與阿爹常常說,阿娘是閒的慌,才會如此白費功夫。”
薑安寧原本輕鬆的語氣,忽地傷感:“可也是後來家中突然遭難,我方才知曉,阿娘當年的‘白費功夫’是多麼明智之舉。”
“若非有阿娘將東西分開來藏,隻怕我早就無以為繼,餓死街頭了,哪裡還見得到如今光景……”
她神情傷懷,十分的惹人憐惜。
宋堯滿是心疼的將人圈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真是可憐的。”
安夫人則不然。
她神情驟變,目光淩厲,雙手緊緊地抓著把手,像是隨時會暴怒而起:“除了禮佛圖,你阿娘還藏了什麼東西?”
“沒了……”薑安寧小聲啜泣了幾下。
“當真?”
安夫人明顯不相信。
薑安寧故作出一副小女兒家的嬌憨與天真:“我騙您做什麼?”
“那誰知道呢。”
安夫人冷笑了下,毫不掩飾對人的懷疑。
她把玩著手裡的茶蓋:“那你倒是說說,那禮佛圖是藏在何處的,才會沒有被玉……你那些白眼狼親戚發現的?”
玉?
玉什麼?
什麼玉?
薑安寧很肯定,剛剛安夫人險些脫口而出的,是“玉”什麼。
可安夫人為什麼會險些口誤?
莫非,安夫人是知道那些打著她親戚名號,闖進她家中的人,是什麼身份?
可‘玉’又是代表什麼身份呢?
是姓氏?還是代號?亦或者是其他什麼?
“這樣的事情,我好像沒有必要跟安夫人你交代吧。”
薑安寧故意頂了一句。
她梗著脖子,做出很是不服氣的樣子,故意說了句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話,生怕不夠引人懷疑:“反正東西來路清明,絕不是偷盜來的!”
“嗬嗬!”
安夫人冷笑三聲:“巧了,這事兒啊,你還真得跟我仔細交代清楚了!”
她高高在上的看向宋堯:“個小丫頭片子不知曉輕重,宋老板總不會不知道吧?”
宋堯麵露難色:“安夫人……”
“東西是送進宮去的,又是走了我舉薦的路子,真要出什麼差錯,我擔不起責任,也掉不起腦袋!”
安夫人板著臉:“我來詢問幾句,你們實話實說了,你好我也好。”
“要是換了旁的什麼人來,到時會否發生什麼不堪的事情,用些什麼肮臟的手段……”她哼哼了幾聲,不屑冷笑:“我可不好保證。”
薑安寧像是真的被嚇到了般,怯怯的喊了聲:“宋姐姐。”
宋堯將人擋在身後,撐起笑臉來,跟人周旋:“安寧年紀還小,不知道輕重,安夫人嚇唬她做什麼。”
“我可沒有嚇唬她。”
安夫人冷笑:“實話實說罷了,或者,乾脆我再修書一封,請了京城裡的貴人過來盤查盤查?”
“畢竟,真要是出了什麼事情,我可擔不起責任。”
“我可不想像江寧織造那樣,成為第二個掉腦袋瓜子的倒黴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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