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雲寺是風國有名的百年老寺,地處京城南郊,前臨君臨湖,後傍繞城江,遠遠一看,像是將原本的一方水地橫劈成了兩處天地,又因占地呈浮雲飄渺之形,故名升雲寺。
江櫻此刻正乘著遊舫飄在君臨湖上。
升雲寺隻是前後傍水,並未四麵環水之勢,本是可以一路乘馬車過去的,然而有追求風雅的孔先生在,便捷二字便顯得格外勢單力薄了。
“莫急,等咱們到了升雲寺,剛巧就是用午飯的時辰,此時去得早了也隻能在寺廟裡瞎晃悠,還不如在這船上看風景有趣兒呢!”孔先生語不驚人死不休,明確地表達出了自己去升雲寺隻為吃東西,而禮佛燒香不過是枯燥之事的想法,竟是絲毫不擔心聖人的形象會在幾人心目中蒙上汙點。
能泰然自若地說出如此沒節操的話來,江櫻暗下認為這也不失為一種難得的修行。
幾人有說有笑著,一個時辰轉瞬即逝,遊舫依了岸。
莊氏牽著江櫻下了遊舫,舉目望著近在眼前的升雲寺,有一瞬間的怔愣。
忽然記起來,她曾經來過這個地方。
那時尚在繈褓中的櫻姐兒患了惡疾,幾番求醫不見好轉,老爺夫人沒了法子,便抱了櫻姐兒來廟中燒香祈福,不知是否神靈顯了靈,回去不過兩日櫻姐兒的病便痊愈了。
因時隔多年,當時她也是初至連城不知道升雲寺的名號,可此時往這兒一站,便瞬間記起來了。
莊氏當即朝著寺廟大門微鞠了一躬,嘴裡亦念了句阿彌陀佛。
一行人由小沙彌引著來到了大雄寶殿。已對升雲寺心悅誠服的莊氏頭一件事兒便是帶著江櫻去上了香。
江櫻對神佛之說並非是全心信服的,然而此刻被莊氏帶著跪在蒲團之上,聽著耳邊僧人們的誦經聲,再有安神的青香鑽入心肺中,不自覺地便存了幾分敬畏之心,遂將身子又矮下幾分,誠誠懇懇地行了禮。
一側的莊氏口中念念有詞。大致是在祈求佛珠菩薩保佑江櫻的眼睛早日恢複。重見光明。
江櫻雙手合十,心中默念的卻是希望晉大哥一路暢通平安,一切如願。早日歸來。
在心中念罷之後,又俯首行了一禮。
莊氏帶著江櫻在這邊燒香許願,孔弗那邊卻來了一位三十上下的胖和尚,渾圓的臉上生就一團和氣。語氣恭敬地同孔弗行了個佛禮,而後便稱是寺中主持大師聽聞孔先生來此。特讓他來相請。
孔弗與這位主持顯是舊識了,雖然眼底藏著一抹不情願,但還是很給麵子的點了頭。
梁平見莊氏與江櫻又欲去求簽,解簽估計還得等上許久。是以便隨著孔先生一同去了。臨走前告知了莊氏與江櫻,並交待了小沙彌待會兒直接帶著莊氏和江櫻去用齋的後禪房。
“呀,是支上上簽!”莊氏喜道。
“真的啊?”這簽是江櫻搖出來的。不管靈驗與否,至少是個吉利。
“你在這兒等著。奶娘去排隊讓大師解解這簽文——”莊氏扶著江櫻自蒲團上起身,一麵替江櫻理了理跪拜時弄皺了的衣裙,一麵講道。
見江櫻點頭,莊氏這才攥著簽往解簽處去了。
江櫻站在殿中的一根大柱旁,感受著麵前人來人往,怕被人流不慎衝撞到,故不敢隨意走動。
她的眼睛已過了最初的恢複修養期,眼下已不用刻意遮蔽光線,故幾日前已經聽從大夫的交待將白綢給取了下來,此刻睜著雙又黑又大的杏眼站在這裡,外人若不細看,一時倒也看不出什麼來。
臉上的燒痕在雪膚膏的神奇作用之下,也在逐日地減淡了。
隻是那一頭青絲卻是招眼至極,惹得香客們頻頻側目——拿一根莊紅色絲帶隨意綁在頸後,長度堪堪也就一指半了不得了,腮邊還有些短的束不起來的,垂在兩頰剛過耳垂的位置,發尾剪得齊齊的,瞧著乖巧可愛,但在姑娘們個個蓄著長發時興挽髻的風國,卻是十分古怪。
“這不是……江姑娘嗎?”
江櫻正兀自出神間,忽聽耳畔傳來一道口氣帶著不確定的婦人的說話聲。
這聲音似乎在哪兒聽過。
她過目不忘是真的,但此刻瞧不見來人模樣,也隻能靠著聲音來揣測一二了。
然而這聲音,也僅僅是有些模糊不清的印象。
“不知您是——”覺察到說話的人朝著自己走近過來,江櫻開口詢問道。
衣著華貴的婦人打量著麵前的小姑娘。
但見她麵上雖然無異,但一雙眼睛瞧得卻分明是彆處,清澈固然清澈,卻全然沒有神采可言。
婦人眼中恍然了一下,這才拿開玩笑的口氣講道:“姑娘竟將我給忘了不成?兩月前我可是去給姑娘送過雪膚膏的——”
江櫻顯然愣了一下,片刻之後方反應了過來,訝然道:“您是晉夫人?”
謝氏頷首笑著道:“是我。”
“真是失禮了,竟沒聽出晉夫人的聲音來。”江櫻郝然道。
“無妨。”謝氏口氣一派關切,仔細地看著江櫻問道:“姑娘的眼睛這是還未恢複嗎?”
江櫻點頭。
“大夫可有說何時能好?”
“大夫也未能斷言,隻說靜心養著便會恢複的。”
謝氏含笑點頭“哦”了一聲,眼中卻迅速地閃過一抹思索之色,又定睛看了江櫻片刻,方道:“大夫既說能好,那定是能好的,姑娘隻管放寬了心養著。”
江櫻笑著稱是,麵上一副無知無害的小白兔模樣,心中卻早已樹起了防備。
晉大哥臨走之前曾交待過她要小心提防著晉家,這兩個月來她甚至都要將這茬兒給忘了,然而今日在此忽然遇到謝氏。便又條件反射一樣的想起來了。
此時,江櫻沒由來的感覺到似有一道帶著冷意的目光朝著自己投了過來。
甚至好像……帶有敵意。
晉夫人雖然對她可能不似表麵上來的如此和善,但絕無可能會拿這種不友善的目光看待她吧?
畢竟,她眼睛看不到也不是她的錯兒啊?再者說了,也沒妨礙到其他人吧……?
江櫻既覺得這道目光十分地莫名其妙,又覺得大許是自己的錯覺。
“姑娘是跟著家裡人一同過來的?”晉夫人謝氏見江櫻身邊沒個人陪著,便問道。
“是隨奶娘還有……”江櫻說到此處頓了一下。才又繼續說道:“還有祖父一同過來的。”
當日先生在晉國公府裡都將話給放出去了。在晉家人麵前,稱謂還是謹慎些來的穩妥。
“原來孔先生也過來了。”謝氏口氣中帶了些驚喜之意,遂又講道:“能這佛家寶地遇著姑娘和孔先生也是緣分一場。眼下已到午時,不如就一起在這升雲寺中用罷齋飯再回去罷?”
呃……?
江櫻遲疑了一下。
她聽得出來,晉夫人這不像是隨口說說的客套話,而是真心實意地將邀請她。不不,或許隻是想邀請先生來共用齋飯。
而江櫻想都不必想。便知道先生定也是不樂意的。
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那才是真的吃飯,同外人一起,且又是晉夫人這樣的身份的尊貴人兒一起,那飯桌上除了客套之外便真的是什麼也剩不下了。
他們今日大老遠跑過來是乾什麼的?
可不是真的就是來燒香禮佛的啊……他們是實打實的來吃飯的。儘興的那種!
“正巧阿覓也隨我過來了,容後便到,倒也不擔心孔先生沒人陪著說話兒。”謝氏又補充了一句。
江櫻聽罷這句。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便果斷搖了頭!
若說方才她還有幾分猶豫的話,那麼當她聽到晉覓的名字之後。這僅存的幾分猶豫頓時煙消雲散了。
彆開玩笑了,有這個自大又情商感人的中二少年在,試問這飯還有辦法吃嗎?
她隻是就事論事罷了,絕對不是在記恨去年在清平居裡,晉覓在飯桌上跟她搶菜吃這件事,絕對不是!
見小姑娘一臉果決地搖了頭,謝氏不由地愣住了。
片刻之後,卻又釋然了。
之前在府裡險些在阿覓手下丟了性命,換做哪個姑娘隻怕也沒辦法不記仇。
直率是直率了些,少了些圓滑也是真的,可這才是正常的小姑娘啊……
看來日後得在這件事情上多費些心思了。
謝氏換上笑臉,剛欲拿兩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話將晉覓的話題帶過去,消一消小姑娘心裡的隔閡,卻聽江櫻已經在前頭開了口,講道:“晉夫人的好意我代祖父心領了,隻是祖父眼下在主持大師那裡問禪,不知要談到何時才能儘興呢——我也不好擅自做主,故就不勞晉夫人費心安排了。”
謝氏眼中的笑意微微淡了一些。
細一回味,便能發覺這小姑娘的一番話可謂是堵死了她再繼續說下去的所有可能。
孔先生在主持大師那邊問禪,又不知何時談的儘興,顯然是不便去打擾的。
而她又稱自己不能擅自做主。
這如何是好?難道要她陪著一個小姑娘等在這裡,等著孔先生回來再做決定嗎?
如此未免顯得太過於刻意了。
且她的身份也是不允許她做出這樣的舉動來的。
士族對待大儒,嘴上說持的是謙卑二字,但卻隻能依著一個謙字來行事,而不能真的卑微了。
是以,謝氏唯有整了神色,口氣遺憾卻姿態從容地講道:“既今日孔先生時間上多有不便,那也不好多做勉強。如此便勞姑娘替我同孔先生問聲好,再轉告先生若哪日得空了,不妨去府裡坐坐,晉公可隨時都盼著先生過去呢——”
江櫻笑著應下。
猝不及防之下,忽覺右手被人一把握住了,江櫻還沒反應得過來,便聽得謝氏口氣親近地交待道:“姑娘也安心養著身子,等眼睛好了,去府裡賞賞花兒也是好的。”
話罷輕輕拍了拍江櫻的手。
江櫻自也是滿口應下,表情看起來很有些‘受寵若驚’。
直到謝氏一行人轉身走了,江櫻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方才發生了什麼。
這種被國家領導人下鄉關心慰問,握著手交待她保重身子的小百姓心態是怎麼一回事……
她不得不承認,這位晉夫人雖然得體中帶有高貴感,但親和力卻是十足的,似乎很懂得怎麼來掌握人心,拉近距離。
同樣的動作做出來,她偏就比彆人自然。
這應當是屬於情商高到了一個程度吧?
江櫻這廂兀自膜拜之際,謝氏已帶著幾名丫鬟和謝佳柔出了大雄寶殿。
“姨母今日不是來燒香祈願的嗎?”謝佳柔問,口氣是一貫的不溫不冷,周身散發著一種清冷的氣質。
謝氏有些漫不經心地講道:“殿中香客太多,吃罷齋飯再去上香便是了。”
謝佳柔聽罷垂了眸未再多說,眼角卻藏了抹冷嘲。
十多年來,她這位姨母回回出城上香,都是得要至少提前三五日讓下人準備的,像今日這樣一大早臨時決定,實在是罕見的很。
上香又不是什麼要緊事。
若非是那日晉覓吃醉酒說了醉話,她甚至都還不知道晉家暗下竟已在謀劃晉覓的親事了!
而且對方甚至不是士族女——
謝佳柔很想冷笑一聲。
在過去的十餘年裡,她此生所能擁有的最好的歸宿便是嫁給晉覓做妾室……更為可笑的是,後來她連這個資格都沒有了,胡亂地就被塞給了剛回府的庶次子!
可悲的是她根本沒有說不的權利。
那個姑娘,她方才瞧見了。
憑什麼?
就憑她是孔先生的乾孫女兒?
就能讓晉公破了士庶不通婚的規矩,就能讓她尊貴無比的姨母親自去送藥,就連今日見上一麵都是暗下費了心思的!
什麼士庶不通婚,士族外娶或外嫁會遭人恥笑?
那不過是建立在雙方門不當戶不對的基礎上的一個高傲的幌子罷了!
士族子弟連皇室的公主都看不上那是真的,畢竟誰願意去娶一位對家族毫無幫助的傀儡回來?
而但凡有些遠見的人都能想象的到,若到時晉覓當真能娶了那位姑娘,隻怕全天下的百姓隻怕都得拍手叫好,全天下的士族都得嫉妒的紅了眼睛吧?
這個平平無奇的姑娘靠的是什麼樣的運氣,竟然就站在了全天下的女子都無比渴望的那個位置上!
那個雖然沒有看似什麼權勢可言,卻偏生誰也不能左右她的言行,一切都可憑自己心意的位置上……
謝佳柔越往下想眼神便越冷,緊緊握著袖中雙手,竭力控製著內心瘋狂滋長著的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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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一心碼字不問世事的小非今天才知道,四千的政策出來之後,群裡的作者姐妹們都開啟了兩千一章的雙更模式,她們表示小非四千一章的做法也是蠢的實在!於是小非想做個調查,大家是想看四千一章,還是兩千兩章?按照大家的習慣來(為什麼會出現這麼沒有意義的問題調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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