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兗州刺史曹操覲見!”讚禮聲中,曹操身著寬袖束腰的華美朝服,趨著細步上得堂來:“臣,兗州刺史曹操,拜見陛下!”
待天子示意平身後, 他又向著獨坐於天子左下方的南鷹深深一禮:“見過皇叔!”
多日不見,或許是因為操勞於軍務政事,昔日身材粗壯的曹操消瘦了不少,卻反而顯得挺拔了許多。細長的雙目,垂胸的黑髯,亦令他舉手投足之間平添了一股威勢,再非當年那個畏首畏尾的曹阿瞞。
麵對著麵容古井無波、依然風采如故的南鷹, 曹操顯然吃了一驚, 卻立即不動聲色的埋下頭去, 轉向天子恭聆聖諭。
“曹操!”劉協的聲音中透出遠超實際年齡的威嚴與深沉。
“臣在!”曹操越發恭謹的垂首俯身,語氣中卻隱約透著一絲自信和期待。
“前幾日,你向朕上奏,言壽春已破、袁逆授首,此情可實?為何十日前仍然奏報戰事緊張,急切難下?”劉協森然之聲傳遍大殿:“須知,朕賞罰分明!有功必賞,若是欺君……哼!”
“啟奏陛下,臣奏報之中句句屬實!”曹操尚是討董之戰中見過劉協一麵,隻覺數年不見,天子竟是彷佛脫胎換骨一般,儘顯帝王威嚴,不由心頭一跳,正容道:“袁術逆天行事,罪該萬死!其部下受天子威儀感化,早有棄暗投明之心,七日前趁夜開了壽春城門, 臣這才一舉平叛!”
南鷹心中恍然,怪不得曹軍不僅能夠輕取壽春,更成功封鎖消息,避開了鷹軍的耳目,原來是裡應外合,一夜之間克敵致勝!就不知是袁術手下哪一位重量級人物倒戈?曹操並了袁術的地盤和餘部,其實力更加不容小覷……
“哦?原來如此!”劉協仍是語氣沉穩:“可曾拿得袁逆首級?”
“陛下恕罪!臣揮軍入城之時,袁逆自知罪惡滔天,便於偽宮之中縱火**!”曹操苦笑道:“待臣熄滅大火,其中焦屍遍地,實是難以辨彆!”
“那你如何確定袁逆已死?”劉協的聲音驀的冷了下來:“如果被此賊假死脫逃,你可知後果?”
“陛下,雖然無法辨清屍體,卻有一樣物證可以證明袁逆必死!”曹操胸有成竹道:“待臣呈上,陛下一見便知!”
“什麼?”劉協一怔,原本平靜的目光中猛然間閃過一絲狂喜:“快快呈上!”
金色的托盤中,一方紅綾被輕輕揭去,驀然閃過一片氤氳朦朧的寶光……
“傳國玉璽!”大殿之內,百官齊聲驚呼。劉協腰杆一挺,幾乎控製不住的意欲起身,卻終於強行按捺了下來。隻有南鷹毫無表情, 深沉的目光盯著曹操,若有所思。
“陛下!今傳國玉璽重歸帝闕,全賴天子聖光燭照、恩澤天下!天下必將寧定,大漢必將中興!”曹操突然向著劉協叩拜下去:“臣,恭祝陛下從此建偉業、安天下,國運綿長,帝業永祚!”
滿朝文武一怔之下,亦一起拜倒在地:“臣等,恭祝陛下從此建偉業、安天下,國運綿長,帝業永祚!”
“建偉業、安天下……”望著寶光四射的傳國玉璽,聽著群臣歌功頌德之聲,劉協一時之間躊躇滿誌:“說得好!傳詔,朕要改元建安,大赫天下!”
“至於曹卿……免禮平身!”他柔和的目光望向曹操:“卿平定袁逆,追回玉璽,有大功於社稷,朕要好好封賞你才是……”
原來如此,還真是心有靈犀、一拍即合……南鷹麵無表情的看著眼前君臣二人的一唱一和,心底裡發出一聲冷笑。
“漢揚,你怎麼這般沉得住氣?”臨時大將軍府邸,王允正慷慨陳詞,說到情緒激動之處,白發白須儘皆飄揚:“適才朝堂之上,天子不僅授了曹操車騎將軍之職,更一口氣冊封了七八名曹軍將領的軍職!這,這是明顯的扶著曹操上位啊!”
“王公不能這麼說!”南鷹苦笑道:“陛下賞罰分明,我等做臣子的,怎能妄加非議?”
“呸!那曹操平了袁術算什麼?還能比得上漢揚的無數奇功嗎?”王允更怒:“天子嘉許他也就罷了,卻借此催著漢揚儘快平定袁紹……明眼人一看便知,天子這是壓著漢揚去抬高曹操的聲望啊!天子怎能如此對待自己的皇叔?”
“哼!若非主公當年一再抬舉救護,那曹阿瞞的墳頭草都有三尺高了!”郭嘉亦在一旁不住冷笑:“如此忘恩負義之人,竟能堂而皇之的立於朝堂之上,妄圖與主公分庭抗禮……天子這是想要鳥儘弓藏了嗎?”
“放肆!休得胡言!”南鷹心中煩悶更甚,怒而起身道:“你是臣子,怎敢詆毀天子!”
“屬下實話實說!主公不是說過社稷為重君為輕的言論嗎?”郭嘉毫無懼色道:“事關我們平定天下、令百姓安居樂業的大業,主公身負先帝托孤輔政的重擔,可不要犯了糊塗!”
“你……我!”南鷹幾乎啞口無言,重重坐回椅中。
“漢揚啊!奉孝之言雖然犯上,卻是忠言啊!”王允苦口婆心道:“管他曹操有什麼大功,隻要拿實了他譴人偷襲洛陽的實證,趁他身在長安,立即將其擒下……一旦放虎歸山,日後必定會有一場曠日持久的內戰!老夫還想在死之前看到山河統一呢!”
“行!王公一定能看到的!”南鷹伸手入懷,摸出一瓶丹藥遞給王允,沒好氣道:“隻要吃了它,保證王公長命百歲!”
“豎子,你不可欺我!”王允大驚,立時聯想到了南鷹青春長駐的種種傳說,一把將藥瓶奪下緊緊握在手中,卻又將信將疑道:“真能長生?”
“這是專門給王公、盧公和韓公準備的!”南鷹翻了一個白眼:“我吃了豹子膽,敢同時欺騙你們三個?”
“好好好!我立即給他們二人送去!”王允心花怒放的轉身,卻立即省悟,回身又道:“那也不能養虎為患!對付曹操之事……”
廳外突然有人長聲叫道:“啟稟大將軍,車騎將軍曹操前來造訪!”
“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了!”南鷹歎了口氣,對王允道:“王公與他同為昔日天乾地支的故人,私下相見多有不便!還是讓晚輩單獨會他一會吧!”
“好吧!”王允凝視南鷹,終於妥協道:“漢揚一切小心,切勿心慈手軟……我女兒都跑了,你可不能再出什麼意外,否則誰來為我養老送終?”
靜室之中,曹操與南鷹相對而坐,久久無言。
“車騎將軍來訪本將,莫非便是要如此兩兩相望?”南鷹見曹操不語,心中漸感不耐,忍不住開口揶揄道:“可惜本將並非是什麼美貌佳人,不值得車騎將軍如此深情凝視!”
“漢揚不要取笑!”曹操發出一聲深深的喟歎,苦笑道:“你我之間,怎會有今日之尷尬?”
“這個就要問孟德了!”南鷹冷笑道:“本將對孟德,一向問心無愧。倒是孟德不妨捫心自問,為何麵對本將會有尷尬之心?”
“漢揚,我曹操之有今日,全賴漢揚照拂提攜!”曹操突然激動起來:“既然如此,漢揚何不再給我一個機會?”
“你想要什麼機會?”南鷹眯起眼睛,目中寒光卻是令曹操心驚膽顫:“要不要把大將軍的位子讓給你坐?或者,乾脆讓天子禪讓於你?”
“漢揚你說什麼!”曹操終於勃然作色,怒道:“我曹操絕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更不會行無君無父之逆。若違此誓,死無葬身之地!”
“我知道,你還算有點自知之明!”南鷹冷冷的盯著曹操,下一句話卻令曹操幾乎驚得跳了起來:“你自己乾不出改朝換代的大逆之舉,但是不代表你沒有這顆賊心!若天命在你,你當為周文王……你是這麼想的吧?”
曹操突然之間隻覺得渾身汗毛倒豎,一顆心兒狂跳如雷,背上陣陣發寒,他看著南鷹冰冷的目光,湧出強烈的恐懼之意……這個世上,難道真的有人可以窺控人心?
“漢揚說笑了!”曹操強忍著內心的悸動,強笑道:“操怎敢有此不臣之心?漢揚可不能強加這等莫須有的罪名……這要是傳將出去,我還有活路嗎?”
“既無此心,那麼你還要的什麼機會?”南鷹如電的目光淩厲的射在曹操麵上:“不算本將,你已經位極人臣!你唯一的機會就是從此興複漢室、儘忠王事!而後,為重建天下太平貢獻心力,如此一來,當可名留青史,為後世傳下一段佳話!”
“我,我不甘心!”曹操終於額頭滲汗,艱難道:“我的誌向不止於此……”
“這才是你的真心話!”南鷹厲聲道:“但是本將現在就可以告訴你,隻要本將一日活著,你和你的後人就永遠隻能是漢臣!”
“而你應該能猜到……”他突然邪邪一笑,指著自己那張年輕俊秀的麵龐道:“本將會活得很長,等你死了,本將依然會好好的活著!而無論是你的兒子,還是你的孫子,能鬥得過本將嗎?”
“我絕不叛漢,但是我要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曹操心如重捶,忍不住的大口喘息,嘶聲道:“世人都知道,你南鷹根本無意於功名利祿,否則,你早就恢複劉姓做了天子……所以,請漢揚給我一個機會!”
“你是這麼想的?”南鷹驀的沉默下來,垂下頭來。
曹操心懷激蕩之下,居然不慎暴露了隱藏多年的野心,一時之間悔之無及。然而,他看著南鷹低頭沉思的模樣,又禁不住有些期待,一顆心兒跳得愈發厲害。
“孟德,當年你在己吾縣落難之時,我曾托孫賓碩助你返鄉舉義,並捎去了一句話……”良久,南鷹才抬起頭來,緩緩道:“不知孟德可還記得?”
“什麼?”曹操一怔,昔日種種在腦中有如電光石火般一一映射,驀的回憶起來:將來若有一天,孟德與我對決沙場,彼此各憑本事,不論生死……然而若我僥幸取勝,孟德便須聽命行事,再不得懷有異心!
“啊!”曹操終於變色,跳起身來,指著南鷹駭然道:“原來,原來當年你就想到了會有這麼一天!”
“我有一個建議,如果孟德答應,那我便給你這個機會!”南鷹嘴邊一翹,牽出一個令曹操莫測高深的深長笑容:“孟德願意聽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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