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那畢竟是林朝陽啊

2個月前 作者: 坐望敬亭
第319章 那畢竟是林朝陽啊

葉兆岩感覺自己在無垠的大海上飄著,海水碧藍,頭頂星光璀璨,如童話般美麗絢爛。

突然之間,他想起了什麼,猛然間轉過頭去,隻見一頭猛虎正虎視眈眈的望著他。

巨大的恐懼感讓他情不自禁的退了又退,直到腳下好像踩到了什麼硬物,他低頭一看,竟然一顆人的頭骨。

葉兆岩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害怕,竟然拿起頭骨敲了敲。

“梆!梆!梆!”

頭骨怎麼能敲出這麼大的動靜?

腦子裡冒出這個念頭,葉兆岩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原來是一場夢。

來不及回想剛才的夢境,他走到門口打開房門,敲門的是《鐘山》的編輯範小天。

兩人同年畢業,範小天畢業於燕京師範大學,去年夏天畢業後被分配到《鐘山》當編輯,因為組稿跟葉兆岩熟悉了起來。

“這麼早跑過來乾嘛?”葉兆岩打著哈欠問道。

“剛過年不想上班,我跟主編說出來組稿。”範小天懶散的說著話,毫不客氣的坐了下來,問:“這都幾點了還沒起?”

《花城》是前天買的,葉兆岩看小說足足看了兩天,幾乎茶不思、飯不想,每頓飯都是胡亂對付一口。

範小天瞧著他的神色,問道:“這兩天寫什麼東西了?累成這樣。”

“沒寫,看小說來著。”

“廢寢忘食啊?”

葉兆岩又沒控製住,打了個哈欠,“差不多吧。”

範小天的眼睛掃了一眼周圍的環境,床頭擺著一堆書,那是葉兆岩曆來放書的地方。

他發現窗台上孤零零放了本書,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他忍不住走過去拿起來,“《花城》啊,你看的不會是這個吧?”

“嗯。”

“這期有什麼好作品,讓你看的這麼入迷?”

葉兆岩看著好友一臉輕鬆淡然的樣子,心中不知為何產生了一股惡作劇的衝動。

“這期發了許靈均的新長篇《渡舟記》。”

“林朝陽發小說了?”

範小天一聽頓時來了興趣,他畢業於燕師大,但是是78級的,比陶玉書晚了一屆,去年7月才畢業。

他跟陶玉書並不熟識,但陶玉書在他們這兩屆學生裡,名聲很大。

一方麵是因為這位師姐品學兼優,容貌氣質出眾,是許多人心目中的女神;一方麵還因為這位學姐有一位好丈夫。

79年林朝陽用一部《天下第一樓》讓燕師大在燕京眾多高校和文化界大大的出了一回風頭,讓他們這些學生印象深刻。

也因著有這樣潛在的聯係,所以範小天在聽到葉兆岩說“許靈均”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叫出了林朝陽的本名。

他手上翻著雜誌,又問:“講什麼的啊?”

“《魯濱遜漂流記》看過吧?”

範小天一聽,連忙點點頭,“看過啊!這類題材的作品可不多見啊!”

“是啊,確實很少見,寫的特彆好!”葉兆岩意味深長的說道。

“那我先看一會兒。誒,你那兒有新寫的東西沒?廢稿也成,回頭我應付應付主編。”

“你先看吧,等會我給你找找。”

時間一晃,大半天時間過去了,範小天看小說看的入迷,到了晚上賴著不走,要跟葉兆岩擠一張床。

晚飯兩人煮了點麵條,範小天邊吃邊一臉興奮的對葉兆岩說:“小說確實寫的不錯。海上漂流這種題材不好寫,處理不好就寡淡無味。

但這部《渡舟記》處理的就很好,有和猛虎對峙的驚心動魄,也有各種海上奇觀的瑰麗,主人公在這樣的環境中不斷曆練著自己的內心,逐漸厘清對於人生意義和信仰的認識。”

葉兆岩聽著他的話,心裡那股惡作劇成功的情緒更加膨脹。

“後麵更精彩,你就慢慢看吧。”

聽著他如此說,範小天更興奮了,三口兩口將麵條塞進肚子裡,急迫的再次撿起書躺在床上看了起來。

入夜後,葉兆岩早早睡了過去,這兩天他熬夜看小說,睡眠嚴重不足。

到了後半夜,冷不防一聲嚎叫響徹房間,驚的他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

隻見原本躺在他身旁的範小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坐了起來,手裡的雜誌扔在一邊,神情震怖,難以置信。

“大半夜的,你發什麼瘋?”葉兆岩抱怨道。

範小天轉過頭來,臉上仍帶著心有餘悸的表情,“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故意坑我對不對?”

葉兆岩聽著他的話,忍不住露出得逞的笑容,“小說看完了?看的挺快啊!”

範小天素有急才,連看東西都比一般人快了不少,他見著葉兆岩如此表現,哪裡還會不明白這廝存的是什麼心?

他一腳踹了過去,“你小子一肚子壞水!”

葉兆岩輕飄飄的躲過範小天的腳丫子,叫道:“我好心給你推薦作品,怎麼還打人呢?”

兩人玩鬨了一會兒,範小天心裡那股因小說而產生的恐懼淡下去了不少,這才正色了起來。

“誒,你說杜三江真的吃了他母親嗎?”

葉兆岩本來是笑吟吟的,可聽到他這個問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那股被故事情節支配的恐懼再次襲來,尤其現在還是後半夜。

他渾身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不知道。如果你細摳這裡麵的細節,這種可能性很大,因為要符合現實邏輯。可作者又沒有直接這麼寫,估計是留給我們一些想象空間。”

範小天聞言輕輕點了點頭,“林朝陽這個最後的留白太牛了!看到最後杜三江講出來第二個故事的時候,我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等看完了小說以後,我才感覺後怕起來。”

葉兆岩隨聲附和道:“沒錯,我也是這種感覺。”

兩人說著都有點興奮,範小天從編輯的角度出發,開始分析起了小說。

“《渡舟記》這個結構不是一般的精巧啊!看似是杜三江一個人在講故事,但因為加入了作家這個人物,讓我們讀者可以代入到作家的視角。

這樣就形成了一表、一裡的兩層結構,隨著作家的不斷質疑,他再拋出故事的另一麵,但這仍舊不是故事的全貌。

故事的真相就飄在那裡,好像是海上的幽靈一般。”

葉兆岩讚許道:“這個比喻好,確實是像海上的幽靈。他上一部作品的懸疑氣氛極強,但那種懸疑是勾動你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但這次《渡舟記》卻不同。

他從一開始並沒有設置懸念,反而講述了一個積極的、充滿挑戰的故事,直到最後才突然拋出一個令人細思極恐的結局來,讓人猝不及防。

不瞞你說,昨晚我看完小說還做了個夢。”

範小天問,“夢到什麼了?”

葉兆岩將夢的內容講述了出來,範小天暢想了一下,突然說道:“其實,廚子也不是沒有可能把母親的屍體扔進了海裡,畢竟當時救生船旁邊有鯊魚在覬覦他們。”

葉兆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說裡杜三江隻講出了兩個故事。

關於最後一個故事,都是他們這些讀者根據小說中的細節和留白猜想出來的。

如果母親的屍體真是被扔到了海裡,杜三江自然就沒有吃他母親的屍體?

葉兆岩突然想起了小說最後杜三江問作家的問題,你願意相信哪個故事呢?

這不僅是對作家的拷問,同樣也是對讀者們的拷問。

他的問題與其說是問作家和讀者願意相信哪個故事,還不如說是在問:你們還願意相信人性嗎?

突然間的靈光乍現,讓葉兆岩感覺到一股來自靈魂的戰栗。

獸性、人性、神性……

一瞬間,葉兆岩似乎理解了《渡舟記》這部小說真正要表達的東西。

他急切的抓過雜誌來,快速的翻動著小說。

範小天一臉疑惑,“你乾嘛呢?”

葉兆岩沒有回答他,一直翻了好長時間,才終於停下了動作,臉上的表情由急切變為沮喪。

“你看什麼呢?”範小天再次追問。

葉兆岩看向他,“我們都猜錯了!”

“什麼意思?”

“我以為林朝陽是在給我們出謎題,一層一層的拋出故事,讓我們逐漸接近真相。

但實際上,他卻是寫了三個各成體係的故事,分彆映射的是神性、人性和獸性。

整部小說裡沒有所謂的真假,也沒有真正的真相,我們看到什麼,完全取決於我們願意相信什麼。”

範小天聽著葉兆岩的話,臉上的表情更加迷惑了。

剛才看完《渡舟記》後那種毛骨悚然的恐懼感還殘留在他的腦海中,葉兆岩現在卻說他們自認為的真相隻是其中一種可能,這讓範小天有些難以接受。

他重複著葉兆岩的舉動,逐字逐句的翻閱著小說。

良久後,他有些頹然的坐了下來,苦笑了一聲。

“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個林朝陽,藏的真是太深了!怎麼會有人把小說設計的如此巧奪天工呢?”

範小天的話引來了葉兆岩內心的深刻認同。

初看完《渡舟記》,為隱藏的結局和真相震撼,也難免自得於看透了作者的心思。

同為創作者,在那時葉兆岩內心無法不仰視林朝陽,他敬佩林朝陽的雄渾的筆力與精巧的構思,自問難以望其項背。

可等他真正看懂了《渡舟記》,心中隻剩下了茫然。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在這樣的作品麵前,他哪裡夠資格談什麼創作?

彆說是追趕對方了,他連個方向都沒有。

自己還在籌備著百米賽跑呢,人家已經坐上火箭去外太空了。

仰之彌高,鑽之彌堅啊!

葉兆岩頹然的歎了口氣,他從小到大看了上百部古今中外的名著,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會因為一部小說而被打擊的灰心喪氣。

範小天看出他的失落,心中理解身為創作者看到這種作品並理解後的痛苦。

他安慰道:“兆岩,彆給自己增加無畏的壓力,那畢竟是林朝陽啊!”

他這句話看似一句廢話,卻引來了葉兆岩的側目。

是啊,那畢竟是林朝陽啊!

每一部作品問世都會掀起一股巨浪,無數讀者趨之若鶩,界交口稱讚,才二十多歲就拿遍了國內的權威獎項。

他這樣的人,生來就是要舉世皆知,揚名天下的。

所有與他同時代的作家,在他的光彩之下,都無法不黯然失色。

失落了片刻,葉兆岩便在範小天這樣一句看似廢話的勸慰中放平了心態。

他想了想,走到書桌前鋪開了稿紙。

“乾嘛?這個時間還要寫東西啊?”

“嗯,我想把對《渡舟記》的感悟寫下來。你不是要稿子嗎?正好給你拿回去!”

範小天聞言欣喜,“這個想法好!快點寫,爭取明早給我。”

他說完,躺在床上便蒙頭睡了過去。

深夜裡,書桌上的台燈一直亮著,葉兆岩靈感豐沛,揮筆從容

――《神性、人性與獸性的交織――讀<渡舟記>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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