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番外:思往事,立殘陽

3個月前 作者: 厭三途
第395章 番外:思往事,立殘陽

第395章 番外:思往事,立殘陽

洛陽城外。

恰逢微雨。

綿綢細雨之下,雨中忽見人來。

來人步伐虛浮,神情落寞,瞧著有些失魂落魄,一身衣衫不消片刻已被突如其來的急雨淋濕大半,麵上還有瘀傷,發絲頗顯淩亂,就那麼走在無有人氣的小路上。

直至天際響起一聲轟隆雷鳴,李暮蟬方才回過神來,朝不遠處的一座竹亭趕去。

亭內隻有一張斑駁老舊的石桌,上麵落著塵灰,還有幾片綠意猶存的落葉。

“唉!”

望著麵前的綿綿細雨,迷蒙天地,李暮蟬隻覺萬千愁緒湧上心頭。

他擦拭著嘴角的血色,又揩了揩發梢間的雨水,然後像是做出了某個決定,自襟內取出一封藥包,於亭內緩緩坐下。

李暮蟬看著對方滿身的江湖氣,十分自覺的往後退了退。

就算是死,也該死的驚天動地才是。

譬如,怎樣才能在魔教徹底立足,然後站得更高,看的更遠。

畢竟,唯有站在最高處,無有束縛,才能天高地闊任翱翔,誰也不能加以禁製,才能是真正意義上的一覽眾山小。

這人似乎也是來避雨的,步伐輕靈,不過幾步,便自遠處的拐角趕至亭前,而後鑽了進來。

為了成名,他幾乎嘗試了所有手段,忍受過太過常人難以忍受的屈辱與苦楚,可結果總是不儘人意。

隻是在生死間走過一遭,李暮蟬突然對之前的舉動生出一陣後怕。

“啊……我一定要揚名,誰也無法阻我,哪管善名惡名……”

原來這東西正是對方給他的。

但刀十二之所以想著生機,那是因為他的生機正在逐漸消散。

雨笠下,一陣急促的嗆咳打破了寧靜的雨氛。

這耗子藥居然還能有假的。

李暮蟬突然雙肩抖顫,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他又衝著亭外風雨放聲長嘯,狂嚎,想是要將自己心底的怨氣全都釋放出來。

“想不到這偌大江湖,竟沒有我這樣一個小人物的容身之處。”李暮蟬又歎了一口氣,將那藥包內裹著藥粉的米粒悉數傾倒入口,靠著亭柱細細咀嚼了起來,嘴裡最後恨恨然地含混道,“去他媽的!”

他不怕死,他隻是不想死的這麼卑微,死的沒有半點動靜;他還有雄心壯誌要去實現,更要快哉江湖,傲笑武林,豈能死在這種地方,還是被一包耗子藥毒死。

“是不是那丫頭放的太久了啊。”

費儘心機,絞儘腦汁的想要出人頭地,奈何萬事難成,始終不得誌。

人都是喜歡往高處走的,無論是貪戀權勢名利的人,還是不喜權勢的人,都無法例外。

答案是,生機。

李暮蟬就那麼靜立在一旁,低眉垂眼,看著亭外墜落的雨線,靜靜等候著雨停。

亭外風雨漸大,他索性合上了眼睛,靜靜等待著生命的終結。

李暮蟬苦笑不已,想起了翠芳樓裡那泥猴一樣的少女。

“應該不會太苦吧。”

而那白衣刀客則是與他隔著石桌,同樣一言不發的看著亭外風雨。

李暮蟬忽然隱隱聽到身旁傳來一聲歎息,與他之前尤其相似。

隻是砸吧著嘴,李暮蟬想象中的那種腸穿肚爛般的痛楚並未出現,甚至還有一絲香甜的餘味。

他實在太累了。

刀十二的心裡隻有這兩個字。

那這個人,究竟在想著什麼呢?

來人一襲白色勁衫,頭戴雨笠,背負單刀,大半麵孔隱於笠沿之下,隻露出半截蒼白略尖的下巴。

又過許久,李暮蟬緩緩睜眼,就隻是愣愣看著手裡的藥包,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又是一個懷有心事的人。

到如今,在這洛陽城裡,李暮蟬的雄心壯誌,滿腹豪情皆已日漸消磨殆儘,誌氣已喪,意氣已丟,更彆談什麼抱負,當真心灰意冷到了極點。

隻是嘯聲未絕,雨中忽聞一陣腳步聲。

這座江湖,殺人取命從來沒有道理可言,要殺你便殺你,興許多看一眼,多說一句話,或是一個無意識的舉動,都有可能惹來殺身之禍。

刀十二的咳嗽初時尚輕,可隨著心肺的顫抖,身體的震動,那咳嗽聲已飛快劇烈起來,像是他的胸腹間盤踞著一隻野獸,正在不住哀嚎,借著他的口舌發出聲音。

“咳咳……”

隻有先活下去,他才能去想更多的事情,然後去做。

他想要活下去。

望著手裡的耗子藥,李暮蟬自語了一句,旋即將其打開。

而之後原本想要做的事情,全都成了夢幻空想,再無實現的可能。

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既是夾雜著不甘的恨怒,還有深入骨髓的痛苦,在嶺崗間回蕩不休,傳出老遠。

而刀十二原本挺拔的腰背,如今也已彎曲蜷縮起來,像極了一個耄耋老人,看上去孱弱不堪。

在一聲聲頭皮發麻的咳嗽聲中,刀十二早已喘的上氣不接下氣,十指都快扣進大腿,仿佛肺部漏風了似的,呻吟著,哀嚎著,咳著。

“咳咳咳……唔……啊……”

突然。

鬥笠墜落,刀十二頂著殷紅充血的麵龐,瞪著布滿血色的雙眼,喉結蠕動,像是狠狠吞咽著什麼,強撐著重新站起。

他的病害更重了。

而且那股痛楚似已蔓延到了肺部……不,已是蔓延到了五臟六腑,根深蒂固,宛如有一條看不見的毒龍正盤踞在他的體內,日夜吸食著他的生機。

亭外的風雨越來越大,風雨潑天,雨勢大如傾盆,將天地間的一切動靜儘數淹沒。

事實上不光是病害,還有殺機。

魔教欲要東進,他們這些人既是馬前卒,也不知有幾人能活著回去。

況且此次任務不同以往。

這洛陽城乃是江湖中的龍潭虎穴,再加上青龍會這個龐然大物,隻怕一旦進去,定是十死無生。

更彆說與他接頭的那個老鬼還早就懷有異心。

刀十二心裡想著,隻是他的雙眼忽然定住,直直看向亭內的另一個人。

更巧的是,這人也瞪大雙眼看著他,臉上寫滿了驚疑錯愕。

刀十二怔了一怔,麵露吃驚。

因為,這個人的長相居然和他極為相似。

與此同時。

李暮蟬心神震動,又驚又奇,他從未想過這天地下竟是有人和自己長的一模一樣。

二人除了穿著打扮各異,唯一的區彆恐怕就隻剩彼此的臉色了。

李暮蟬的臉色很白,蒼白中帶有一絲病態,還有瘀傷。

而刀十二的臉色更是白的嚇人,血色褪儘,麵無人色。

亭外風雨交加,可亭內的兩人卻因無意中的一瞥,使彼此各不相同的命運產生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交集。

刀十二深深看了眼這個落魄狼狽的男人,也看到了對方手中的藥包,旋即收回目光,移開了視線。

“莫非是天意?”他心裡如是想到。

李暮蟬適才的嚎叫他全都聽見了,甚至聽出了其中的不甘,還聽出了鬱鬱不得誌五個字。

要知道江湖來去,英傑奇才多如過江之鯽,也不知有多少人倒在了這條路上,更彆說如李暮蟬這樣的人。

誰不想崛起?

誰不想名動天下?

可這世上從無公平可言,又有幾人能事事儘如心意。

李暮蟬眼神一顫,似是生怕對方誤會什麼。

他適才隻是覺得這人身患惡疾,聽著揪心,下意識瞧了一眼。

怎知那雨笠下居然藏著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好在李暮蟬並未感覺到什麼殺意,而且那白衣刀客突然又回頭看向他,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的將他打量了一遍,跟著笑了笑。

李暮蟬也笑了。

麵對笑容,他從來都是回以笑容。

二人相視一笑,旋即又都十分默契的移開視線。

遂見刀十二望著亭外風雨,驀的長舒出一口氣,“呼!”

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也想通了所有。

或許,這一切真就是所謂的天意注定。

在他生機將儘,死期將至的時候,老天居然讓他遇到了另一個自己。

偏偏這人還一無所有。

命運的捉弄麼?

更重要的是,這人眼底似乎藏著極為驚天的野心。

隻缺一個崛起的時機啊。

刀十二閉上了眼睛,如在思忖著什麼,也解下了背後的單刀,十分愛惜的撫摸著。

在過去的很多年,他就連睡覺也不曾解下此刀。

那無時無刻不斷逼近的殺機,令人如履薄冰,便是睡覺都睡不安穩,隻有枕刀而眠,方才讓他覺得踏實,覺得腦袋還在脖子上。

而現在,刀十二突然好想美美睡上一覺。

因為他已找到了解脫的方法。

那便是直麵死亡。

同時他也很期待這個萍水相逢,卻又同自己一模一樣的陌生人,最後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刀十二不是一個猶豫的人。

更何況放眼江湖,他已找不出值得信任的人。

即然如此,倒不如……

李暮蟬也在打量對方,畢竟遇到這等奇事,任誰都難以平常心視之。

忽然,李暮蟬就見麵前的白衣刀客輕聲道:“半個月後,記得去一趟洛陽城西十裡外的菩薩廟,我有東西留給你。”

頓了頓,這人又頭也不回地補充道:“倘若你想打破眼前的困局,那就莫要失約。”

說罷,也不理會李暮蟬的反應,刀十二拾起雨笠,邁出了竹亭,邁入雨中,飄然遠去。

竹亭內,李暮蟬呆愣原地,聽的不明所以。

但他的眼中忽有精光乍現,既然對方有意助他破此困局,那說什麼也要走上一遭。

“城西十裡外的菩薩廟麼?”

……

“菩薩廟!”

一聲呢喃,亭內酣睡的人緩緩睜眼。

看著麵前未曾改變的斑駁石桌,李暮蟬打了哈欠。

“叔叔。”

亭外忽聽輕喚。

卻見一綠衣木簪的女子正朝這邊走來,手中還牽著個粉雕玉琢的娃娃。

正是冶兒。

冶兒道:“叔叔可是做夢了?”

李暮蟬坐在亭內,抖了抖袖子,眼中閃過一絲悵然,然後輕聲道:“是啊,好像做了一個漫長且遙遠的夢,似乎還夢到你爹了。”

亭內諸般擺設雖無變化,然亭外卻早已竹林遍布,其中還坐落著幾間木寮,圍著一圈籬笆,養了一頭大水牛。

此時,殘陽如火,夕陽西下,燦亮餘暉斜斜落入亭內。

冶兒搖搖頭,然後又道:“盟中弟子傳來消息,白衣人七天前與薛青碧一戰過後,又前往巴山劍廬與那顧道人一戰,接著去了天禽門,現在已是帶著小弟還有謝小玉往南一行,似是有意前往南海飛仙島。”

李暮蟬歎了口氣,“看來,他已經決定了自己的歸宿,此去定是埋骨江南。”

冶兒端來一壺酒,好奇問道:“叔叔,他此番踏足中原不是前來挑戰您的麼?怎的如今卻又好像不再執著此戰?”

李暮蟬喝著酒,沉吟道:“他大抵已經知曉我心中所想了。”

冶兒聞言稍作思量,旋即眼神一亮,“您是說小弟?”

她口中的小弟便是李希夷。

李家的幾個孩子中,屬李希夷最像李暮蟬,不論手段還是心性,而且悟性非凡,根骨奇佳,乃是修習劍法的奇才。

李暮蟬感歎道:“這是個人傑啊,可惜體內藥毒深種,傷了根本,不然也許猶能再進。”

原來這白衣人當年亦曾替朱大試藥,儘管最後懸崖勒馬,可那藥毒入體,初時雖無弊端,然時日一長,又無外力調和,久而久之便侵入五臟六腑,神仙難救。

“此人還有的救麼?”冶兒問。

“難!”

一旁又有人來。

李藥師與上官小仙款款漫步而至,身旁還跟著個活蹦亂跳的少女,一手拿著一個雞腿,吃的滿嘴油膏。

李藥師道:“這人體內的一身藥毒已是入骨入髓,救治的前提便是必須化去他那一身功力,消減藥性,如此才能再談救治。隻是此人心比天高,隻求刹那輝煌,絕無可能棄功自救。”

上官小仙麵如寒霜,冷聲道:“好你個李暮蟬,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居然把自家兒子送給彆人當徒弟?老二丟了,老大現在還不知是死是活,你卻還有閒心在這裡睡覺?”

“此事非我所想,隻是機緣巧合罷了。想是這人自覺命不久矣,加上又與謝曉峰一戰,從中頓悟了什麼,方才把希夷帶在身邊。”李暮蟬苦笑著搖頭,不慌不忙地道,“至於十三那孩子……伱我當年皆起於微末,於刀光劍影中崛起,可是比那小子還要艱辛。他若是你我二人的骨肉,就絕不該止步於此。再者,此番對他而言,何嘗不是一場曆練,或許還能得一番奇遇。”

儘管李暮蟬語氣平常,但眼神卻在不住變化,眼底亦是難掩憂色。

“你莫不是忘了,那小青久居海外,必是早有布置,如此方才明知孫杏雨身懷神水功仍一心出海,並非毫無勝算。”見上官小仙眼中漫出水霧,似是傷心極了,李暮蟬突然話鋒一轉,“對了,你還記得當年給過我一包耗子藥麼?”

上官小仙聽的一愣。

其他人也都一時為之茫然。

哪想李暮蟬跟著又眯眼笑道:“多虧了你。”

聞聽此言,上官小仙麵頰驀的一紅,然後投過去一個薄怨的眼眸,沒好氣地道:“哼,這麼多年,現在才想起來。”

李暮蟬笑了笑,看著天邊殘陽,再看看眾人,不禁感慨道:“總覺得好像是做了一場夢,好一場江湖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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