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這次真的......真的是謝謝你,沒有你,我剛才真是不知道怎麼辦好。”
一個三十歲的大漢,滿目通紅地擦眼淚。
剛要不是梁渠站了出來,替他補上秋稅,真被抓去瀾州挖運河,必然九死一生,即便僥幸不死,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
到時家中隻剩年邁老父和妻子二人拉扯兩個幼兒,如何能不散,如何能不倒?
陳慶江從一旁拉過小順子,按著他的頭就要往下壓:“順子,快,跪下,給你水哥磕頭!”
“誒誒,陳叔,沒必要,真沒必要。”梁渠大驚,趕緊把順子拉過來,苦笑,“我救了陳叔,小順子就要給我磕頭,那上次陳叔救了我,豈不是也要讓我給陳叔磕頭?陳叔是嫌我做得不夠,想來提醒我嗎?”
“啊這......”
陳慶江又抹了兩把淚,訥訥無言。
梁渠見狀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隻道世道真是操蛋,窮人翻不了一點身。
像這義興市的漁民,勤勤懇懇工作一輩子,隻夠吃喝納稅養活一家老小,即便運氣好抓到了寶魚,也根本翻不了身,頂多能喝上兩頓小酒,害了最簡單的風寒都容易喪命。
連讓自家孩子受教育都做不到,遑論習武,或許投軍是個出路?可那是拿命博的富貴,更有可能的是命沒了,富貴被彆人領了。
“阿水真仗義,一石米的缺口,說給就給了,他去學了武,手頭有也不寬裕吧?怕是全搭進去了。”
“跟話本小說似的。”
“陳慶江倒是好運氣,能認識阿水。”
路邊有納完稅回來的市民,或是散播,或是親眼所見,全都嘖嘖稱奇。
梁渠無言,他本沒想出風頭,這年頭又不舉孝廉,能悶聲發大財就不要宣揚。
“李哥,你把順子背上送他回家,順便通知一下嫂子,我和陳叔先把陳爺爺送去醫館,那一鞭子可不好受。”
順子才六歲,經過如此大的刺激,大哭一場後早已疲憊不堪,昏昏欲睡。
梁渠剛才牽著他走時,小順子好幾次把腦袋磕到了他腿上,要是不好好休息,指不定要大病一場,讓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好。”
李立波答應下來,瞧向梁渠的目光中神色複雜。
兩人原先隻是相似,關係並不算好,也就是後來大約是癩頭張被打後,關係才熟絡起來,但更像是酒肉朋友,你請我吃飯,我借你漁網。
可如今李立波發現自己居然一點不了解梁渠,那可是一石米啊,幾乎就是一兩銀,梁渠學了武,從哪掏出的這一兩銀?怕是接下來飯都沒得吃,圖啥?
李立波想不通,但他覺得,梁渠這人了不得,真就像那些說書先生口中的“人物”一樣。
“麻煩李小哥了。”
“無礙,我舍不得出一石米,個把子力氣還是可以的。”
將順子背上,李立波喊了一聲——走了,便不再說話,悶頭前行。
“也麻煩阿水了。”
“陳叔彆說頑笑話,我們還是趕緊去醫館,不然時間拖久傷口感染就麻煩了。”
吏員那一鞭子又狠又猛,直接在陳仁行身上綻出一條血鞭痕,陳仁行年紀大了,如何受得住,一下子被抽暈過去,得趕緊敷藥包紮。
“感染,那是什麼?”
“就是害病,見了血的傷口就容易害病化膿。”
“哦哦哦,那我們趕緊走。
”
兩人抬著陳仁行,迅速來到義興市裡的小醫館,讓大夫處理外傷。
將衣服揭開,血淋淋的傷口看得人心驚肉跳。
梁渠整體看過一遍醫生的手法,先是用煮沸後冷卻的水清洗傷口,接著敷上藥粉,用蒸製過的白布包紮。
看來這個世界沒有感染的說法,卻有感染的概念。
“尊父年紀大了,受此重創,需好好調理一番,好在傷口並不嚴重,我給你開張方子,按方抓藥,每日按時服用即可。”
“好的,謝謝大夫。”
“小張,帶二位去拿藥。”
“二位跟我來。”
接著梁渠與陳慶江便去跟著拿藥。
等抓好藥,梁渠卻皺了眉,指著其中的幾個塊狀物:“張小醫師,這幾味藥,可以幫忙替換成棱角清晰些的嗎?”
張姓夥計一愣,神色尷尬,並沒有多說什麼,直接就替換了藥材。
陳慶江有些不解,但也沒有當麵問出來。
“算上醫費,一共是八錢七分。”
這也忒貴了,梁渠心驚,一個簡單的外傷,居然快要一兩銀子。
陳慶江問:“能打欠條嗎?”
“可以。”
夥計輕車熟路的打好借條,日期利息都寫得相當清楚,顯然做過許多次。
等背著老爹出了醫館,陳慶江才問梁渠:“阿水剛剛為什麼要讓他換藥?”
“他的藥沒有棱角,一般沒有棱角的藥都是陳貨, 要麼被用過再曬乾,要麼就是發黴再清理的,前者還好,頂多效果差些,多花些錢,後者是要吃出毛病的,當然,我說的也不一定,隻是以防萬一。”
陳慶江很是吃驚:“你從哪知道的這些?”
阿水是他看著長大的,從沒上過學,可最近兩個月像是變了個人。
陳慶江前幾天回家的時候已經聽家裡老人說了,阿水現在不僅學了武,捕魚還很厲害,現在看來更是懂了很多厲害的知識。
梁渠撓撓頭,結果還沒等他解釋,陳慶江就給出了自己的理解。
“阿水你這是開竅了啊,厲害!”
梁渠尷尬笑笑。
是了,就是開竅!
獨屬於華夏寶寶的開掛理解,隻要一個人突然變得厲害,那往往就是這個人開了竅。
糟糕的學業突然變得優秀,是開了竅。
木訥的老實人突然成為愛情老手,也是開了竅。
本來釣不上魚的釣魚佬變成了漁藝大師,那還是開了竅。
正好,省得找什麼借口。
“可惜了,要是梁哥能看見你現在的出息就好了。”陳慶江突然感慨一句,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說這話,又沉默下來,好半晌才道,“欠的那一石糧我都會儘快還上的。”
梁渠本想說不用還,可見陳慶江那認真的模樣,估摸著說了也不會聽:“我不著急,先把醫館的錢還上,而且馬上天氣更冷,不能餓著小順子和小奎,要是因為還債生了病,反倒得不償失。”
陳慶江點點頭。
兩個男人沉默著朝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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