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就在那裡!”
小石指著前方的村莊,興奮看向身後的眾人。
但是,進入這片山區之後,眼前一幕卻讓虎平臉色微變。
那些山坡間錯落的農居,八成都已經破敗,屋簷長滿雜草也無人清理,入眼儘是荒涼。
“小石頭。”
夜站在小石的身後,讓其他人各自散去隱匿,看向那些荒廢的田地,皺眉道,“那些農居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那麼多都沒人打理?”
“唔,應該是家裡的人走光或者死光了吧。”小石撓了撓頭,“連年大雨,又要交很多糧,要麼逃去都城,要麼逃去北部,農屋廢棄之後,也沒幾人看得上。”
虎平的目光閃爍,自言自語道:“沒想到,這麼久沒有回來,居然變成這樣了……”
他曾經也是出生在這處村莊的孩子,但這裡當時至少也生活著幾百個人。
如今,曆經戰亂、瘟疫、饑荒和劫掠,死的死,逃的逃,恐怕已不足百人。
跟北部的百廢待興相比,這裡實在是凋零得厲害。
“應該早點來的。”虎平的語氣有些自責,“這些年一直沒有回來……如果能早點注意到,就能少餓死許多人。”
岸邊民居空蕩蕩的,他心裡也空蕩蕩的。
一戶破敗農居,就意味著一家人死絕。
“爺爺!我回來了!”
“汪汪!汪!”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到了小石的家。
而在那間破舊的民居前,是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聽到聲音後下意識抬頭看來,見到向自己跑來的小石,溝壑縱橫的臉上露出笑容。
小石附到老人耳邊嘀嘀咕咕一陣,老人又用驚訝的目光看向夜等人。
“老爺子。”虎平也嬉皮笑臉地走過去,“看來您的身體還很不錯嘛。”
“你是……瘦猴?你小子還知道回來?”
老人笑著捏了捏他的手臂,感慨道,“不錯不錯,壯實了不少,你是唯一一個出去以後還能活著回來的人,應該吃了不少苦吧。”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經曆,虎平臉上的笑容也變淡了許多,但很快還是嬉笑著解釋道:“其實還有幾個人活下來的,隻是這次沒和我一路而已,您過段時間應該就能看到他們回來了。”
“好好好,能回來就好。”老人笑著點了點頭,抬頭看向走來的夜。
原本身形魁梧的夜已經變回常人體型,走到老人的麵前語氣正經地抱拳說道:“叨擾了。”
“沒事沒事,小石頭都和我說了。”
老人笑著擺了擺手,又拍了一下虎平的頭:“還要感謝你們照顧瘦猴,這小子沒爹沒媽,以前全靠村裡接濟才活下來,我看著他長大也算是他半個爺爺了。”
“老爺子,我現在不叫瘦猴了。”虎平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嘟囔道,“我有名字了,我叫虎平。”
“虎平,好名字,比瘦猴好聽。”老人哈哈一笑,看向夜笑道,“天快亮了,這段時間難得天氣不錯,我要趕時間去田間一趟,就先讓小石頭招呼你們吧。”
“農務自然不能耽擱,請不要在意我們,我們隻是借此歇息片刻,晚上就走。”夜語氣客氣道,“正好無事,如果不介意的話,我也去幫忙吧。”
“幫忙?”
老人混濁的目光在夜身上掃過,看到那一身規整的黑袍搖頭道:“閣下應該是武士或者忍者吧,不必強求自己做這種卑賤之事。”
“農事怎麼能說是賤事?”
夜下意識反駁了一句,旋即語氣放緩解釋道:“請不要誤會,我們並不是忍者或武士,我們曾經也是平民,現在隻是為了謀一條活路罷了。”
老人收起那抹笑容,驚訝道:“不是武士和忍者?那你們……”
他雖然沒什麼見識,但他還是知道也見過武士和忍者的,在他眼中,武士、忍者和平民完全不是一個階層。
武士都是貴族身旁的親衛,忍者更是不事生產的人群。
老人對這兩種人確實沒有什麼好感,剛才也隻是不想得罪他們,畢竟一看就知道他們不是易於之輩,卻沒想到他們居然不是武士和忍者……
虎平忍不住開口道:“老爺子,夜……夜叔曾經隻是一個流民,親眼見過流民易子而食,差點就被活活餓死了,怎麼會覺得農事是賤事?”
“……流民也能有這種成就,看來北方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老人沉默良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笑容變得真誠許多:“就算如此,也沒有讓客人乾活的道理。”
幾句話讓夜無奈打消幫忙的念頭,老人又把小石叫到一邊低聲叮囑:“我在桌下藏了個番薯,等下給他們煮粥的時候,不要隻放番薯葉,放個番薯進去。”
小石下意識舔了舔嘴唇,連連點頭道:“我知道了爺爺。”
老人轉頭看向夜和虎平,笑道:“那你們聊,我就先走了。”
夜目送老人轉身離開,目光逐漸變得深沉。
以他的耳力,自然聽到了老人對小石偷偷說的話,心中不禁有些觸動和難受。
就在這時,夜的衣角被拽了拽,下意識低頭看去,便看到正小心翼翼捧著一團黑方塊的小石。
“這是什麼?”夜愣了一下。
“哦。”虎平認出了那團黑塊,懷念道,“是黑麵包啊,很久沒見到了。”
說罷,在小石眼巴巴的注視下,他拿起那塊黑麵包塞進丟進嘴裡,一邊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一邊給麵前的小石比了個大拇指,含糊不清道:“熟悉的味道。”
“呸!”
他吐出兩塊石子,摸了摸肚子道:“用小麥粉混麩皮烤製出來,混了木屑和小碎石的麵包,是那些貴族賞賜給下人,或者用來賑災的垃圾。”
“那時候,我想吃都吃不到,還是離開村子時,有個婆婆送了我一塊。”
“當初感覺真好吃啊,但現在想來,我也不是喜歡吃,隻是沒得選,因為餓,太餓了,而且能保存很久,其他人看不上,也就不會被搶了。”
虎平很清楚,這樣一塊黑麵包,隻需要一塊咽下去,再咕咚咕咚灌下幾口水,就可以繼續撐兩天,他有這方麵的經驗。
念及此,他不由感慨道:“那時候,我哪裡想得到,自己也有吃飽穿暖的一天,不僅得到了力量,手下還管著百來人,命運際遇真是離奇。”
“希望雲川大人能贏下這次戰爭,將南部也納入破曉的範圍內,這樣的話,他們也能吃到真正的麵包了。”
虎平自言自語,夜卻沒有說話。
隻是將手放在小石的頭上,從懷裡掏出一顆糖遞過去:“謝謝你的麵包,這是我妻子留給我的糖,給你了,小石頭。”
小石原本還因為讓出黑麵包而有些沮喪,聽到這話後頓時抬頭看向那顆紙包的糖,一看就知道是在懷裡藏了不知多久的糖。
他從沒吃過糖。
“謝謝大叔。”小石的臉上露出笑容,感覺頭頂上的手在摸自己的頭,手掌很寬大,有種久違的溫暖。
他有點喜歡這個剛認識的大叔了。
隻是感覺有些冷漠,臉上幾乎沒有笑過。
“唔。”小石將糖紙打開後把糖含在嘴裡,感覺著那股甜意微微眯眼含糊道,“大叔,留給你的糖,給我,真的可以嘛?”
“你吃都吃了。”夜不禁笑了一下,輕輕揉著他的頭,低聲道,“沒關係,就算她還活著,也不會反對的。”
望向遠處逐漸升起的太陽,夜莫名生出了一股既視感。
那天似乎也是冬天的一個白晝,當太陽從遠處升起來的那一頭,那些家夥的腳步聲從遠處而來,帶來了燒之不儘的火焰和死亡。
終於,最後一個屋子的木門被粗暴踹開,有三個人衝進來了,卻隻看到熄滅已久、隻留下些許火星的火爐。
他們踩碎了掉到地上的相框,拿走了為數不多僅剩的食物,但就在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們看到了那個顫動的櫃子,還有露在櫃子外的裙子一角……
傍晚,身形精瘦的男人捕獵回來了,他回了兩隻皮毛厚實的兔子,還順路去買了妻子愛吃的糖。
但當他走過最後一座山坡,卻被遠處的火光照亮眼底,深陷的眼窩裡點燃著火焰。
手中的獵物被丟下,狂奔回家,直到看見那刺穿櫃子的苦無,還有從櫃子裡流淌而出的血。
他們或許是無意的,隻是察覺到有人,便隨手甩出苦無,又或許是有意的,為了保證不被人知曉,便隨手滅了口。
男人不知道,他隻是站在原地,就像被凍硬的石塊,整個人都死掉了。
直到一個自稱月見裡雲川的人走過來,將兩個死去木葉忍者的人頭,和一個木葉忍者丟到他麵前,告訴他,就是這三個人殺了他的妻子。
然後,他便紅著眼撲了上去,他從未想過自己這具瘦弱的身體,這具隻能捕殺誘殺兔子的身體,居然也有那種力量。
他抬起拳頭又落下,將那個木葉忍者的臉砸的麵目全非,砸到最後,那些僥幸活下來的同村人一起上,都沒能拉住這個身形瘦小看上去根本沒力氣的男人。
腦漿流了一地,那是很惡心的場麵,卻仿佛是男人此生見過的最美好的風景。
“看吧。”雲川指著他沾滿血汙的手,笑道,“你分得清那是誰的血嗎?你們的血都是同樣的顏色啊。”
“不管是貴族的血、武士的血、忍者的血,還是你的血,都是一樣的鮮紅,所以,剛才明明已經看到他們,又為什麼沒有追上去呢?是恐懼,還是弱小?”
“你想要我的‘血’嗎?”他笑著說。
後來,男人跟著一起回到了那座名為“破曉”的城池,沒有一個人在飲酒作樂,也沒有一個人穿金戴銀,隻是依偎在一起彼此相擁取暖。
但他跟著雲川,一路上聽到了無數的問候。
曾經,他見過那些貴族出門,也會有無數人向其問好,但表現得都很謙卑,帶著無底線的討好奉承,點頭哈腰像路邊搖尾巴的狗。
但他此刻見到的問候,顯得是那樣自然真誠,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尊敬。
他能感覺出來,所以他喜歡那裡,也留在了那裡。
這就是他,這就是“夜”的由來,這一切,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忘了,畢竟他連名字都舍棄了。
但是沒想到,在知道自己被派來伏擊木葉時,他還是帶上了這顆糖,剛才也下意識從懷裡摸出了這顆糖……
“大叔?”
小石的聲音傳入耳中,夜回過神來,迎著他疑惑的目光,微微搖了搖頭笑道:“沒什麼,你去幫你爺爺吧,不用麻煩你照看我們了。”
他明白,自己不像表麵看上去那般冷靜理性,他要贏,隻要是木葉,無論對方是誰,哪怕是那位自來也,哪怕是那位三代火影的弟子。
他不想讓本就破敗的這裡也淪為自己當初見到的一片廢墟。
聽到夜的話,小石撓了撓頭,遲疑道,“那我,先去幫爺爺了?”
“去吧。”
“哦。”
待小石帶著那隻黑狗離開,夜轉頭看向虎平語氣淡漠:“告訴其他人,做好準備,等到天黑後,我們繼續前進,不要驚擾到村民。”
“是。”虎平全無方才的嬉鬨,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作為“鬼”的唯一缺陷,就是畏光厭光這一點了。
雖然不至於被光照到就死,但恢複能力會被削弱大半。
所以,這裡是自來也率領的部隊的必經之路,他們打算在此處等到天黑再繼續前進。
在這邊準備的同時,小石已經爬上最近的一座山坡,喘著粗氣坐在一塊石頭上打算歇一歇,順手拿出那塊用來包糖的紙舔了舔。
但在這時,身旁埋頭啃草的大黑狗猛然抬頭,像是看到了什麼一樣突然開始狂吠。
“小黑,怎麼了?”
小石愣了一下,下意識循著他的視線看去,眯著眼睛,隻看到遠處的山下,有十幾道穿著綠色馬甲的身影從三個方向不斷瞬身而來。
小石瞬間便認出了那些人的身份,手中糖紙愣愣地掉在地上。
那是,木葉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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