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談靳楚眼疾手快,攬住了她的腰,一把將人給撈了起來。
“祁妙?醒醒,能聽到我說話嗎?”
明明來時的路上還在他車裡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小姑娘,這會兒卻蔫了吧唧、渾身癱軟。
原本喝排骨湯喝得紅撲撲的小臉兒,現在也蒼白一片,毫無血色。
一瞬間竟讓談靳楚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懷裡的,是具熱氣還沒消散的屍體。
腦子裡突然蹦出來的這個想法,把他自己都給嚇到了。
當即丟開手機,抬手去撐祁妙的眼皮。
——又是瞳孔擴散、眼白直翻。
跟上回她在醫院裡,野菌子中毒致幻後的情況一模一樣。
他斂著眉,抬眼望向東邊那條亮著霓虹燈的街。
“哎,你看……那小孩兒怎麼了這是?剛才不還吃飯吃得好好的嗎?”
旁邊那桌喝酒的幾個男人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好奇地頻頻回頭。
“不知道啊,這是吃困了?”
“年輕人身體就是好,倒頭就睡……”
談靳楚卻沒空理會他們,一手托住祁妙的腰,將人橫打抱起。
踹開跟前的椅子,邁開一雙長腿,快步跑進店裡。
“王老板!”
他衝著後廚喊了一聲,甚至不等端盤子的小夥兒再次通報,自己直接就闖了進去。
“哎喲,我的天!”
王老板剁在豬骨頭上的刀險些就沒拿穩,她大叫一聲,連忙趕了過來。
昔日裡,抄起凳子就敢給人腦門兒上開瓢的西王母,此時那張油汪汪的大臉上,表情竟是有些慌亂。
像個做錯了事兒的孩子似的,手跟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擱,“小妹妹這是……她、她吃壞東西了?”
“……我現在也不敢確定。”
談靳楚說著,將自己的備用機塞到了祁妙運動服的口袋裡。
“王老板,能不能先麻煩您把她送到醫院裡?”
“好好好。”
王老板忙不迭點頭答應。
她那雙剁完生豬肉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又嫌不乾淨,便伸進了一旁盛滿開水的鐵盆裡。
還順帶擠了把洗潔精,搓滿檸檬味的泡泡 。
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像是接過一個快要破碎的布娃娃,把祁妙從男人的懷裡接了過來。
“她手機裡有我的電話。”
談靳楚盯著小姑娘被汗浸濕的劉海,低聲叮囑了一句,“到醫院後,您再聯係我。”
“談警官,你親自開警車送過去不是更快嗎?”
天不怕地不怕的王老板此時卻有些發怵,“一個紅燈就是幾十秒,我怕給小妹妹耽誤了。”
“抱歉。”
他的神色有些凝重,“我還需要去處理一些其他的事兒。”
“那好。”
王老板也是一個做事雷厲風行的人,她不再追問。
當即吩咐店裡打雜的小夥子去拿車鑰匙,把她那輛越野車給開到門口來。
後廚蒸騰的熱氣裡,談靳楚最後看了雙目緊閉的祁妙一眼。
轉過身,撂開簾子。
清瘦挺拔的身影融入濃重的夜色中,大步向東邊衝了過去。
-
距離a市平山縣群英中學30公裡遠的待開發區,居民區的東邊,有一條小商業街。
叫作群英街。
但由於過去那地方曾是片垃圾廠和堆肥廠,蛆蟲遍地,蚊蠅滿天。
再往前推個十來年,治安最差的那會兒,更是出過一幫子鬨出人命來的群體,以及十幾家掛羊頭賣狗肉的洗腳推拿店。
所以,這條街現在,也被周邊的老百姓們稱之為——群蠅街。
許如願坐在自家的寶馬車裡,看著窗外街口掛著的霓虹燈牌,畫得精致的眉毛嫌棄地皺了皺。
她是a市第一重點中學的高三生,父母都是做煙酒生意的,家境殷實。
平日裡出入的幾乎全是上檔次的酒店,再不濟,也得是優雅乾淨的網紅商業街。
來這種臟亂差的地方,她倒是頭一回。
“我的大小姐喲!”
她家開車的司機勸了她一路,唾沫星子都快乾了,還在苦口婆心道:“您過幾天就要高考了,這大半夜的,您說您跑這兒來是乾嘛呢?”
許大小姐不悅地翻了個白眼,“我爸都沒管我,就你話多。”
司機師傅歎了口氣。
“許先生在學校辦公室裡被你班主任數落了一個多小時,到現在氣都還沒消呢,你們父女倆,總得先有個人退一步啊。”
“那憑什麼是我先退?又不是我在辦公室裡數落的他,冤有頭債有主,想撒氣,自己衝著我們班主任撒去呀。”
“你看你這話說的。”
司機師傅滿臉無奈,“班主任之所以請許先生過去,還不是因為你在學校裡早戀,被人家男孩子的家長給舉報到校長那裡了嘛。”
一提起這個,許如願直接拉下了臉。
“談個戀愛怎麼了,我跟我男朋友倆人都已經成年了,又不是早戀,至於叫家長嗎?”
說著又翻了翻白眼,“一幫老古董,連這都要管。”
“可那個男孩子,是你們年級的第一名啊!”
司機師傅道:“是你們老師眼裡的香餑餑,寶貝得很。就連你們校長,都還指著他考個清華北大,明年用來招生呢。”
聽人誇起自家優秀的男朋友,大小姐的臉上難得浮現了一抹嬌羞。
但嘴裡還是不服氣道:“……我又沒耽誤他的成績,我們倆……是情侶之間,攜手一起進步。”
“這叫一起進步?”
司機師傅恨鐵不成鋼,指著那霓虹燈牌,“都進步到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來了!”
許如願拎著自己的LV包包,閉上塗得紅彤彤的嘴巴,不說話了。
“哎……”
駕駛座上的男人歎了一口氣,“大小姐,您跟我說句實話,來這個地方……是不是那個男孩子主動約的你?”
她傲嬌地哼了一聲,小聲嘀咕道:“不是我對象的話,誰還能有這麼大的麵子。”
司機師傅一下子就嚴肅了起來。
“那你把他的電話給我吧。”
他說著,還“哢噠”一聲,將車門給鎖死。
“我倒要問問,這大半夜的,把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約到這兒來,打的到底是什麼主意。”
許如願一下子就發飆了,原先心裡憋著的疑惑和顧慮,瞬間都被拋之腦後。
她握著拳頭使勁兒砸車窗,“你憑什麼鎖我?!開門!放我出去!”
司機師傅望著前方,“不給我手機號也行,你自己打電話把他叫過來。”
他說,“我總得看著人過來接你,才能放心得下吧?”
許如願愣了一秒,隨即大吼大叫。
“你是個什麼東西,你還敢使喚我男朋友?!彆以為跟著我爸十幾年,我就真得叫你一聲叔叔了!”
大小姐的話越罵越難聽,司機師傅依舊不為所動。
這位大小姐,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了。
性子是驕縱跋扈了點兒,可實際上,其實還是個被保護太好、心思單純的小姑娘。
外麵這條街,是他年輕的時候,跑出租都會繞著走的地方,今天說什麼也不能讓她在這兒下去。
“砰——”
身後忽然一聲悶響。
他嚇得連忙回頭,一看,原來是大小姐正拿自己的腦袋,在狠狠地往車窗上撞。
“你、你這是乾嘛呀!”
司機師傅伸出兩隻手,硬是薅不住她。
許如願額頭都被自己狠心撞得青了一塊兒,她威脅道:“你讓不讓我下?不讓我去見男朋友,我現在就撞死在車裡,看你回去怎麼跟我爸交差。”
“哎……”
司機師傅最終還是隻能歎了口氣。
許如願拎著包,踩著紅絲絨跛跟涼鞋,趾高氣揚地走在滿是油汙和泥濘的路麵上,絲毫不理會跟在自己身後的寶馬車。
她隻顧著抬頭,在一家家閃著各色光芒的燈牌裡,找到她男朋友給的名字。
——迷路人。
就是這家酒吧!
許如願快步小跑上前。
剛一踏上台階,就有兩個門童殷勤地要領著她進去。
她拿出手機,啪嗒啪嗒敲了兩行字:
願:在外麵等著,有事我就給你打電話,這樣總可以了吧?
然後發給了司機師傅。
“這位小姐姐,裡邊請!”
“小姐姐是已經有預定了,還是自己來隨便蹦會兒?”
“什麼?”
DJ音樂聲逐漸變大,許如願沒聽清他說的話。
隻是穿過走廊,映入眼簾的場麵,直接讓她傻了眼。
這哪兒是什麼酒吧,分明是個蹦迪的嗨吧!
她男朋友一個三好學生,性格內斂儒雅,乾淨得就像他身上皂角味兒的潔白襯衣。
這種乖寶寶,去個清吧就算是破戒了,怎麼可能會來這種地方?
外麵幾家店的燈牌都是緊緊挨著的,一定是自己看走眼了。
許如願扭頭就要往回走,手裡點開通訊錄,準備給男朋友打電話。
“呦!”
一聲流氓哨傳來,“這位漂亮小妞兒瞧著挺麵生啊。”
身後跌跌撞撞走來了一個男人,伸手就薅住了她的包帶。
大小姐嚇了一跳,“把你的臟手給我鬆開!”
她張口罵道:“臭烘烘的死酒鬼,能不能離遠點兒!一張嘴都能給我熏死,惡不惡心啊?”
“哈哈,還嫌我嘴熏?”
男人打了個響亮的酒嗝,翻愣翻愣那雙三角眼,麵帶壞笑。
“來來來,讓老子親一個,聞聞到底熏不熏……”
“啪——”
許如願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聲音在震耳欲聾的聒噪電音中,顯得異常清脆。
“嘿,我艸!”
男人被打了臉,當場就怒了,手上使勁一拽。
LV的包鏈直接將許如願帶地趔趄了好幾步,跛跟鞋崴了崴,險些沒摔倒在地。
亮著屏的手機滾落,被男人一腳踩住。
兩個門童撞上他惡狠狠地眼神,甚至不敢上前勸阻。
許如願意識到了情況不對,這會兒也顧不上嫌臟了,趴在男人手上狠狠咬了下去。
“嘶——”
男人吃痛撒手。
許如願趁機拔腿就往門外跑。
可男人魁梧高大,薅住大小姐的頭發,絲毫不憐香惜玉,直接往牆上摜去。
她整個身子都撞在了冷冰冰的瓷磚上,疼得大叫,眼淚也掉了下來。
男人橫身堵在走廊上,咧著嘴哈哈笑道:
“這就嚇哭了?剛才打我的膽子呢?”
許如願淚眼漣漣地扶著牆。
他道:“這麼點兒勁兒,跟給人撓癢癢似的。”
說著,攤開手,往掌心裡吐了一口腥臭的唾沫,又搓了搓。
“來來來,老子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才叫扇人巴掌……”
男人的大手高高揚起,在許如願的視線裡,一時間竟能把走廊的吊燈都給遮擋住。
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不料,那個巴掌卻沒有落得下來。
一隻白淨纖長的手伸過,牢牢攥住了醉酒男人的胳膊。
“嘿!你小子誰啊?敢管你爹……”
“哢巴——”
骨頭斷裂的聲音,直接讓男人痛得喊劈了嗓子。
“啊——!!!我艸你……”
國罵隻來得及脫口半截。
那隻手就拽著醉酒男人的胳膊往外一拉,緊接著,便是一個乾淨利落的過肩摔。
橫在許如願麵前的龐然大物就這麼轟然倒地,速度之快,她都沒能反應過來。
然後便得以看見,那隻手的主人——
他微微側身,寬鬆的白T恤下腰窄肩寬,穿著墨藍色工裝褲的腿長而筆直,腳上還登了雙黑皮作訓靴。
見趴在地上的男人還要掙紮著再爬起來打人,於是提起膝,麵無表情地精準踩上了他的踝關節。
又是“哢巴——”一聲脆響。
他轉過頭,一雙眼睛滲著股清澈的涼意。
也不多廢話,衝門童亮出了自己的警察證。
原先還想躲起來的兩個人,見狀立馬垮起個大臉,顫聲喊道:“談、談警官……”
談靳楚淡淡道:“我的同事半個多小時就會趕過來。”
暗紅色頭發的門童恨不得給他跪下來發誓了:
“談警官,我們迷路人這幾個月真的是在好好營業,遵紀守法,謹記您跟程警官的教誨……”
另一位奶奶灰門童也道:“他、他他……這個耍流氓的醉鬼,真的隻是個意外啊!”
談靳楚懶得聽他們解釋,“扶這個女孩子起來,待會兒跟著一起回警局做筆錄。”
門童趕緊去摻地上的許如願。
“……謝謝談警官。”
許如願驚魂未定,小聲地道謝。
“職責所在。”
他拽過那位奶奶灰,冷聲問道:
“你們店裡,三樓是不是有間雜物室?”
奶奶灰張口就嚎:
“哎呦我的談警官,我們迷路人乾的真的是正經生意!一樓是嗨吧,二樓是清吧,三樓就是一間清清白白的雜物室,比我三歲的小侄子都純潔……”
“彆廢話。”他那雙淡漠的眼睛,此時似乎是摻雜了一絲火氣。
“裡麵是不是還有個洗手間?”
“是是是,”紅毛兒點頭,“但廁所馬桶都壞了個把月了,要不我帶您去一樓的……”
他打斷,“那剛才有沒有人進去過?”
想了一下,“至少是兩個人。”
奶奶灰老實攤手,“談警官,這我們就不清楚了。”
他指了指門口,“我們的崗位在這兒呢。”
談靳楚不容置疑地撂下一句話,“帶我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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