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108章 不靠譜的爹

3個月前 作者: 破賊校尉
108.第108章 不靠譜的爹

第108章 不靠譜的爹

大明東宮,指的是紫禁城東華門內的以文華殿為主體的這片區域。跟西苑隔著一座紫禁城。

朱翊鈞坐著步輦,從午門前麵繞了一圈,繞到東華門前,按例遞牌子,驗腰牌,這才進了東華門。

走進東宮正門,文華門,東宮太監萬福在門口候著。

“太孫殿下。太子妃叫奴婢在這裡候著。”

“萬公公有心了。”

“太孫,太子妃叫奴婢給太孫說一聲,太子殿下在文華殿。”

“父親在文華殿乾什麼?”朱翊鈞有些好奇。

自從四叔景王朱載圳薨後,老爹朱載坖被立為太子,儲君之位無憂後,他再也沒有心思與幾位侍講先生定期聚會。

往日這種定期聚會,名為“侍講經義”,實際上是商議時事,應對固位。

現在老爹的儲位鐵穩,加上他最信任最依賴,同時有點小怕的高拱不在,他也沒有心思再搞這些虛頭巴腦的玩意,把全部身心,投入到享受中。

文華殿就是侍講經義的地方,那裡現在成了整個東宮最清閒的地方,今日自己老爹居然去了那裡。

事出反常必有妖。

難怪母妃要特意安排萬福在門口候著,通報自己一聲。

朱翊鈞跟著萬福走進文華殿前門,從側麵台階走上去,走到殿外的平台上,繞過殿門,往左邊走去。

剛拐彎,朱翊鈞看到一個身影。

自己老爹朱載坖穿著一身赭黃五龍圓領袍,頭戴翼善冠,背著手,仰著頭,眺望著不遠處的紫禁城。

走到跟前,朱翊鈞拱手作揖:“臣見過太子殿下。”

朱載坖轉頭看到朱翊鈞,臉上露出了笑容:“老大來了,陪我在這裡站會。”

“是,殿下。”

朱載坖瞪了朱翊鈞一眼,“現在東宮成了咱們的家,在家裡,用不著這麼客氣。你是我親兒子,我是你親爹,咱們爺倆有什麼好客氣的。”

“是,太父親。”

“對了,要是再客氣矯情,我就趕你回西苑去。”朱載坖這才放過朱翊鈞,轉頭繼續看著西邊。

看著他的背影,朱翊鈞覺得自己的父親今天大不一樣。

怎麼了?

朱翊鈞耐下心,靜靜等待。

他知道,自己父親朱載坖不是個能藏得住事的人。

“鈞兒,知道那是哪裡嗎?”朱載坖嘴巴往西邊努了努。

“父親,是紫禁城。”

“對,就是紫禁城。我就是在那裡出生的,在那裡住了幾年,然後就離開了,到現在,也隻能隔著這堵朱牆,遠遠地眺望。”

朱翊鈞站在朱載坖的旁邊,雙手籠在袖子裡,微歪著頭,舉目眺望著那座層層迭迭,巍峨威嚴的紫禁城。

萬福看著父子倆的身影,眼睛微微一眯,悄悄地往後麵站遠了幾步。

和朱翊鈞並肩站在那裡看了一刻鐘,朱載坖開口了。

“其實我一直記得在紫禁城的那幾年日子,那可能是我這輩子過得最痛快的幾年。那時的我,比伱現在小多了,跟你進西苑時差不多大小。

那時我跟老四,都是老二的跟屁蟲。老二就是我的二哥,莊敬太子。他比我大一歲,從小就聰慧,帶著我們在紫禁城撒著歡玩。”

朱載坖背著手,看著紫禁城,臉上帶著從回憶中浮現出來的微笑。

“當時我們最愛玩的戲耍是官兵打北虜。二哥當主帥,我當副將,老四當小兵。我們披了一件披風,折了兩根樹枝當刀槍,咿咿呀呀地殺啊,衝啊。

我記得,老四腿短,披風拖在地上,一跑起來,就會踩到披風上。啪,摔一跤,爬起來剛跑兩步,啪,又摔一跤。哈哈,笑死我了。”

朱載坖突然低頭,用手搽拭著眼淚。

朱翊鈞在旁邊看得仔細。

他知道,父親流得眼淚裡,不僅僅是回憶中的歡笑,還有回憶中的痛惜。

“那時我們都知道,二哥是太子,大明江山將來是他的。

我就跟他說,二哥,你封我做遼王,要不封我做寧夏王,我一定練出大明最厲害的騎兵,縱橫漠南漠北,封居狼胥,勒石燕然。

老四那時流著鼻涕,咬著手指頭,咿咿呀呀,跟在我屁股後麵說,二哥,那你封我做個吳王,三哥去北邊打仗,我去江南幫你們籌集糧草。

二哥哈哈大笑,叉著腰站在高處,揮著手很有氣魄的說道,沒問題,等我做了天子,封老三你做塞王,老四做吳王,一個練兵,一個籌糧,我們哥三一塊滅了北虜。”

朱翊鈞靜靜地聽著。

皇子又如何?也是人,年少時也有中二的時候。

父親和二伯、四叔年少時有這樣的念頭,不足為奇。

朱載坖臉色慢慢變幻,從欣喜變成了悲涼。

“可惜啊,我的二哥,隻剩下一個莊敬太子的諡號,現在老四也沒了。就算哪一天我回到紫禁城,也隻剩下孤零零的我一人。”

這一次,朱載坖反倒沒有去搽拭眼淚,隻是盯著紫禁城黯然看了好一會,才轉頭看向朱翊鈞,“今日我接到稟告,我大明薊州鎮邊軍,在關外打個大勝仗。

斬首兩萬,還把俺答汗的長子辛愛黃台吉抓了回來。我一看就知道,這事肯定是你搗鼓出來。”

說到這裡,朱載坖背著手,沿著殿外的走廊走了起來。

朱翊鈞緊跟其後。

“你皇爺爺二十年前就沒有這個心氣了。朝中大臣,從首輔徐階以下,要不隻顧著盯著屁股底下的位置,無所不用其極;要不為了什麼狗屁天理大義,爭得臉紅耳赤,不知所謂。”

朱載坖背著手,搖了搖頭,“想不到我朱老二,窩囊了二十多年,居然生出你這麼個帶種的兒子來。

從正統年往後數,誰有膽子這麼乾,拿著六千新軍做誘餌,硬是砍下兩萬真韃子的首級。”

說到這裡,朱載坖轉過身來,對著朱翊鈞樹了個大拇指:“鈞兒,你牛掰啊!”

這一幕,直接把朱翊鈞整不會了。

朱載坖又轉過身去,背著手繼續走著,二十多歲的人,硬是走出四五十歲的背影和滄桑感。

“接到這份捷報,我就忍不住想起小時候的往事,想起我曾經向我二哥做出的保證。”

朱載坖站在那裡,對著虛空處,手舞足蹈地說道:“二哥,你做太子,我做塞王,我幫你練出一支天下無敵的騎兵,肅清北蒙,封狼居胥。”

說完,他看著遠處,臉上不知是哭還是笑,最後長歎了一口氣,又背著手,繼續走著。

“隻是這句話,從我被遷出紫禁城,居住在裕王府開始,一點點被磨滅。

混吃等死,渾渾噩噩。鈞兒,要是換做你,處在我這個位置,你會怎麼做?”

朱翊鈞答道:“渾渾噩噩,混吃等死。”

朱載坖笑了,“太子妃說你懂事,你還真懂事,知道拿話安慰我,聽著讓人舒心。鈞兒,我攤上這樣的親爹,又有你這樣的親兒子,你說我是幸運呢,還是不幸。”

“就看父親怎麼想了。要是父親還心懷紫禁城少年時的心誌,肯定是不幸;要是父親如裕王府那般,那是大幸。”

朱載坖右手手指頭使勁地點著朱翊鈞,“你小子,太聰慧了,太機靈了,聰慧到我有時候都懷疑,你是不是我親兒子?

該不是嘉靖三十八年五月你那次大病,星宿下凡,附身在我的鈞兒身上。我那親爹,天天打蘸祈福,玄修敬天,難道應在你這裡?”

朱載坖湊到朱翊鈞跟前,神秘兮兮地輕聲說道:“說嘛,悄悄告訴我,你是天上哪位神仙。現在就我們兩人,你說出來,進我的耳朵,絕不會出我的嘴。”

朱翊鈞苦笑道:“父親,你這話叫兒子怎麼答啊?”

朱載坖盯著朱翊鈞看了一會,揮了揮衣袖,“好吧,好吧,你不說也罷。反正你是我的種,這是改不了的。

鈞兒。”

“父親。”

“我知道,懷大誌者處事英斷,你的手段我早就知道了。”

朱載坖看著朱翊鈞遲疑了一會,還是說出口來:“以後你看顧著你老子我的麵子,多多照拂你的弟弟。不要像我跟你四叔那樣,小時候玩得那麼好,長大了生疏成那個樣子。”

“父親,何必出此言。”

朱載坖搖了搖頭,“我是看在眼裡的,你一步步地把我拱到太子之位。現在,你太孫之位,比我這太子之位還要穩固。

隻是這世上,不是你不想爭就能不爭的。總有人想狠狠搏一把,而皇子就是他們的籌碼。以前我和你四叔如此,以後會是你和你弟弟。

不是天家無情,而是這世道不讓天家有情啊。”

朱翊鈞看著二十多歲,卻像是曆經幾十年滄桑的父親朱載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關閉